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婭的父母住在一樓遠離大門的房子裡。貧民區的所有房子都做了地下室,一樓也沒有挨着地面。絕大多數管理樓房出租的負責人都住在這個位置。
樓道明顯打掃過,這也是馮茂制定下的管理人員的責任。茱莉婭的父母都在家,見到馮茂居然親自來訪,立刻迎上來給馮茂鞠躬。衆人坐下,茱莉婭的父母看着很是小心的應對馮茂這位大人物。
馮茂素來對這種不平等的聊天沒啥興趣,只能耐着性子先尬聊幾句。尬聊不下去,馮茂忍不住說道:“茱莉婭小的時候看來也吃了不少苦呢。”
這話的效果比馮茂想的還明顯,或許是提到了與‘利益’有關的內容,茱莉婭的父親就開始訴苦。家裡窮,沒吃的,反正就是自己如何可憐。倒是茱莉婭的母親有些警覺,看丈夫說的有點口沫橫飛的意思,連忙偷偷推了推他。
馮茂覺得有趣,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手指已經結成法印,發動了搜魂術。
搜魂術本質上是一種網絡建設,施法者直接介入被施法者的腦部,通過影響大腦不同區域的運行來影響施法者的思維運行。馮茂這次沒有直接操縱對方的打算,纖細的靈氣細絲與茱莉婭父母大腦裡掌管恐懼的區間淺層糾結,逐漸弱化腦部恐懼的反應。
不知不覺之間,茱莉婭的父母聲音大了,情緒激動了。好像忘記了在他們面前坐着的馮茂是一位已經殺過不少人的修士。
馮茂越測越覺得有趣,沒想到奪心術的適用範圍這麼廣。以前自己見識淺,總是把奪心術等同於精神拷問。心中滿意馮茂試探着問道:“我聽茱莉婭說,你們以前嚇唬她,要把她給賣了。”
茱莉婭的父母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茱莉婭的父親想了想,用不滿和嘲諷的目光看向茱莉婭的母親。茱莉婭的母親先是皺起了眉頭,隨即擠出一種看着像是痛苦又像是後悔的表情。馮茂就覺得她大腦中主管恐懼和不安的腦部區域開始活躍起來,隨即強化了法術輸出。片刻後,茱莉婭的母親神色那種裝可憐的表情逐漸有點呆滯,片刻後這位婦人突然收起這種表情,露出了發自內心的不耐煩,就見她瞪了茱莉婭一眼,轉過頭對着馮茂不高興的說道:“哎呀!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這丫頭居然還記在心裡。”
說完,馮茂感覺茱莉婭母親大腦裡一直比較活躍的憤怒區域更活躍起來,這位婦人轉過頭對着茱莉婭喝道:“你這小賤人,皮癢了麼!欠打了吧!”
馮茂分出一部分精神關注着茱莉婭母親的表現,同時加強了對茱莉婭父親大腦的法力輸出,方纔沒來得及關注茱莉婭的父親,這傢伙大腦裡的恐懼與不安開始強烈起來。在茱莉婭的父親感受到一些恐懼之時,他還推了推妻子,想讓她不要這麼盡情的咒罵茱莉婭。
等他再感受不到恐懼與不安,那種裝出來的平和也瞬間消失殆盡。妻子罵着女兒的行動明顯激發了這個男人心中的憤怒,茱莉婭的父親不快的對馮茂說道:“先生,你不知道,茱莉婭從小就是個謊話精。她偷吃東西,不好好幹活,我還記得她五歲的時候……”
馮茂很想仔細觀察面前這兩位的表現,只是此時忍不住要心分四用,兩份用來控制對面兩人的情緒,一份用來觀察這對夫妻,一份還得用來觀察二學徒茱莉婭。
看得出,茱莉婭遭受過太多次這種事情。就見這孩子身體不自覺的向後躲避,馮茂這才恍然大悟爲啥二學徒在劍術上的反應要麼過於懦弱到近乎逃避,要麼就不顧一切的進攻。現在她的姿勢與面對凌厲劍招時候的反應從本質上一模一樣。
茱莉婭的父親咒罵着茱莉婭以前是如何‘貪吃,不幹活’,看得出對茱莉婭吃過他的食物尤其在意。茱莉婭的母親又有不同,她記憶裡的東西都是茱莉婭居然敢頂撞她,杵逆了她的心思。
馮茂一直關注着茱莉婭母親大腦中的反應,發現每次茱莉婭的父母目光不自覺的注意到馮茂存在的時候,還稍微有點收斂。馮茂狠狠心,冒着施法失敗的可能,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兩隻手的小拇指與無名指的法印改變了一下結構。施展出了氣息內斂的法術。
根據陰陽教派的典籍,這個法術可以讓自己的存在感更難被感受到,修煉到極深境界甚至可以讓人完全感受不到施法者的存在。自己有好幾次見過大公,就完全感受不到大公的存在。哪怕是視線裡能看到他,卻沒辦法真正形成一個完整存在的印象。
只是這種法術的法陣極爲複雜,牽扯到金丹全部區域。馮茂自己都沒信心能有效。沒想到施展起這個法術沒多久,就感覺到茱莉婭的父母看向自己的時候精神上的反應也開始降低。馮茂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茱莉婭絕望的喊道:“我已經幫上家裡了!你們現在住的,能拿到的錢不都是我弄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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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錢’字,茱莉婭的父親情緒好了些。哼了一聲,暫時停止了咒罵。
茱莉婭的母親卻沒有因此滿意,她也哼了一聲,繼續罵道:“我生你養你,你這會兒才報答我,你有什麼好嘚瑟的。你看看其他人家的孩子,哪個不是早早就出去想辦法撈食吃。嗯……你說我要賣你,我想起來了。我早就想賣你,不過是那次你哭着求我不要賣你。我心軟了,纔沒讓人販子前來領人。”
茱莉婭整個人都僵直了,馮茂只覺得自己的靈氣正隨着驅動隱藏氣息的法術快速消耗,心裡面忍不住期待茱莉婭趕緊把激動的話說出口,自己就可以在看完這場衝突焦點的之後停止施法。
沒想到茱莉婭沒說話,而是無語的坐了片刻,這才用顫抖着聲音問道:“你記得對不對?你記得的!”
看到茱莉婭受到了明顯的傷害,茱莉婭的母親滿意的說道:“我當然記得,那時候已經有人販子來找過我。若不是哭着求我,你就被賣了!要是那時候把你賣了,哪裡輪得到你現在給我頂嘴!”
馮茂原本就覺得靈氣幾乎要耗盡了,這位母親尖酸刻薄的語氣讓馮茂心中發寒。而且管理人類歡樂情緒的腦部區域傳來的信號也輸出了很強烈的信號。看得出,她從這樣的行爲裡面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感。
馮茂不得不停下所有法陣,自己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不等馮茂喘口氣,就聽茱莉婭惡狠狠的答道:“看來我哭是哭錯了!如果你早把我賣掉,這樣我也能少跟着你受罪!”
“你說什嗎!”茱莉婭的父親暴怒起來。
馮茂身體向後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深呼吸了兩次。奪心術是門非常精深的法術,對施法者的靈氣和控制力有太高的要求。哪怕是停止施法,自己也做不到屏息凝神的繼續看下去。
這個動作讓茱莉婭的父母再次注意到馮茂的存在,茱莉婭的父親神色宛如被冒犯的野獸,茱莉婭的母親目光兇惡,有點想撲過來用指甲猛烈攻擊馮茂的臉。
馮茂覺得自己看到恐懼被極大壓制的狀態下的某種人性,忍不住懷疑這對夫妻現在模樣纔是真正的他們。
然而這對夫妻的憤怒很快變成了迷惑,迷惑持續了一段時間,兩人幾乎同間打了個寒顫。看向馮茂的目光中終於出現了人類的畏懼。茱莉婭的父親臉上肌肉完全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左顧右盼,好像困惑於自己方纔怎麼有膽量做出那樣的舉動。
而茱莉婭卻在此時站起身,用極力壓抑情緒的冷漠聲音說了一句,“再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們!”隨即快步奔出房門。
茱莉婭的母親此時突然一聲乾嚎,手捂住臉大聲嚎哭起來,嚎叫片刻,看沒有眼淚也沒有相應的情緒,她放開手衝到馮茂面前就喊道:“先生,您也看到了,茱莉婭平日對我們就這樣。我們稍稍讓她不高興,她就對我們惡言相向。這是您在這裡,她還不敢。若是以前,她……她還敢對我們動手呢!”
呵呵呵。馮茂忍不住笑出聲。這表現實在是妙,馮茂自認爲換了自己這個傻瓜蛋,無論如何都沒有如此急智。自己若是這麼來一場,此時只怕是羞愧的要自殺。
茱莉婭的父親聽到妻子這麼說,也趕緊順杆爬,大聲說道:“先生,茱莉婭就是個壞人,不能要,您現在就把她攆走。這樣的人可不能再留在……”
茱莉婭的母親立刻打斷了丈夫的話,搶着對馮茂說道:“先生,茱莉婭再不好也是我生的,是我的女兒。您可別把她的事情放心上,您要是責怪就責怪我們。”
馮茂一時有點不明白這女人爲什麼能說出這樣的話,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念頭,都覺得不對。就向着人性黑暗的方向上想,還是覺得不太對。若是針對茱莉婭制定什麼陰謀,現在的茱莉婭雖然實力還是弱,真的對打起來,普通成年人也制不住她。想賣掉茱莉婭並不容易。
看着茱莉婭母親那吝嗇鬼感覺的裝扮,馮茂突然覺得明白了原因。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爲茱莉婭當了馮茂的學徒,如果茱莉婭被攆走,以艾琳娜那黑社會大姐的性格,當天就能奪走這對夫妻現在擁有的一切。
……看來這個女人還真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能隨時注意到自己最大利益所在。
馮茂站起身,把這對夫妻拋在身後轉身就走。感受着身體內靈氣的匱乏,馮茂在一陣精神到肉體的噁心之後,心情卻意外的歡喜起來。
強大真好。若是不強大,怎麼可能施展奪心術。不能施展奪心術,又怎麼可能隨時看到人心的真實。這對夫妻絕不可能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勒內閣下講課時候說過:“你們不要有種誤解,你們經常會遇到世界上最壞的人。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只有一個,而這個世界上有幾十億人。憑什麼你們運氣就那麼好,總是能遇到最壞的那個。記住,你們遇到的總是很普通的平常人。”
謝謝您,老師!馮茂心中感嘆着。如果不是您的教誨,我就會認爲這對夫妻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壞的人。現在有了奪心術,我才明白那些人只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已。論內心,沒有愛的人內心大概都是一模一樣的。
回到家,就聽到茱莉婭趴在牀上,好像是哭過了,又好像是還沒哭。馮茂心中同情自己的二學徒,也沒去打擾她。生在這樣的家庭已經夠慘了,更慘的是還被迫面對這個家庭的本來面目。
回到書房,馮茂開始根據回憶做起了筆記。一連串的符號寫在記錄本上,將那對夫妻腦補區域的反應仔細記錄下來。
寫完之後,馮茂翻看了一下已經記了半本的記錄,全部文字都用八卦符號書寫,以前的自己別說看明白,光是想看清楚都會覺得頭蒙。看來,任何東西都是熟能生巧。
晚上,茱莉婭沒有出來吃飯。第二天,茱莉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每個主臥都帶自己的廁所,一整天她都沒出臥室門。晚上吃飯的時候,瑪麗都覺得不解,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茱莉婭的位置,又看了看馮茂。
馮茂忍不住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瑪麗的腦袋。瑪麗順從的低下頭,繼續吃飯。
看着這個也受過苦的娃,馮茂覺得瑪麗可比茱莉婭幸福多了。至少瑪麗還有一個家能夠抵禦外界的痛苦,而茱莉婭家或許比外面更能帶來痛苦。
吃完飯,馮茂對瑪麗說道:“你搬個桌子出去,把桌子放到茱莉婭門外正對面的牆邊,走路放桌子的時候聲音大點,能讓茱莉婭聽到。然後你把她的飯放到桌子上,告訴她,飯給她放那裡了。”
瑪麗沒有問爲什麼,按照馮茂吩咐的去做。馮茂又想起件事,叮囑道:“那個蓋子過去,把飯菜蓋上。”
“是。”瑪麗聽話的按照馮茂吩咐的去做。
看着瑪麗的順從,馮茂又開始對比自己的兩位學徒。最後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有沒有受過苦就是如此,瑪麗接受到命令的時候就不會第一時間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爲會受到別人的算計。茱莉婭看上去像是個好奇寶寶,又很急功近利。
這就和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若是不能確定安全,又不能保證自己那份會被吃進肚裡,當然會看着各種‘小家子氣’。這小家子氣,明顯是在那種環境裡成長而形成的反應。
看來自己可以制定針對茱莉婭的調整手段。看看能否通過超凡之力來改變一個人,讓那個人變得更好。
晚上,瑪麗已經睡下,馮茂聽到茱莉婭的房門終於開了,走過去一看,茱莉婭端着托盤正在走進去。以她的能耐,根本發現不了馮茂。馮茂看到茱莉婭既沒有尋短見,也沒有自殘,就放下心來。
回到房間繼續看書,幾百萬字的已經讀了一半。只要習慣於八卦符號,這些內容其實挺簡單的。陰陽教派是源自東方的教派,行文完全是東方模式。正讀的來勁,腳步聲響,茱莉婭走到了馮茂門口。
馮茂也不擡頭,手一招,房門開了。茱莉婭站在門口的光線裡一動不動,馮茂也繼續看書,一動不動。馮茂又看完一頁,翻過這頁。屋裡面終於有了點聲音,也需如此,茱莉婭低聲說道:“先生。”
“什麼事?”
“您……您會看不起我麼?”茱莉婭聲音低得如同蚊子叫。
馮茂擡起頭看着茱莉婭問:“爲什麼要看不起你?”
“我有這樣的家人……還有……還有他們說我以前做過的事情……”
“是你的父母要把你生下來,可不是你把他們生出來。我爲什麼要看不起你?至於你以前做的事情,以後我會試着告訴你原因何在。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看不起的是那些想法,而不是那個人。”
看得出,茱莉婭明顯不理解馮茂這番微言大義。不過她應該是感受到了馮茂的態度,茱莉婭跑到馮茂身邊拉了凳子過來坐下,緊緊抓住馮茂的手臂,問道:“老師,我要是再不回那個家,您能收留我麼?”
“你現在不就是在我這裡麼?”
“我是說我要是當不了您的學徒,您可以讓我當個僕人,當個隨從。我不想離開這裡。”
“好的,我答應你。你只要不想離開這裡,我就不會讓你走。”
“謝謝您!謝謝!”茱莉婭抓着馮茂的手臂,因爲終於鬆了口氣,聲音都顫抖了。
過了一陣,茱莉婭問道:“老師,您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馮茂本想安慰茱莉婭,卻覺得說不出那些無意義的話。於是率直的應道:“你作爲我的學徒,我對你有義務。”
“什麼是義務?”
“義務就是不得不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