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墓地前的這間草屋,落寞,破敗,蕭荒,其上的棚草許是被陰風捲走了,許是因爲歲月久遠而腐朽了,褪去了絕大多數,只有寥寥零星的幾根枯草,搭在草屋之上。
不過這簡陋的草屋裡,卻裸露出一道佝僂身影,一個垂暮老人,手拄着枯木柺杖,風燭殘年。
從這個老人身上,陸壓感覺不到絲毫氣息,像一片枯死的葉。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在這麼個古戰場,這麼片神魔墓地中,還有個老人。
要麼,這個老人的修爲返璞歸真,幾近極限;要麼,這老人是個廢物,沒有絲毫的真氣修爲。
“神魔墓地裡,怎麼會有老人?”朱雀震驚不已,駭道:“神魔墓地之中,全是陰戾死亡,一個老人又怎能承受得住?而且,神、魔兩種能量,總會發生衝撞碰撞,以至於這裡的空間極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空間坍塌、空間風暴、空間裂痕,他又如何能在這裡存活下去?”
“過去看看吧,我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氣息,很可能不是活人。”
陸壓提醒了句,便將六道輪迴收回體內,祭出方天畫戟,一步步向着草廬走去。
草屋中的老人,許是也注意到了陸壓,蹣跚的拄起柺杖,走出了草屋,站在墓地之前,翹首等待着陸壓的到來。
“你是誰?”
雖然,這裡並沒有太大的能量壓迫,但陸壓的步履卻無比沉重,身體也愈發沉重,像是扛上了萬鈞重擔。當他走到老者面前時,居然,居然在微微喘息着!
這幾步看似簡單,卻又無比遙遠,無比沉重。
彷彿跨越了亙古。
“你總算來了。”
老人渾濁的眼神,看了眼陸壓,居然丟開柺杖,蜷膝跪在地上,對着陸壓叩拜,像是在參拜帝王,無比虔誠。
陸壓沒有伸手攙扶,沒有任何舉動,他全神貫注,提防着四周的一切。
這個老人,太詭異了。
詭異到陸壓無法看清楚他的分毫,甚至,不能確定,他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你是誰,我認得你?”
老人伏在地上,極其虔誠,一動也不動。陸壓總覺得他受不起老人的跪拜,於是悄然邁腳,向一旁讓開一步,這才問道。
朱雀在陸壓的神海,小心翼翼的說道:“他很可能是易宗的前輩,因爲易宗雖然解體,但仍舊有很多大神擁護易宗。只可惜後來,易宗面臨神國的碾壓,徹底崩碎,那些前輩心灰意冷,便隱居了起來。”
對朱雀這個說法,陸壓也頗爲讚許,畢竟也沒有哪個人,能夠無恥到見到誰都下跪的地步。
老人並沒有道明身份,只是又蹣跚着站了起來,轉身面朝神魔墓地,說道:“我奉月神之命,在此候你,已經有很多年頭了,長久到骨頭都腐朽了。”
雖然陸壓察覺到這老人並沒有殺意,不過仍舊不敢有絲毫鬆懈,他走到老人身旁,與其並肩,順着老人的視線,望向神魔墓地,見到一座座墳墓、一塊塊墓碑杵立着,荒涼陰森,心中卻有幾分明瞭。
這一切,正如后土所說,都是月神在幕後指使引導。
或者說,他的易變傳承,也和月神有一定的關聯。
但令他想不通的是,月神居然會爲了一個渺小如螻蟻的他,而費盡心機,此中必然是場陰謀,只可惜,陸壓還看不透,或者說,他還沒有能力,來反駁這些陰謀。
陸壓等了片刻,老人也不吭一聲,於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你在這裡等我,是爲了什麼?”
老人枯皺的臉面,現出濃郁的落寞,他輕嘆口氣,說道:“我來這裡,是爲了告訴你些事。”
“什麼事?”陸壓又問。
和這老人說話,總乾巴巴的,可陸壓如果不繼續問下去,這個老人就不會繼續說下去,這令他感到十分別扭。
老者淡然一笑,道:“在亙古時期,易宗崛起之際,那天門之上,曾浮現了這麼句話‘芸芸衆生,諸天神魔,都只不過是一塊塊牆磚,用來堆積通天的路途’。事實也證明了,鋪蓋通天之路的,始終是神魔屍骨,所以在我守護神魔墓地的億萬年間,總會有些聖人、神魔,來到這裡,想要藉助神魔墓地中的力量,鋪就他的通天途,只可惜,他們進入神魔墓地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了。”
“你是想告訴我,如果我不能活着出去,就會和這些神魔一樣,被他人踏在腳下?”陸壓說道。
這個老人,總給陸壓以十分神秘的感覺,讓他無法感受到關於老人的絲毫。
老人淡笑,道:“確實如此。諸天神魔,芸芸衆生,無論如何努力,都只能爲他人鋪墊路途,因爲在寰宇亙古,只有一人有資格,踏上這條諸天神魔鋪就的通天之路。其他神聖來到神魔墓地,只能會被神魔的巨大能量壓迫而死,爲這條路途,添加牆磚。”
陸壓沉默,沒有接話。
聽朱雀說過,易主的身份決不能暴露,否則必將引來災難。不過陸壓卻始終覺得,這個老人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他的易變傳承。
小心駛得萬年船,沉默是金。
“神魔墓地真正的危險,並非來自魔魂、神魂,而是因爲兩種能量衝突而產生的空間沙河、黑洞。當然,黑洞也是神魔墓地的核心,積聚着大多神魔精魂。誰能從中走出來,誰便能得到神魔庇佑,誰便獲得了踏上通天之路的資格。”
老者遙望頭頂星空,喃喃道:“看到了嗎,一塊塊牆磚,堆砌起了萬里長城,通貫亙古未來,是一條命運鐵鏈,鎖住亙古、現在、未來,維繫永恆,通達冥冥——”
“你想說什麼?”陸壓有些不耐煩,打斷了老人的話。
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
糊弄人嗎?
欺負人沒文化?
太可惡了!
老人愣了愣,顯然他也沒有想到,陸壓會這麼沒有禮貌。他渾濁的眼神,望着陸壓,視線竟漸漸又變的清晰,良久,他笑了笑:“果然,這億萬年來,我沒有白白等候,月神也沒有騙我。”
陸壓低垂着腦袋,不說話,心中卻在嘟囔道:“果然,這個老人和月神有着某種關係。想必這個老人也該知道了我的易主身份,否則他剛纔,也不會對我下跪。”
老年人忽然問道:“你對生死道,瞭解多少?”
陸壓搖搖頭,道:“只知道生死道殘缺不全,似乎還缺少了一件‘死亡之器’,威力不能完全發揮。”
老人點頭,頗有些讚許:“死亡之器,確實在神魔墓地之中。這些神魔,都無法迴歸了,他們將成爲通天之路的牆磚,這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的精魂,不斷撞擊、淬鍊、疊交、融合,掩飾住了死亡聖器,隱藏在黑洞最深處,是永恆死亡。不過以你的修爲,想要進入黑洞,無異於自尋死路,因爲那口黑洞,縱使是天君,也無法活着出來。”
陸壓默默不語。
逗人玩呢?
“你還要進去嗎?”老年人再問。
陸壓點頭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讓我就這麼去送死。月神既然讓你等我,必然是想讓你教我,如何做,才能從裡面活着出來。”
若真沒有絲毫機會,月神讓他來這裡,難道只是爲了讓他自殺?
顯然,月神不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陸壓也注意到了,神魔墓地的關鍵,便在這個守墓人身上。
不過,陸壓卻仍舊有些疑惑,生死道是后土教授他的,后土又說她與月神,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那月神又怎麼會想方設法,來幫助陸壓來完善生死道?月神與后土,又有什麼關係?
按理說,月神極其強大,面對后土的忤逆,彈指之間便可以將去毀滅,但月神並沒有這麼做,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饒恕后土,對后土的挑釁,不聞不問,此中,又有何秘辛?
這必然是一盤巨大的棋局,而陸壓,只是其中一枚棋子。
生死,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間。
“確實有一套陣法,可以完善生死道,但能不能幫到你,我便說不準了,”老年人嘆道:“生死之間,輪迴交替,只要有流逝,便會有永恆。一般的陣法,只能緩解流逝,無法留住永恆,而我卻有辦法留住永恆,便是神咒,能留住命運、反抗命運的神咒,而我也相信,你很需要它。”
陸壓一愣,忙問:“神咒?”
這老人一直都說着看似玄乎、實則沒用的屁話,直到現在,才說出了些有用的話。
“通天的神咒,由天門記錄:青木玄牝生演,歲月妝黛流金,蒼炎聖魂綻放,玄水暗香沉凝,神魔歸宗,瀝血通天……古老的命尊神咒,時至今日,將重新開啓,諸天神魔、芸芸衆生,都將化作牆磚……”
老人忽而仰天大笑,狀若瘋癲。他手拍空間,裂痕如蛛網般龜裂延伸,裸露出一塊古老的石碑,其上記錄着些許不明古字,一道道卦爻,迭變浮動,交織成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