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火鍋的文字總是誘人的。南宋林洪所撰《山家清供》中有一段:遊武夷六曲訪至止師,遇雪天,得一兔,無庖人可制。師雲:“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侯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林洪在去武夷山尋訪至止師的路上遇到大雪天,活捉了一隻野兔,想吃卻不知該如何烹飪。於是大師教他,山裡吃這個很簡單,便是將新鮮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醬、山椒製成味碟,找只小炭爐子放在桌上,爐上再放個加水的湯鍋。等鍋內水滾,就可以把兔肉用筷子夾着放下去涮了。涮熟之後蘸味碟裡的料吃即可。林洪試了一下,這山間兔肉火鍋的滋味果然妙不可言,更吸引人的,則是在漫天大雪之時和三五知己一起圍爐吃火鍋的氣氛。
嚴寒來臨之際,我心中總藏着一絲竊喜,也是因爲終於到了可以大啖火鍋的季節了。一週中總要去吃好幾次不同種類的火鍋,從四川的牛油火鍋,到北京的涮羊肉,從雲南的臘排骨鍋,到廣東的牛肉打邊爐,乃至日本的壽喜燒,韓國的部隊火鍋。兩三個朋友在一起,一邊討論着時事八卦,一邊望着眼前咕嘟咕嘟翻滾的湯底,不時地下筷獵獲一簇涮得剛剛好的肉,或是一堆湯汁盡入的蔬菜。還有什麼種類的食物,比起火鍋來更讓人覺得放鬆、慵懶的呢。這也是爲何,我個人總避免參加四人以上的火鍋飯局。因爲若是真有十個人一起吃火鍋,那就變成戰場了。幾盤子肉呼嘯上桌,又呼嘯下鍋,隨即被十幾雙筷子風捲殘雲般地迅速挑走,動作慢的根本吃不上,而動作快的,雖自己給自己塞足了一肚子東西,卻根本不知道吃下去了些什麼。
吃火鍋人多了太混亂,人少了又太寂寞,我個人認爲三四人最爲適宜,既能寬鬆點菜,又能從容交心。各自想吃什麼,都可慢悠悠地涮,篤悠悠地煮。圍爐而坐,一頓飯吃得天長地久,尤其還需室外天氣凜冽,這樣就更襯托出火鍋帶來的舒適淡定,既暖了身,也暖了情。日本作家池波正太郎記述他某年秋冬之交被攝影師朋友帶去奈良公園深處的“江戶三”吃傳統若草鍋的經歷:“寒意從打開的紙門處陣陣襲來,讓火鍋嚐起來更是加倍的溫暖。公園裡傳來此起彼落的鹿鳴聲,只因這個時節剛好是奈良鹿們求愛的季節。突然,從紙門另一頭,一隻看起來精壯有力的公鹿從圍籬邊探過身來。”而就在這寂靜、蕭瑟,被公鹿靜靜注視着的夜裡,作家和攝影師朋友依然不爲所動地吃着熱氣騰騰的若草鍋:“若草鍋那斗大的陶鍋裡,有鯛魚、鯉魚、文蛤、雞肉、白菜、冬粉、豆皮,還有活蹦亂跳的伊勢龍蝦等種類豐富的魚貝和蔬菜,煮好以後蘸上楓葉泥一起吃。”
現如今,市面上火鍋店的選擇多如牛毛,但總也比不過在家裡自制火鍋最爲舒服自在。依稀記得小時候的寒假,家裡人從竈間到客廳的大桌子,接起長長的煤氣管,只爲了生起一隻跳動藍色火苗的小小煤氣竈,在上面放上一口鋼精鍋子,桌上放滿了自制的魚丸、蝦丸、蛋餃、粉絲,以及剛從肉鋪買來的現切熱氣羊肉和洗得乾乾淨淨的各種蔬菜、豆腐,正常四菜一湯的晚飯吃半小時就已滿足,但這一頓火鍋晚飯,全家人恨不得從6點吃到9點。邊吃邊加湯,邊吃邊添菜,直到老少咸宜的電視連續劇全都播出完畢,桌子上已是杯盤狼藉。大家這才捧着肚子,打着飽嗝,各自承擔起清理杯碗盤碟的後續來。後來,這樣的家庭火鍋漸漸減少,大都是因爲架鍋燒水麻煩,收拾殘局更累人,不如直接去外面的火鍋店吃完回家,乾脆利落。而如今的好消息是,已經有了火鍋店開發了神奇的火鍋外送服務,直接連鍋連爐連調料連食材,一併送到你家。又可在吃完後派人來收鍋收爐收拾桌子,就連涮完的鍋底殘料都會被一起收走處理掉,這樣就不必擔心自家的下水道連續兩三天都氾濫着一股火鍋味。若是這樣的服務在全國被普及,那還真是國人的一大福利,畢竟每個中國人的味覺深處,都會有隻火苗靜靜跳動着的小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