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齊將門的習俗,將主入軍營前全家人應該湊到一起來吃頓飯送行。
明日就是賈琿定下帶着全家人去軍營的日子了,於是乎,今夜榮國府設宴。
賈珍賈蓉父子畏懼賈琿,只是來這裡與他打了聲招呼說了幾句話後,便藉口身體不適離開了。
榮禧堂內只剩下了榮國府的親眷們。
大房二房齊聚,各房的岳家們也都過來了,上至老太太,下至賈琿那還在襁褓之中的小七,甚至連林海賈敏一家與陳四元春一家也過來了。
儘管在座的除了某些人外內心都對賈琿即將出徵之事而擔心,但將門還是有規矩的,所有人都沒有面露什麼負面情緒,而是裝作沒事人一樣,強顏歡笑的喝着酒。
雖說這樣子會顯得酒席的氣氛詭異至極,但無所謂,反正就是全家團聚給賈琿送行,讓他完完整整的看一眼全家人,省的出征之後會掛念
甚至到時候不會因爲沒見到誰誰誰帶着遺憾戰死
賈琿覺得這個規矩最重要的就是這個了。
當然,能活着回來纔是最好的。
今兒廚房可是使出渾身解數下了死力氣來張羅這場席。
做的全都是自家琿大爺最喜歡吃的
一塊紅燒的色澤紅亮香氣四溢的羊排被賈琿一口含在嘴裡,手捏骨頭一轉一抽,一根只剩下幾根肉絲的肋條便出了賈琿的嘴
“哈哈哈,好吃,賞廚房每人十兩銀子!”吃開心了的賈琿大手一揮進行了一波撒幣行爲。
一直侍立在側的林之孝怎麼可能會讓賈琿的話落地上?連忙上前彎腰拱手:“老奴代廚房的大夥兒謝大爺賞!”
“哈哈,你這老東西.爺也要賞你!”賈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向林之孝,“你幫着我爹撐着這家業也是辛苦,就.就賞你套天街邊上的三進院子!”
“哎呀,老奴何德何能得大爺如此貴重的賞啊!”林之孝眼睛瞬間就紅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嘴巴開合數次,都滿肚子的話卻是一句也吐不出來
一棟三進的宅子對榮國府的林大管家來說其實不算什麼,他們夫婦倆雖然老實,但環境擺在這裡,也只是不該拿的動都不動而已,該拿的拿還是拿。
可這自己買的和賈琿賜的差距可太大了!
就好比朝中大臣,甭管在家鄉修的院子多大多好多出名,他就是比不上皇帝感念你的功勞欽賜與你的普通宅子.
雖然自己不是朝中大臣,賈琿也不是皇帝,但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見林之孝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賈琿又自顧自攬着賈珠喝起酒來,於是賈璉便揮了揮手,召了兩個僕役把林之孝架走了。
今日天大地大,都不如即將出徵的將軍大,隨大將軍高興就好,賈璉雖然很是心疼那天街上的沿街宅子,但賈琿既然都開口送出去了,那賈璉也無話可說。
反正又不是自己的產業。
“珠哥兒,我出征之後,家裡的事情你可就要多擔着點了!”
“是,大兄放心,有璉哥兒和我在,家裡亂不了!來,我敬你一杯!”
“哈哈,慢點喝慢點喝,伱身子骨不好真不必如此”
話是這麼說,但賈琿還是滿臉開心的看着賈珠把整杯酒一飲而盡
“咳咳,大、大哥,我這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
喝了酒,讓對方盡興了,話自然就好說了。
“說,能辦的哥哥我都給你辦!”賈琿拍着胸膛二話不說先應承了下來。
別人給自己面子,那自己就給別人面子,這是賈琿一直以來的人生信條。
“大哥,可否帶着環哥兒一起.”
賈珠很是自然的把自己的嫡親弟弟寶玉給忽略了過去。
這小子才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再加上老太太和母親對他的溺愛,說什麼也不會讓他進軍營吃苦的。
怕不是剛說要送他去軍營,老太太立馬就會開始作妖.
而賈環就不同了,他賈珠無能,虛弱的身體註定了他無法在官場上走遠,也就代表着,他對這個幼弟的照拂終究有限
賈琿?賈琿自己都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大家子人呢,以他與二房的關係,他能幫扶自己一把已經是念及這二十多年的兄弟情義了,再奢求他關照二房的兩個弟弟.
那就是二房不要臉了。
尤其是隨着賈環年齡的增長,朝着庶子分家的方向越來越近,賈珠清晰的感覺到,母親看着孩子的目光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兇惡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賈環必須要送出去,哪怕不會獲得什麼功績,不然早晚出事!
“不行,賈環他才十四!”賈琿絲毫沒有猶豫的拒絕了賈珠。
開玩笑,讓賈琮去是因爲他自幼習武,並且已經十七了,這纔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上戰場試試。
可賈環?
轉過頭來看向坐在那裡安靜吃飯不發一言但目光期冀的看着自己,瘦的跟猴似的腰還沒賈琮大腿粗的少年
“真不行,這小子身子骨太瘦了,哪怕是讓他當文職,我還怕他死在行軍途中呢!”
這場仗轉戰何止萬里?要的就是一個兵貴神速,賈琿是真的怕這小子被顛死在馬背上。
“可他虛歲十五,是時候該考慮日後的前程了”賈珠還想要再替賈環爭取一下。
“可他這身子骨.”賈琿撓了撓鼻子,“罷了,既然你開口了,那我就給你個面子,讓他跟我去軍營試試.”
賈珠大喜,連忙拉起賈環,哥倆端起酒杯來就要給賈琿炫一個,卻被賈琿攔了下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也只是給他一個嘗試的機會,打明日起到大軍出長城,但凡他有一絲一毫撐不下去的意思,我就把他丟下,小子,明白?”
“明白!”
賈環滿臉激動重重的應了下來。
這麼多年下來,他也不再是期待着代替賈寶玉獲得家裡人寵愛的小孩子了。
作爲家生子姨娘所出,尤其是還有一個善妒且看他極其不順眼還時常磋磨他的嫡母,賈環也算是早早的嚐遍人情冷暖,對這個世界也有了清晰的認識.
被嫡母日常剋扣自己與姨娘的月例,生活艱難到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一次葷腥,就是平日裡想吃雞蛋都要精打細算,姨娘數次尋老爺哭訴,可換來的卻只有被斥爲“奢侈”、“嬌生慣養”的責罵。
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小丈夫一日不可無錢”。
每當自己開始溫習功課,準備嘗試科舉之時,卻總被夫人叫去立規矩,還經常被罰抄佛經,美其名曰“要爲全家人祈福出一份力”.
而遇到夫人的這些打壓欺辱的行爲,自己卻沒有絲毫反抗的資格與能力,也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若是尋常人家的話,那些庶子們早就在如此遭遇下認命了,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可這是在賈家.
這裡,有一個靠着在戰場上搏命從而另開一府稱宗做祖的庶子堂兄!
甚至還與自己同爲家生子姨娘所出!
如此珠玉在前,賈環又怎麼可能會甘心認命,渾渾噩噩的就這麼混一輩子?
這次,無論吃多少苦都要活出個人樣來!
要麼活着回來出人頭地,要麼死在草原上!
正埋頭吃飯的賈環的目光,逐漸堅毅了起來.
。。。。。。
次日,英泰堂前。
雖然前兩天大家羣情激奮,恨不得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舉家跟着賈琿上戰場,可實際上,賈家正兒八經符合標準的也不多。
別的不說,老大爺和還沒長大的小子們肯定是不能帶着去的,這又不是什麼山河破碎的大危機,甚至連戰事都不是發生在漢地的。
於是,賈琿便把年齡限定在了文吏十四到四十五歲,兵丁十六到四十歲這麼一個範圍內。
之後纔是四肢健全、無隱疾、身體健康、會騎馬狂奔等等因素上。
出乎賈琿的意料,他本以爲家裡符合這些標準的能有二十來個就不錯了,然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光是掃一眼就知道
肯定不少於四十個。
不過轉念一想賈琿便反應了過來,內心也欣慰了起來
嘖嘖,不愧是我,想的就是遠!
還得是焦大!
自從八年前自己把一羣小子扔進軍營玩了命的操練後,本着“老子受過的苦,你們這些小崽子也不能少”的心理,把十二三歲的男丁們扔去軍營讓焦大操練幾個月這件事,竟然不約而同的被各家的大人們執行了下去.
什麼兄弟,什麼晚輩,但凡你四肢健全無隱疾,那你就要去軍營操練一圈!
由此,這麼多年下來,賈家竟然也是積攢下不少的上好兵源
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這爺仨
賈敄,賈玎,賈玟。
長得那叫一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膀大腰圓,一身疙瘩肉隆起,根根青蛇一樣的血管緊緊的纏繞在胳膊上,由於天氣寒冷,這爺仨的皮膚上甚至還散發着陣陣熱氣,一看就是自幼好伙食供養出來的,天生重步兵的好人選!
就是
大冬天的發什麼神經,穿着件半臂短衫就過來了?
凍的牙都開始打顫了!
終究是不落忍看這個小時候對自己很好,還經常給自己滷肉吃的長輩受罪,賈琿出聲勸道:“敄叔,你年紀也不小了,都三十八了,沒必要和這兩個凍住腦子的傻子較勁兒啊,不行咱再穿幾件吧。”
“不用.哆哆哆.某、某家搭搭.好着呢.”賈敄漲紅着臉,咬牙切齒的說道。
也不知道他是在埋怨賈琿小看他,還是他在強忍寒冷.
“唉”見賈敄嘴這麼硬,賈琿知道勸不動他,轉過頭來看向了這位的親兒子賈玎和侄子賈玟,“還愣着作甚?十三十五,沒看見你爹你叔都凍的打哆嗦了?沒點眼力見!”
兩個同樣半臂短衫甚至還袒着胸膛露出護胸毛來裝彪悍的傻小子這才如夢方醒,連忙從腿邊放着的行囊上撿起大氅,二人同時欺身而上摁住賈敄,在他的唾罵聲中給他穿上了大氅.
當然,他也就是罵罵咧咧,身子也沒反抗就是了.
等到賈敄被兩個傻小子扶着罵罵咧咧的站起來後,賈琿這才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早早被打發過來的賈蓉:“蓉哥兒,人都來齊了?”
“琿叔,四十三號人全都到齊了!”賈蓉很是小心的看了賈琿一眼,而後雙手捧着名冊給了賈琿。
賈琿擺了擺手,並沒有接過來:“全都到了就行,不用給我名冊了。”
賈蓉聞言,連忙將名冊收了起來。
深吸一口氣,賈琿環視着賈家的四十三子弟,雖然以他們的眼神就能看出來他們的決心,但賈琿還是要走一遍程序問一嘴的:“可都想好上戰場了?那可是要死人的,現在你們還沒進軍營,反悔還來得及!”
“公爺放心,今日能站在這的沒一個膽小畏戰的!”還是賈敄抱拳上前一步,很是鄭重的回答道。
“好!”見所有人都十分堅定的看向自己,賈琿也不再說些什麼,從十一手中接過馬鞭,深吸一口氣:“出發!”
“爹!”
正要邁步向前,身後三道熟悉的童聲卻讓賈琿停了下來。
“十一,先帶着他們去馬廄領馬吧,我馬上到。”
“唯!”十一沒有多說什麼,領着賈家族人們朝着馬廄走去。
英泰堂前只剩下了父子四人。
賈琿緩緩俯下身子,雙手撐着膝蓋,平視着三個子女:“你們現在不是應該去跟先生上課嗎?到這來幹什麼?”
自己的這三個大些的孩子都已經到開蒙的年紀了,本來應該是送賈英賈蕨去族學讀書的,可大女兒靜愉也到了開蒙的年紀,小姑娘也不適合去族學,李紈索性就託自家的祭酒老爹請了一個洛陽有名的蒙學先生,本着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的想法,索性也讓他們兩個留在家學習了。
“爹,我們跟先生說要來送送爹,先生同意了,還說我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呢!”大小姐嘴快,大哥二哥還在想怎麼說呢,大小姐便小嘴一張吧啦吧啦把事情說明白了
“哈,先生說的沒錯,都是頂好的好孩子!”賈琿輕輕一笑,張開手掌挨個搓了搓三顆小光頭,目光滿懷慈愛。
“爹”大兒子賈英擡起頭來,捧起一直抓在手上的小盒子,“爹,你可要好好的.”
賈琿雙手接過,顛了顛,根據手感,大概是一把匕首。
“爹,我也有”賈蕨也同樣將手中的正方形小盒子遞給了老爹,賈琿沒試出這是什麼東西來。
“還有我還有我!”大小姐並沒有如兩個哥哥那樣捧着盒子,而是大方的放在手心上“爹,這可是我和孃親一起去白馬寺給你求的平安符呢!”
賈琿也笑着接了過來,當着孩子們的面將平安符放在了自己的囊包裡,又取出老大送的匕首同樣掛在腰上,老二的禮物也出現在了眼前,竟然是一串紫檀的手串,賈琿也很是開心的戴在了左手的手腕上.
“好了,你們送的東西爹很喜歡!”賈琿蹲下身去,一把將三個崽崽擁入懷中,深吸一口氣感受着他們的氣味,“可要好好聽你們母親的話”
“嗯!”三兄妹重重點頭,這些年來爹爹也經常出差,他們也早就習慣與父親分別,反正一兩個月爹爹就回來了,哭鼻子會被其他人笑話。
而現在,年幼的他們也只當父親又是要外出公幹,只是這次是帶着家裡的叔伯們出去而已。
“好了,快回去上課吧,別讓先生等急了。”
“好!”三兄妹齊聲應道,而後朝着賈琿行了一禮空,便歡歡喜喜的朝着上課用的小書房跑去.
“唉”望着孩子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賈琿輕嘆一聲,這次分別,怕是再見就要最少兩年後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