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貨和行李寄在老鄉的板車推回村裡,三人象那貪玩的小孩,遠遠地落在後頭。
望那村道比以前寬了許多,從小渡口一直向上延伸到村裡,丁文以前就算閉上雙眼也能摸到村口。村道中間有尺寬斷斷續續的草叢,兩邊則裸露出沙土,印着一道道模糊的輪子痕跡,那是板車長期碾壓的結果。
另一條叉道是順着蘆葦蕩的邊沿,說是通向養殖場的路。
一粒黑色的鵝卵石,被羅元隨腳踢起,飛了十幾米後,骨碌碌地滾進路邊茂密的草叢中。這傢伙搶走桑木蘭手中的蘆笛,一路上吹個不停,果然還象一個好動的頑童。
“你看你,到了大城市就換個人似的。我覺得泡泡這老樣子好,簡單點不更好?”桑木蘭伴着走。長髮用絲巾束起,簡單紮了個花結,看上去比以前文靜多了。
丁文擠眉一笑,你倒似一個閱盡滄桑的老太婆,側看她一身輕鬆沒事兒的樣子,隨口問道:“藍子,惹上什麼急事?”
桑木蘭聳着肩裝起輕鬆道,“在上個月,小學因爲生員不足還是被撤消了,我乾脆也申請辭職。”
同志,一起下崗的同志!丁文拍拍她的肩膀,鄭重道:“既然辭職,咱就過得輕鬆些。工作不急着找,老公倒是快些找。”說完後,自己率先笑起。
桑木蘭啐道不正經,“外村人在咱村尾圍了墾,賺上不少錢。我想過,要承包村裡那個大池塘養魚,叫你回來湊份子。”
“夠兄弟的!我學的東東又可以用上了,這一生算是與魚結上了緣。”丁文豎起大姆指。轉而問道,“不過,總共多少份啊?”
桑木蘭有些不好意思道:“本來七份,可我那六位姐姐臨時變卦了,只剩我這獨一份。”
孤木難撐?丁文憋住笑意,爲了不給她的創業熱情潑上冷水,轉而細想:養殖也是不錯的行業滴,民以食爲天,這“吃”還是排在民生的第一位。
“我堅決挺你的,藍子!加上我一份吧。”
“對!就咱們倆,共同創業!”桑木蘭笑得那麼率真、那麼快意。
叫聲引得羅元回頭,他朝倆人吹起蘆笛,高喊道,“喂!你們倆個太磨蹭了吧?我還急盼着那個海鮮大餐。”
這個吃貨,那麼胖了還吃.....桑木蘭指着他回道:“泡泡,看我等下不喊來小黑招呼你?”
小黑是一條狗,以前每次見到羅元總不對路,呲牙咧嘴朝他狂吠。羅元驚叫了一聲,扮了個鬼臉向前落荒而逃,引得後面倆人開懷大笑。
村裡唯一的大池塘,呈橢圓形,水面十畝方圓,四周柳樹依依、野草叢生,是村裡灌溉的主要水源。對倆人來說最熟悉不過,在那兒渡過快樂的童年時光,想起七歲那年倆人差點成了池塘中的並蒂蓮,從此成爲好“兄弟”。
“那是一箇中午,倆人在村中那個大池塘邊玩兒,自己看到池塘中的荷花開得正盛,不禁動了採擷之心,捲起了小褲管小心地趟下池邊,一邊手扯住邊上的一把水草,一邊手正伸出採拆時,水草叢斷了,自己滑進池塘中,象落水的小雞在水中撲騰個不停。
岸邊的小丁文高呼有人落水卻無人前來,幸好池邊有棵樹,他快速爬上了樹叉,一手抓着樹枝垂下,一手撈住了自己正慌亂拍水的手。樹枝因承受不了倆人的重量,只撐了一會兒就折斷,於是倆人同時泡入水中。
僅短暫的幾分鐘延緩,讓自己得救了。救上時,聽阿婆說,緊緊抱住小丁文不放,惹來一陣子笑話。”
桑木蘭爲丁文答應而興奮!只是興奮有點過度而已。
“文子,我這有一樣東西是阿婆特意叫我轉交給你,她說免得你們四個舅舅眼紅。”桑木蘭說得煞有其事,從脖子脫下一根紅繩,繩裡串着一枚戒指,她咬斷了紅繩,然後拉過丁文的左手,爲他戴上了戒指。
丁文驚訝地望着桑木蘭所做的一切,這......這是...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桑木蘭低着頭,輕聲如囈般地訴說,“這戒指是阿婆在池塘邊撿到的,現在終於轉交到你手上啦。”然後突然甩下驚愣中的丁文,急撲撲地往前急走。
阿婆,指的是丁文的外婆。丁文仔細打量着那枚戒指,纔想起外婆已去世兩年多。此次回到桑家塢沒能聽到她的嘮叨,不得不說是一種缺憾。
這枚戒指通綠,似玉似石,在晚霞的餘暉下,更象筆架島頂峰的墨綠岩石一樣平淡無奇。不管它是否爲外婆的遺物,但從桑木蘭的珍惜程度來看,丁文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想起桑木蘭剛纔羞怯的模樣,丁文好笑這位異性兄弟何時轉性了,嗯,別多想,該得快快趕上他們。
三人回到桑木蘭的家,那一戶單層樓的小庭院,紅磚圍牆斜伸出一株老杏樹,它已經高過了屋頂。
海貨等已掛門框邊,羅元有點望梅止渴的糗樣,他正臆想着海鮮美味,擦擦雙手、差些掉出口水,一付霍霍的樣子。可不知從哪兒鑽出一條小黑犬,圍着他聞聞嗅嗅,嚇得他連聲媽都喊不出口,可見小黑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桑木蘭說父母到幾位姐姐家串門,趕走了鄰家的狗,推開木門帶倆人入了院子。院子裡鋪上青磚,有的磚長滿了青苔。與其他“解放式”村居佈局大同小異,進門右手邊方位另搭一棟廚房兼餐廳,左手邊有一口水井。
看來只能自己動手,但也落個輕鬆。三人的老規矩:桑木蘭掌勺、丁文打下手、羅元打雜。
咱們的丁同志手頭生疏了,在爲紅蟳解開草繩時,左手的手掌被大螯夾到了,高聲痛呼。他連忙將它放到地上,那紅蟳自動鬆開了螯夾,想疾速地爬走,被桑木蘭用塑料盆蓋住。
被蟳螯到了,要放地;被長腳蟹夾住,要提高高。這是趕海人的常識。
桑木蘭端來一碗鹽水,爲他清洗了皮翻肉綻的傷口和鮮血橫流的手掌;羅元在一旁安慰:兄弟,等下我替你報仇,狠狠地消滅它。
丁文用右手緊握住手腕,知道只要止住了血就沒事,輕踢了羅元道,“泡泡,我因公受傷,你去將那隻蟳抓去洗,然後入鍋。”
呀!......羅元驚叫一聲,急匆匆出了廚房,說是買酒去。
蒸煮蝦蟹最是快速簡便。蝦蟹洗淨後,冷水入鍋。一碗水即可,切幾片生薑片,加些許鹽花,待燜煮到水燒開再捂一會兒後,揭鍋蓋可以從蒸騰霧氣中看到黃澄澄的蝦蟹。
桑木蘭已點起幾根蠟燭,一根放在竈臺邊,她說前些日子因爲颱風刮斷進島的電線,還得等一兩天通電。羅元卻說燭光晚餐正好,他早準備好啤酒,將盤碟、碗筷擺好,待丁文端來一盤紅蟳、一盤海蝦,他迫不及待抓走一隻,瓣開蟹殼,那裡面是飽滿的蟹黃,但丁文下手也不慢。
桑木蘭沒有搶,她知道倆人雖吃相不雅,總會給她留下一份的,還是順口溜出一句:你們倆個餓鬼轉世呀。
海鮮要趁熱吃,冷了就會腥。
挖下一塊蟹黃放在口中咀嚼,齒間充斥着鮮香和微甜。若有得閒工夫,從蟳的細肢開始至軀肉,最後大螯,如庖丁解牛,肉落入口中,面前剩下一堆碎殼。當然怕腥的人,沾着陳醋吃,但無疑失去原味。
丁文還好,羅元簡直是牛嚼牡丹,最快地消滅完一隻紅蟳後,已經將魔爪伸向一條條鮮紅的海蝦,對着還在忙碌的桑木蘭囔囔,“藍子,快點過來湊份子,咱兄弟仨好好喝上一杯!”
“就來啦!我炸好青絲苔,剩下的就蟶煮湯。”桑木蘭別過頭說,回過頭又繼續廚子的活。
泡泡吃蝦果然有一套,剝開蝦頭,一手捏住蝦頭、一手捏住蝦尾,雙手微微用力一扯,扯出一條完整的蝦仁,往嘴中一扔搞掂。嗯,果然是吃貨,也不怕攝入膽固醇過高,暈了頭。
一聽啤酒剛好滿一瓷碗,丁文倒好三碗。三三湊九,重聚怎能少了酒?九年沒好好相聚,一人三杯是少不了的。但三人喝酒時不會勸酒,撇開交際圈子那些門門檻檻,只要喝到爽快即可。
三碗酒下肚後,或許潤了喉嚨,倆人便開始拉開話的閘門,當然都是仨人間的陳年糗事......
“泡泡,你爸知道你吃了那條銀龍魚麼?”這種吃觀賞魚的事,只有這三個頑劣的人才會做得出。
“什麼......這事,你們倆個也有份呀,咋獨攬我一個人的身上?”
“你身上?我看是你家老貓身上纔對吧。”桑木蘭笑着說這事估計成了懸案。
......
那時好奇,看着魚缸裡的銀龍魚游來游去就是眼饞,趁着羅父外出一天,仨人開始合謀起那條銀龍魚。銀龍魚下肚之後,仨人打着牙祭不住感嘆着:這貨果然是中看不中吃的,骨鬆無味,還不如鹹帶魚。
羅父當晚回到店裡沒了那條愛魚,站在空蕩蕩的魚缸前足足默哀了十分鐘,然後吼聲響通整條街。
是誰......撈走了我的寶貝魚?
魚被貓吃了。羅元指指角落裡正眯眼的貓。
於是店裡傳來那隻貓的慘叫聲,它確實吃到魚頭,只不過受不住引誘成了從犯,卻承受了羅父的所有的怒火。偷吃銀龍魚的罪名全栽到那隻貓身上,從此店裡不再養貓,卻多了老鼠糟蹋着魚料,羅父痛定思痛硬是咬住牙根,從此不養貓!
......
又一盤油炸青絲苔上桌,一團團蓬鬆如青色的蓋蘭花菜,拈起一團放入口中輕咬,酥而脆,還帶着海泥的淡淡芬芳。
生炊海螺。泥色的酥螺殼脆而肉鹹;醜陋的苦螺讓人想起和尚苦大師,肉苦而清香,配酒最好;花螺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白色帶有蘭點的外殼有些賣相,肉有些甜。一盤螺拼讓人嚐盡人生三昧。
夠了夠了,看着又端來的倒插海蟶、清蒸海鯽魚...可惜,丁文和羅元倆人已灌下很多酒,面對一盤盤的海貨只有聊天的份時淺嘗即止,已沒了大朵快頤餓相,反而一盤鹽浸青瓜片讓倆人吃個底朝天。
桑木蘭嗔着喝得微醉的倆人,只知道買來海鮮,不知帶些佐菜,比如芹菜、筍絲之類的。拿着根牙籤,抓來一把花螺放在面前,邊聽倆人聊着島外的見聞,邊挑出螺肉,偶爾插進一兩句。
桑村夜靜,只有這老屋的昏黃燭光中,唯獨仨人的時而低沉、時而高揚嬉笑聲,引得蜷縮在院子外的小黑犬不時豎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