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早晨總那麼匆忙,每個人步履匆匆。
丁文一進入這棟高樓,便看到電梯門正緩緩關上,呼了聲請等等我,衝跑了數步側着身子擠了進去。人擠着人,此時電梯已經超載了,可老舊的它沒發出超載的警告,顫顫幾下開始往上升。
上班族的人都知道,有時錯過一趟電梯就等於遲到。隨着科技發達,各個公司都用上了指紋打卡機,不象人工簽到可以留一點餘地,一次無故遲到或早退意味着本月的全勤獎將泡湯了,一百元不算多也不至於讓人無視,所以電梯裡雖擁擠,但沒人出言不滿。
丁文的公司在十八樓,叫五洲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專門代理進出口和國際海運業務,有三十多個的員工。他在貿易二部當業務員,掛名曰業務經理。這年頭十個人當中九個是經理、一個是董事長,經理的頭銜也在泛濫。到了十八樓,電梯裡的人依次漸少,丁文發覺電梯裡的空氣並未因爲人少而變得好轉,當十八樓一到,跳出了電梯,他長吸了一口走廊中的空氣,哼着張學友的《舊情綿綿》走向公司。
滴地一聲,打卡成功,丁文環視着被分格成各辦公區域的百來平米辦公大廳,人員空蕩了許多。由於美國次貸危機引發了全球經濟衰退,最先受到衝擊的一批行業當數出口貿易,自上個星期業務極度萎縮,公司開始裁員了。丁文很自信:全公司最後只剩下的兩個人,那就是董事長兼總經理的房總和他,因爲倆人屬於“四鐵”之一的男人。
昨晚在皇宮ktv“腐蝕”了香港來的一個客戶,這樣的場合房總只捎上他。接到這樣的大單,房總意氣風發地親自上陣和香港客人拼酒,以往都是房總喊着“弟兄們給我上,我來掩護”,今晚確實不同,能在這樣疲軟的市場中成爲一枝獨秀公司,當浮一大白。故房總身先士卒,拼了一輪三杯接下又五杯,直讓周圍小姐們推波助瀾地大呼小叫,“哥哥真帥!”、“英雄啊,我喜歡!”......
丁文在暗歎自己今夜又得當擋箭牌了,每每房總喝了花酒後,特別喝得爛醉如泥時,總是他又當保姆又當司機送老總回家,路上還要想好一大堆理由來應付董事長夫人。正因爲如此“鐵”的關係,房總還特別交付一件事,准許丁文可在下班空餘自由出入他的辦公室,當然爲了那兩條名貴的金魚,珠頂紫羅袍。
當然,還有許多隱秘之事,例如:前幾天房總酒醉留了電話號碼給了某夜總會的攻關經理,一天一個電話,吵得他大呼酒能誤事,也讓丁文去擺平。象丁文這樣的身爲老總默默奉獻的員工,扮演着無處不可用的“萬金油”角色,要裁減這樣的員工,說了誰信?丁文也不相信。
踩着蘭色的纖維地毯,幾乎沒有腳步聲,踱到自己的辦公位置,丁文放下電腦包,舒展開雙手引發筋骨噼啪聲響,昨晚那酒洋酒黑方的勁道夠長,嘴裡還能呵出燻人的酒氣,喉嚨乾涸得想灌下那瓶桶裝水,丁文端起玻璃杯想倒些水來。
“丁文,房總找你。”人力資源部經理是一個沉穩的中年婦女,兼着人事、工資覈算和辦公室主任的職責,也算本公司一名大員。房總找他卻通過她,丁文有些驚訝地朝她笑笑,這個房總什麼都好就是太精打細算,毫無節制地佔用丁文的工作外時間,還美其名曰對他大加鼓勵:我看好你,好好努力。
丁文接到通知後有些懶散地走過通道,敲響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一開門見到有些福態的房總正仰靠在黑色真皮沙發,面前的鋼化玻璃茶几擺着一壼鐵觀音,閉着眼還在揉着自己的額頭。
“房總,您叫我?”
“文子,你坐到一旁。”房總繼續着他的揉按。
文子?丁文也不客氣地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心裡暗自嘀咕:今天這是怎麼啦?不是說好在公司不要稱兄道弟的,這樣影響不好,雖然咱們是“四鐵”的兄弟,估摸昨夜醉酒到底還沒醒,還在說着醉話。丁文爲房總添爲茶水,順便也爲自己倒上一杯,喝了口茶水醒神多了。
“這兩條珠頂紫羅袍養了大半年吧?個頭沒長大多少,魚卻很精神,說明你在盡心竭力地照料它們。謝啦!”房總停了揉按喝起茶水,不談工作只說金魚。
丁文以往總覺得自己待遇比金魚相差太多,在這辦公室裡人不如魚啊,他一向對房總的讚賞不會客氣的。因爲專業被招來公司,但爲了更好地飼養這嬌貴的東西,認真學習了觀賞魚飼養的知識,還不少往花鳥市場鑽,和店裡偷師養魚的經驗。想起自己的成果,他倒有些飄飄然,是該多喝點茶水潤潤喉嚨了,不然真的要冒出火來,一杯茶水直飲而盡。
“專業養魚的人就是不一樣,將魚養得精神不容易,同時還能保持瘦身。所以我今天準備將魚賣了,估摸能賣個好價錢。”房總留連地望那兩條在魚缸中優哉自在遊動着的金魚。
“賣了?”丁文出乎意料。他知道這兩條金魚的市場價,正因爲它們嚇人的價格常成爲房總炫耀的資本,所以它們成了房總的心頭肉,比起外面那些飄飄的彩旗們,房總似乎對這兩條魚更情真意切些。這一旦賣了魚,自己豈不是意味失去養魚這份兼職?丁文隱隱感覺自己不僅僅要失去這份兼職那麼簡單,混過商海的哪能不懂風雲不測的變化。
“房哥,有話請直說,咋沒了昨夜那種豪情萬丈的直爽勁哩?”
“唉......現在外貿的外圍大環境形勢嚴峻啦,我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你們二部已決定被撤除,而二部的一些員工又是我家裡領導欽點的老員工,我只能忍痛地讓你們這批人走。”房總說完後有如釋重負之感,卻低頭直瞧着茶几上的茶杯,沒能正面直迎丁文的目光。
丁文倒沒想到,這“四鐵”關係也禁受不住經濟危機浪潮的衝擊。果然,有人說夾在老闆與老闆娘之間最難,自己三番五次爲老闆的風流當了擋箭牌卻得罪了老闆娘,估計自己該是老闆娘欽點的要裁員之列,既然知道了結果就只得痛快接受。
辦公室一時陷入沉默。
這時大班桌上電話響了,房總藉機起身過去,手按着還在響鈴的電話,交代說:“文子,你去人事部辦妥交接手續後,然後到財務部領取剩下的工資和獎金吧。”
“那房哥,我先走了啊。”丁文打聲招呼步出總經理室。
“文子,要不今晚咱哥倆再聚聚?”房總從背後喚道。
“不了!你挺忙着。”丁文頭也不回地跨出總經理室的門。
丁文就這樣乾脆成了失業大軍中的一員,不愧與房總曾經“鐵”了一回,從財務部領了另加三個月的“遣散費”,聊算是意外之財,但心裡也由此泛起一絲疲憊,他打算離開上海這個大都市,回到家鄉的江南小城。
剛好,孩提的一位兄弟來電說家中有萬分火急之事,丁文沒來由地涌起急切回家的念頭,也藉此奢侈了一把,決定改乘當天下午航班的飛機。
待到機場接機的,是另一位死黨羅元。丁文總喜歡叫他“羅泡泡”,那是因爲他的雙眼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鼓起,有點像海埂上隨處可見的跳跳魚眼睛,更因爲他天天泡在他家裡的熱帶魚店,尤其愛好養金魚,估計也把自己養出了金魚眼。
想知道飼養紅頂紫羅袍的一些方法嗎?丁文就用這麼一句話將羅元釣到機場來,看到他殷勤的笑臉忍不住笑罵,“咱是同過窗的,難道還比不上那該死的金魚?”一想起那兩條的紅頂紫羅袍金魚,有些氣惱不過。
“咱哥倆這算什麼?前幾天我爸爲了一條泰國虎魚,差點與我斷絕父子關係。”羅元發動了車滿不在乎地說,似乎沒有一點委屈之意。
有其父必有其子!天啦,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興趣愛好促使羅父在省城的花鳥市場中開了家魚店,羅父偏好金龍、銀龍、虎魚之類的“風水魚”,而羅元則喜歡錦鯉、金魚等。
丁文轉頭盯了羅元的肥臉許久,突然高聲發笑,“走吧,泡泡同志。去桑家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