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方寸山鐘聲迴盪，方寸山各峰飛來道道流光，聚集到了斜月三星洞的主殿之內。
三清祖師的雕像下，楊戩化身變作的菩提老祖靜靜打坐，青山、火雲兩位弟子在最前，一羣年輕修士靜穆的坐在兩側。
近三年來，‘菩提老祖’這是第二次開壇講道；而這些入門已有數十年的修士，雖都未成仙，但一個個都邁入了不錯的境界。
可惜，這些修士終究資質有限，可成仙，長生難。
他們拜師‘菩提老祖’，也只能算是楊戩的記名弟子；楊戩也只是給了他們道門弟子的身份罷了，無法將他們帶回玉虛宮中，畢竟闡教有闡教的規矩，他也不可大開方便之門。
角落中坐着的猴子，比四十九年前幾乎看不出變化；他因爲肉身修行登堂入室，身體張開了些，若穿上衣物只看背影，和人族也無甚區別。
只是這天生的尖嘴猴腮雷公臉，實在和英俊扯不上什麼關係。
他還是有些坐立難安，彷彿猴屁股下面有釘子一般，在那忍不住東戳戳、西碰碰，和幾個滿臉無奈的師兄師姐笑聲閒言。
不得不說，這猴子還有點話嘮的體質，可能是在石頭裡悶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些悶壞了。
“今日爲師要說一事，”楊戩緩緩開口，衆弟子立刻聚精會神。
“悟空何在？”
“徒兒在！”孫悟空頓時精神抖擻，在坐墊上跳了起來。
‘菩提老祖’雙目半垂，“近前來。”
“是，是，”孫悟空頓時嬉笑着跳向前來，跪到老祖面前，偷偷瞧一眼師父他老人家的表情，心底稍微有點納悶。
‘菩提老祖’突然道：“今日你該下山去了。”
孫悟空頓時一怔，而後忙問：“師父，徒兒做錯了什麼？師父爲何要將徒兒趕下山去？”
他話語一頓，連忙磕頭，把石板磕的咚咚作響。
“徒兒願誠心悔過，還請師父不要趕走我！”
“傻猴兒，”‘菩提老祖’輕輕甩了下浮塵，孫悟空完全無法抵抗，緩緩站起身來，雙眼帶着些血絲，滿是惶恐的看着眼前這位對他來說實在意義非凡的老道。
楊戩嘆道：“你可記得，爲師傳你修行法時，曾與你的約法三章？”
“徒兒記得，徒兒記得！”
“說來。”
孫悟空有點納悶，“是……這個，師父，擋着衆師兄師姐的面說嗎？”
楊戩扮作的菩提老祖輕輕垂首，孫悟空眨眨眼，老老實實開始講述。
約法三章其一，于山中修行時，不可顯露自身修爲；其二，不可與同門言說自身本領，更不可隨意炫耀本領；其三，不可忤逆師長，不可欺辱同門。
悟空將這三條緩緩說來，‘菩提老祖’輕輕頷首。
他有些忐忑的問着：“師父，徒兒可是沒注意，違背了哪一條？”
“你一直做得很好，雖說有些時候忍的辛苦，但總歸到了今日，”‘菩提老祖’笑了笑，“猴兒你可忘了，你來山中所求爲何？”
孫悟空不由一愣。
長生不老道……
他似乎已經求到了，卻依然賴在這不願離開……
“師父，徒兒不想下山。”
“但你不得不下山，‘菩提老祖’聲音漸漸低沉，“你修行至今日，爲師已將該傳的本領都傳授於你，你已然有了非凡的神通。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後的修行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孫悟空忙道：“可師父，徒兒不知該如何繼續修行！”
“功法已然傳你，怎會不知該如何修行？”
“師父……”
孫悟空啞口無言，只能抓耳撓腮。
‘菩提老祖’道：“爲師也不瞞你，待你走後，爲師將會封閉山門，世間便再無靈臺方寸山。”
楊戩其實並未把所有的事告訴孫悟空，尤其是孫悟空體內還封鎮着一股絕強法力之事，也從未提過。
這些年的教導中，楊戩幫猴子打開了四分之一的天地枷鎖，這纔有猴子修行的突飛猛進。
日後讓這猴子去八卦爐裡練一練，也能打開少許枷鎖，那時應該也會有一波戰力狂升。
猴子身上的天地枷鎖盡數解開能有多強？楊戩也不知確切，但如果孫悟空領悟不到準聖之上的境界，最多也不過是一個法力高深的大神通者，不成大器。
一切都要這猴子自己去爭取。
孫悟空猶豫了一陣，最後只能輕嘆了聲，滿是不捨的看向周遭。
依舊不太想走。
“青山，火雲，你先帶衆弟子出去吧，我有些話要與悟空單獨言說。”
火雲青山連忙起身應答，衆弟子也起身做道揖，安靜無聲的退離此地。
他們早已知道此事，早在數年前，青山和火雲就已經爲這些弟子說明了他們今後的仙路。
——等猴子走後，這些弟子會被送入中神州的一處大仙宗之內修行，日後會被安排去天庭做個逍遙神仙，都算是一場機緣。
方寸山，三星洞，只是菩提老祖爲教導這猴子開闢的道場。這事除卻孫悟空之外，早已是人盡皆知。
孫悟空這些年一直跟隨菩提老祖修行，其他弟子又非眼瞎，如何還能不知？只不過有火雲和青山壓着，無人能去打擾孫悟空修行，衆弟子只能暗中羨慕。
片刻後，大殿內只剩孫悟空與‘菩提老祖’，孫悟空念及今日就要下山，不由得紅了眼眶，在地上長跪不起。
‘菩提老祖’道：“起來吧，你我師徒早晚有再見之日。”
孫悟空忙問：“師父您不在山中又要去何處？徒兒有師父傳授的本領，一個跟頭就能翻十萬八千里，又有師父賜給的筋斗雲，一個時辰就能從花果山回來……”
“你所見不過爲師所化之相，爲師還有諸多事要去做，你不必費心尋我，就算尋，也尋不到我。”‘菩提老祖’目光之中也帶着少許傷感。
畢竟近五十年，師徒之情也是有的。
雖然在楊戩看來，他並未真的收徒孫悟空，只不過是爲孫悟空傳道罷了。
今日之後，菩提老祖也就隨這具化身隨風飄散了吧。
“猴兒……悟空，你可知，爲何爲師要傳你這一身本領？”
“徒兒不知。”
“你現在也不必知曉，”‘菩提老祖’道，“今日下山後，你與爲師的師徒緣分便盡了，但你畢竟是我親手調教的弟子，爲師也不願見你日後爲人算計、灰飛煙滅，此物你拿去。”
一枚玉符緩緩飛向孫悟空。
‘菩提老祖’道：“此玉符只有一枚，爲師也只會救你一次。若你遇大敵、即將被打的灰飛煙滅，就將此玉符捏碎。”
孫悟空頓時訕笑了聲，拍着胸脯喊道：“師父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徒兒以後在三界行走，絕對不會丟師父的麪皮！這玉符徒兒收下，日後若是想念師父，也好有個物件能拿出來看看。”
“爲師的麪皮，你想丟也是丟不得，”‘菩提老祖’笑罵了聲，“你卻是在說我給你的寶物太少？”
“徒兒絕無此意，絕無此意！不過，嘿嘿……”
“你這猴頭，”楊戩冷哼了一聲，猛地一擺衣袖，孫悟空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便感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迎面而來，直接把他推出大殿、推出方寸山，扔向了東面。
這猴子倒是極重情義，雖身不由己的倒飛，眼前卻不斷劃過這數十年在方寸山中的光影，忍着沒哭出來，只是一陣咂嘴。
‘菩提老祖’的嗓音突然在他心底響起：
“今後不可對旁人隨意提起爲師。若有緣再見，爲師要問你三個問題，你若答不上來一個，便不配做我徒弟。第一問，你修行爲何事。第二問，你可有愧心事。第三問，你可曾後悔。”
這算什麼問題？
孫悟空一陣納悶，猛地回過神來，自己身上的那股力道已經消失不見，連忙控住身形。
“師父！”
他架起筋斗雲，轉眼遁回方寸山，卻見方寸山各處靈氣升騰，那斜月三星洞竟憑空消失。
這情形似幻似真，讓孫悟空都不由覺得，此前這麼多年都是夢境一般。
“師父……”
孫悟空悵然若失，在方寸山徘徊了一陣。
他本就不是什麼情長情短的性子，師父讓他出師下山，似乎還是怕他這個徒弟丟人，不讓自己對外提師父是誰……
孫悟空被這般一激，便覺得自己今後一定要闖出一番名堂，要讓三界各處都能知曉他的名，讓師父得意洋洋的到處去對旁人說，他孫悟空是他菩提祖師的徒弟！
呃，好像師父本領厲害無比，自己也不知哪年哪輩子能到這般地步。
搖搖頭，孫悟空呲牙一笑，便駕雲朝着東而去。
前一刻還在感傷的他，此時已在想，自己回花果山後，會有漫山遍野的猴兒向前拜見，那該是何等的威風八面。
長生不老術，他學了。
但如何傳給猴子猴孫……這可有些難了。
……
待猴子走後，那升騰而起的靈氣之中，一座仙舟緩緩升空，帶着數十名年輕修士，朝着中神州緩緩飛去。
楊戩站在船首，已恢復自己的真容；但又隱藏了身形，不會被旁人察覺。
好說歹說，這一傳小修士，和他也有幾十年師徒情誼在，楊戩要親眼見青山和火雲安頓好了這些小徒弟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