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鎮下屬轄區是大荒地、南臺子、兩個個鄉,村屯共計十八個。一百七十戶戶日本開拓團的移民在黑石鎮喧鬧了數日之後,就被分別安置在各個村屯,每個村屯的村公所也就變成日本移民的臨時住所。警察所和鎮公所的全體人馬,協同滿洲國土地司的幾名工作人員,按照土地司的要求;把移民挨戶送到各個村屯。大的村屯要安置十幾戶,小的村屯要安置七八戶不等。
每到一個村屯,土地司的人都要搞“地籍整理”,凡是無地籍地契的土地一律收繳。土地面積超過十晌地的要上繳一晌地,無論生地熟地一律一塊大洋一晌地。而當時的土地的地價是:熟地上等一百二十二元,中等九十元,下等五十九元。荒地(無地契)上等六十一元,中等四十二元。所謂的開墾荒地,就是要無償的佔有已經開墾好,沒有申請到地契的土地。而一塊大洋收繳一晌土地的行徑,更是與強盜無異。
志民看到滿洲國土地司把強佔的土地劃給了日本移民,心中強忍着怒火,想到了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就沒有發作。在第一天測量土地結束後,他私下跟孫二寶說也擔心自己家裡的土地,是不是也會像這樣被日本人強佔去了?讓孫二寶在這裡相機行事,自己則騎着棗紅馬領着五條獵犬急匆匆地向家裡趕去。
路上隨處可見在農田裡忙忙碌碌的鄉民以及往來的牛馬車輛。路邊的楊柳樹木已經抽出黃綠色的葉芽,枯萎的蒿草也風折了,一些從根部冒出來的新綠,預示着春天已經到來。志民無心觀看路上的風景,抄近路在傍晚時分就趕到了村子。村莊上空還殘留的炊煙和星星點點的燈火,讓志民既感到親切,又萌生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寂寥之情。
聽到獵犬的吠叫和馬蹄的聲音,第一個跑出來的人是煙兒,一見到志民就撲入了他的懷裡哭了。志民慌忙問道:“怎麼了,煙兒,家裡發生什麼事情了?”這幾天志民一直魂不守舍,總是預感到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現在見到煙兒的樣子,心中打了個冷戰。
“哥,咱爹怕是不行了。正要捎信給你呢。”煙兒哽咽着說道。
“啥?咱爹怎麼了?”志民大驚失色,他不相信煙兒說的是真的。志民甩開煙兒,馬也沒有顧得上牽到牲口棚,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父母居住的正房。
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懸掛在房樑上,母親,大姐,小妹都圍坐在炕上。父親的頭被幾個高高的枕頭托起,閉着雙眼,面孔在昏黃的燈光裡顯得異樣的蒼白,一個銅盆放在他的頭右側,志民驚訝地發現銅盆裡似乎浮着一層血色的東西。
“爹媽,我回來了。”志民小聲地說道。
“二哥,你可回來了。”小妹說完,眼睛裡流出了眼淚。
“爹到底怎麼了?”志民問道。
也許是聽到了志民的聲音,父親這時半閉半合地張開了雙眼,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是二兒回來了。”
“爹,是我。”志民小聲地回答道。
“他娘,我走了以後,一定要管住二兒,千萬不能讓他生事。”父親說完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頭一偏從嘴裡吐出了一口鮮血。志民嚇得肝膽俱裂,激靈靈打了幾個寒顫,魂魄好像都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
煙兒在志民的身後,握緊了他的一隻手,似乎要把自己的體溫傳遞到志民身上一樣。
“爹到底怎麼了,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志民的目光掠過大姐,小妹,煙兒的身上,像是自言自語地問道。
“是村子裡來的開拓團打的。”小妹說道。
“你爹不是不讓你們說的,你咋還說呢?”母親狠狠的用眼睛剜了一下小妹說道。
“黑石鎮也去了開拓團。”志民鎮靜地岔開話題說道:“媽,我還沒吃飯呢。煙兒,你和我去竈房,幫我找一點吃的吧。”
“還是媽去給你熱飯吧,你沒看到煙兒挺着個大肚子啊·?還讓他幹活兒。”母親嗔怪地說道。
志民聽母親一說,這才注意到煙兒的小腹已經凸起,他的心中微微一暖說道:“還是我自己去吧,媽。”志民說完,微微用力拉了一下煙兒的手,然後鬆開手走出了房間。
竈房裡黑洞洞的,唯有竈膛裡不時爆出一個火星,還有一點菸火的氣息。志民在鍋臺上摸索着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盒洋火,他點亮了竈臺上的一盞煤油燈,然後,抱着頭蹲在地上。
煙兒隨後也跟了進了,她明白志民用力拉她的手一下的用意,等志民走了一小會兒後,纔來到了竈房。
“煙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志民問道。
“哥,你先吃飯,我給你熱。”煙兒說道。
“我一點也不餓,你就說吧。”志民說道。
“哥,你不吃飯怎麼能有力氣去殺了那幫畜生?”煙兒很平靜地說道。
志民一聽,渾身的熱血似乎一下燃燒起來,他站起身轉過頭輕輕地抱住了煙兒,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兩個人靜靜的擁抱着,相互汲取着身體的熱量,內心卻有一股暗潮在洶涌澎湃着。
煙兒手腳麻利的一邊熱飯一邊講述了父親受傷的經過:事情就發生在昨天,滿洲國土地司和官邸鎮警察所的十幾個人領着兩戶日本移民,來到何家查勘“地籍”,何家總計三十六晌地,按照新土地政策,要劃分出去三晌半土地,一晌地價一塊大洋。這還不算完,何家另外有自己開墾的七晌地也要按照荒地充公,一同劃撥給兩戶日本移民。
“哥,你知道官邸鎮現在的警察所所長是誰嗎?”煙兒冷不丁地問道。
志民搖搖頭,他知道以前是所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過幾次面,卻一直沒有來往。要是換了所長的話也是最近這幾天的事情,公函下發總是比任命晚幾天。
“是你的好兄弟臭蛋—於化龍。”煙兒說道。
”臭蛋?“志民詫異地問道。
”是。”煙兒肯定地說道:“咱爹和他們理論,也不交地契。兩戶日本人家的四五個男人不由分說上來就打,還用槍托沒頭沒腦的砸咱爹......”
“那臭蛋他們呢?就眼睜睜的看着日本人無法無天了?”志民咬牙切齒地問道。
“他們只是虛張聲勢地勸了幾句,好像都怕得罪日本人似的。”煙兒說道。
“嘿嘿,嘿嘿。好一個滿洲國。”志民冷笑着自言自語的說道。
"二叔前幾天又去了大廟,一直也沒有回來。我當時被咱媽抱住了,也動彈不得。我真後悔,怎麼不在身邊留一支槍呢。“煙兒恨恨地說道。
”煙兒,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你想好自己去那裡了嗎?“志民問道。
”哥,你去那裡我就跟到那裡。“煙兒斬釘截鐵地說道。
志民心頭一熱,憐惜的抱住了煙兒。煤油燈”噼啪“爆出了一個燈花,照亮了兩個年輕人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