儲秀宮,偏殿。
看到賈薔着一身王袍進來,抱琴十分激動,說着話就掉下淚來,哽咽着委屈道:“王爺來了!娘娘等你好久了,奴婢想去尋王爺來着,可宮裡的人不讓。娘娘都急病了……”
送賈薔過來的九華宮宮人聞言,臉都唬白了。
這算甚麼?
告哪個的狀呢?
如今宮裡,誰當家?
果然,賈薔一聽,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隨行宮侍正要解釋,卻聽賈薔沉聲斥道:“混說甚麼?如今宮禁都由我來掌着,你是告哪個的狀?
宮裡宮外出了那麼多奸賊壞人,一些人至今下落未明,他們和宮裡又有千絲萬縷的勾連,未掃乾淨前你出去試試!
我殺了他們那麼多人,就憑你從賈家出來這一條,便是現在,你出了這宮門一個人往宮裡深處轉一圈,能活過三天,本王這個郡王都能摘了!”
賈薔一通訓斥,讓抱琴小臉蒼白,唬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就見賈元春氣息虛弱的由一昭容攙扶着走出來,病懨懨道:“薔兒,且看在我的面上,饒她一回罷。”
抱琴也哆哆嗦嗦跪地磕頭求饒,賈薔一擺手道:“訓斥你,是因爲你是家裡人。只要不犯大過錯,訓斥你就是在保護你。換個人,我會有耐心與她們廢話?只是你且記住了,在宮裡,就要守宮裡的規矩,不要那麼多牢騷埋怨。”
說罷,上前攙扶住賈元春往裡走,感覺到她消瘦的皮包骨頭,不由皺眉道:“大姑姑,你這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穿用度啥也不缺,怎就熬成這般模樣?歸根結底,還是心裡有事。”
賈元春聞言,落淚不止道:“先前你未回來時,宮裡聲音嘈雜,皆對你不利,還是皇上出面解了圍。只我的日子也難熬,就去西苑見過一回太上皇,還被厭棄斥罵……”
賈薔冷笑道:“他不是厭棄你,是厭棄我。處心積慮想除了我,如今又如何?”
賈元春唬的連呼吸都屏住了,怔怔的看着賈薔。
賈薔無奈笑了笑,同賈元春道:“別聽外面瞎扯臊,我雖對那位不滿,可他被叛軍圍在西苑,危在旦夕之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步應,還不是我領着勤王大軍來救的?之前又有五營兵馬欲反,還是被我和趙國公拾掇了。不然,這王爵哪裡來的?
大姑姑在宮裡,只需記得一點,好生跟着太后娘娘就是,旁的再不必顧慮。
如今皇上雖已登基,卻仍在觀政。且太上皇、皇太后俱在,偏皇后多病,太后娘娘方纔命我傳話,這六宮宮務,還得由大姑姑掌起來。”
對尹後,乃至對尹家如此親近,拋去情感上的因素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利益一致。
賈薔可不願看到這位西府大姑姑,頭腦發昏去挑戰尹後,那和作死沒甚分別……
聽聞此言,跟在後面的抱琴都沒忍住,驚喜過望之餘小小歡呼了聲。
賈薔回頭看了眼卻未訓斥,愈發讓抱琴心花怒放,果然是當一家人的。
賈薔同暈暈乎乎的賈元春道:“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兒就收到信兒,老太太、薛姨媽、二老爺還有寶玉他們的車駕快進京了,約摸着也就是明天能到家。讓林妹妹她們回京的急遞信差也出發小半月了,估計她們也該啓程回京了。到年底,便能一家團圓。如今大姑姑成了皇太貴妃,奉你出宮返家住上兩天,太后和皇上應該會給這個體面。”
賈元春聞言,激動的直落淚,反手抓住賈薔的手臂顫聲道:“薔兒,果真?果真?”
賈薔點了點頭,而後叮囑道:“大姑姑,好好養你的身子骨,別那麼多擔憂想法。說句不大好聽之言,我常常告誡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在自己能爲範圍內的事,就連想都不要去多想。今天,這句話也送給大姑姑。”
抱琴對尹後的怨望,背後分明就是元春的心聲。
這樣危險的事,或許就是尹後今日讓他來見元春的緣由。
畢竟,她若直接下狠手,也擔憂賈薔面上掛不住……
所以,纔將包袱丟過來。
賈元春在宮裡能存活這麼久,除了謹小慎微外,也不是無腦之人,聽出賈薔話中意思,點頭道:“薔兒放心,我素來緊跟着娘娘的。只是先前還以爲……”
先前尹後收了她的六宮管事之權,冷待許久,又屢逢大變,心底恐慌難安之餘,才生出了怨望。
倒也是人之常情。
賈薔又說了一起子話後,就告辭離去了,重返九華宮。
……
武英殿,東閣。
聽完李暄之言後,二韓、李晗、葉芸等皆沉默,尹褚卻是勃然大怒,厲聲道:“簡直荒唐!外戚之族,位列宰輔軍機,已是僭越,豈有再掌兵權之理?賈薔此心當誅!”
衆人依舊靜默,李暄卻渾不在意道:“舅舅何須如此謹慎?如今宰輔一任五年,舅舅又不是元輔,再者,也不用五年,尹江、尹河就會被調往別處。這不是權宜之計麼?”
尹褚卻不退後,沉聲道:“這等大事上,豈有權宜之理?即便皇上信得過尹江、尹河,信得過臣和尹家,可此例一開,後世之君若也效仿,又當如何?今日武英殿諸臣,都將成爲罪人!”
李暄沒脾氣道:“那舅舅以爲如何?”
尹褚卻先道:“在宮裡,皇上還是以君臣相論爲好。諸軍機輔國當面,口稱舅舅,臣雖榮耀,卻於國體威嚴有礙。”
李暄側着眼看了尹褚一眼後,咬牙問道:“那麼尹大人,又有何高見?”
尹褚恍若不覺,淡淡道:“西苑一戰可以看出,賈薔手下那四千兵馬的確戰力彪炳可怖,若調往西北,的確能立奇功。但何人爲將領兵,是朝廷決定的事,輪不到他來多嘴!若他果真有此忠心,將兵馬交出來就是,朝廷會派老成可靠的大將率領,前往西北。事後,自有他的一份功勞。至於尹江、尹河,臣爲其父,知此二子極不成器。眼下在南海水師當個三品武官已經擢拔過甚,豈有領一營京營之理?荒謬可笑!”
李暄聞言生生氣笑,道:“尹大人有此能爲,自去同賈薔說罷。若說成了,朕給尹大人你升官加爵!”
眼見尹褚面色一沉,又要開口,李晗在一旁笑着打斷道:“尹相之心,吾等皆知。論此諫言,也是上上謀國之策。只是賈薔那邊,斷無點頭之理。尹相就不必同皇上說這些了……”
尹褚臉色難看,不過張了張口,到底未再出言。
韓琮問李暄道:“皇上,賈薔必要從山東調兵進京,還必要尹江尹河進京領兵,可是爲了防範哪個?”
李暄好奇道:“御史大夫,此事還需多問?賈薔今兒要是把四千德林軍調出皇城,怕剛出京不遠就得被圍殲,賈薔也難落個全屍。如今局勢看似平穩,可連朕都知道,想清君側的人不知多少。御史大夫何故此問?”
韓琮聞言,嘴角扯了扯,嘆息一聲道:“時勢如此,臣等慚愧汗顏。臣之意,是賈薔不需防備武英殿諸臣。眼下臣等最着緊的,仍是救災和新政,此二要務,均離不開賈薔。”
李暄笑道:“他也不止防備此事,還防備他兩千德林軍被賣了當箭靶,回頭連說理的地兒都沒有。總之,這些事是他的底線,要麼如此,要麼撂手不管。這廝如今逍遙的很,朕都羨慕他。”
李暄說罷,韓彬看向葉芸,問道:“你有甚麼看法?”
葉芸微微欠身後,道:“只一點,是否二尹回京執掌兩營京營,尹浩掌內衛後,德林軍就撤出皇城,南下返回小琉球?若是,則未嘗不可。”
李暄道:“依他之意,德林軍暫時不能全退,不然誰聽尹浩那小子的話?不過德林軍留在宮裡,尹浩領着朕和太后也都放心,心裡踏實。說到這朕就來氣,你們說說,滿天下的兵,就數御林餉銀最足,待遇最好,軍械最爲精糧,也最體面!可他孃的,一羣忘八肏的,一晚上跪地投降兩回!!再讓他們護衛着朕,朕乾脆自己往腦袋上插根稻草拉倒!”
葉芸:“……”
都說完後,韓彬緩緩道:“皇上,此事,臣等再議一議罷……”
李暄是個急性子,道:“趕緊的呀,早定下來,尹浩早點帶車隊往西北送輜重補給!幾千里路,走都要走到過年了,耽擱不得!”
韓彬點了點頭,又道:“明日一早,臣等給皇上一個答覆。”
“那好!那就等明兒早……元輔,你給朕透露透露,有幾成把握定下此事?”
李暄應罷,又賊眉鼠眼的上前,小聲問道。
韓彬:“……”
……
“皇上……”
李暄觸碰了個黴頭,大感晦氣從武英殿出來後,身後總管太監陸豐悄聲道:“萬歲爺,前面是牧笛手下的管事太監王杉……”
李暄正嘟嘟囔囔的罵人,聞言看去,果然看到一面熟的太監站在道邊,見他出來,那太監匆忙上前數步道:“奴婢參見皇上,皇上,是太后娘娘命奴婢在此候着,等皇上出來後,請皇上往西鳳殿一去。”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去回太后,就說朕知道了。”
隨後折向龍輦,坐穩當了,往九華宮而去。
……
九華宮,西鳳殿。
李暄進來時,正聽賈薔與尹後說着賈元春之事……
看李暄進來方止,賈薔起身相迎。
李暄打量了賈薔一番,道:“你剛去儲秀宮了?”
賈薔點頭道:“娘娘說皇太貴妃身子骨不大好,讓臣去探望探望。臣去瞧過之後,腦子一熱,就想讓皇太貴妃回家住幾天,被娘娘教訓了通……”
李暄嘿的一笑,道:“母后入天家這麼多年,回尹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你倒是貪心不足,去歲皇太貴妃纔回家省罷親,眼下又開口?”不過話鋒一轉,悄悄與賈薔使了個眼色後,轉頭看向尹後賠笑道:“回家雖不能輕易回,母后去西山行宮修養時,可一併帶了去。再讓賈家人去桃園莊子,左右也不遠,到時候讓她家聚一聚天倫就是。外祖母家也可以如此啊!”
尹後聞言,看着李暄目光柔和,道:“皇兒孝心可嘉。此事,就按你說的辦罷。”頓了頓又道:“武英殿那邊怎麼個說法?若是應下了,就讓尹浩快點準備,耽擱不起。你爲天子,待賈薔如此友善,他若不盡全力幫你,本宮都不依他。”
賈薔連連點頭道:“幫幫幫!皇上的事,臣從無袖手旁觀過。”
李暄看着賈薔,一副老懷甚慰的神情,感慨道:“你長大了……”
賈薔:“……”
不過臉沒黑多久,就忽地嘿嘿一笑,神情得意。
這下輪到李暄黑臉了,咬牙道:“你在心裡罵朕?”
賈薔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李暄大怒,就要動手,卻被尹後呵住。
隨後尹後趕人道:“賈薔,快出宮家去罷!你們兩個不湊在一起纔好,一湊到一起,皇上沒有皇上的樣子,王爺沒有王爺的樣子!”
李暄嘿嘿賠笑道:“母后,沒法子,都說父子成仇。朕……嘿嘿嘿,是他的君父嘛。”
賈薔想開口反擊,被尹後瞪了一眼後,也是嘿嘿一笑,拱手一禮後,告退離去。
等賈薔走後,尹後微微蹙眉,同李暄道:“賈薔是有忠心的,你身爲天子,能有一個這樣的朋友不易。更難得的是,他一心向外,而不對內,且事事避嫌。你雖好頑鬧,也莫太過了些。”
李暄笑道:“母后,您放心就是!這男人之間……除了那些酸秀才外,都愛這般頑笑。再者,兒臣正因爲珍惜這份情義,才這般頑笑的。過二三年,估計他就要重返小琉球了。一旦德林軍調出皇城,他也不會在京多留。到那時,再見一面,還不知甚麼時候。”
尹後見李暄居然有些惆悵,笑道:“那你大可不必擔心,賈薔即便去了小琉球,也不會離開太久的。”
李暄沒明白:“怎麼說?”
尹後微笑道:“他的確是有忠心的,但如此交好咱們娘倆兒,也並非全無私心。他的德林號,根子仍在大燕。不管是小琉球,還是海外,都要源源不斷的從大燕往外運人。他和朝廷的關係很緊張,若是再和咱們娘倆兒不親,他便是有一根如意金箍棒,也開不得天,闢不得地。所以,不只是咱們娘倆兒靠他,他也要靠咱們!所以,日後他還是要常回來走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