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廳長處理完老母親的喪事之後,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本來村裡出面,辦好了酒席,準備在村委會、各家各戶招待那些從市縣和各地趕來的市縣領導、肖子鑫廳長的老同事、老部下和親朋好友們,然而,天黑雪大,加上娘娘寨一帶的山路的確也很滑,市委華書記、縣委書記劉斌他們和人大、政協、公安局領導等等就婉言謝絕了村裡和肖子鑫廳長的盛情款待,事情一辦完,趁天還沒黑,他們就上車要離開了。
“路上多加小心!”
肖子鑫廳長心裡有些不過意,不過他也明白,這些同志的確家裡都有自己的工作,已經三天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一直守候在這裡,即使是來了因爲種種原因離開的那些人,今天一早也都重新又紛紛趕來,更何況,處人辦事,也真心不在乎這一頓酒席。這些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呢?如果不是他老母親的喪事,既然是娘娘寨有龍肉,他們也不會放下工作前來的。
因此,他跟市委華書記、縣委書記劉斌等等所有當地的領導握手告別後,送他們上車,又一再關切地囑咐那些司機們,路上慢點,多加小心!
“放心吧,肖廳長,沒事,我們會注意的!”
“您快回去吧……”
“多保重,節哀順變,肖廳長,我們走了!!”
在大家相互告別的聲聲話語中,一輛輛小轎車在黃昏的冬日下慢慢離開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向遠處的大山駛去……
隨後,肖子鑫廳長把姜蘭花和她的兩個孩子、蘇瑩她們這些第二批離開的人也都送走了。
“小姜,回去好好工作,不要想太多,多關照孩子,咱們這個年齡,現在更多的時間就是要放在孩子們身上了,有時間我會去看你們……”
在送姜蘭花時,肖子鑫廳長握着她的手,語言簡潔,沒有更多的話語,然而兩個人的心思,卻也只能是他們兩個人心裡最清楚。別人,包括一直在旁邊陪同他送那些領導和其他人的愛人柏心鈺,也聽不明白這些正常的關照之外還有另外的一些什麼意思。然而,這些話卻讓姜蘭花心裡感到非常安慰,她連連點頭,讓肖子鑫放心好了。
“我會的,肖廳長。”
或許是爲了人多掩人耳目的緣故,她的話裡直接稱呼肖子鑫的官職,讓肖子鑫心裡也覺得,這個小女人難怪這幾年在官場上也算是混了很久了,話裡有話,卻又十分小心得體,成熟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漂亮、性感又落落大方的小女人就是當年他在市委秘書長位置上下鄉檢查春耕時突然截他小車的那個狼狽不堪、讓大雨澆得好像落湯雞一樣的女人,尤其是她身邊已經很高、很優秀的那兩個孩子,真心讓他一陣陣心熱和激動,感慨萬端啊。
不過,他更成熟,沒有多話,親切地半推着他們護送上了小車。有親情,有關愛,更有一言難盡的隱秘,然後她們的車也跟在蘇瑩的小轎車後面開走了。
對蘇瑩,肖子鑫廳長和她都是完全的過來人了,無論官場,還是情場,如今的他們一切從實際出發,大家都已經完全變成了真正的知己和姐弟一樣的關係,非常自然而然,令人難以置信和欽佩。
天黑盡了……
留下來的,除了鄉黨委書記、鄉長、副書記、副鄉長……一干當地的小官和懸圃縣公安局的一些幹警、中層警察外,就是全村的親朋好友和村民了。即使是這樣,小小的山村依然熱鬧非常,肖子鑫廳長的老母親是年齡太大,儘管去世得非常突然,然而她真心是一點罪都沒遭,正常死亡之外,真正屬於民間所說的那種“壽終正寢”的人。
所以在民間這叫“白喜事”。雖然之前的一切場合大家還是悲傷,然而一旦人入土爲安了,尤其是晚上的這頓酒席,還是非常熱鬧。
甭管紅喜事,還是白喜事,在農村,有人鬧,有人前來捧場,那才叫喜事!
否則,不管你有多少錢,也不管你權力多大,如果平時名聲太差、混得人腥狗臭,這種情況下你就是山珍海味、八臺大轎擡人家,人家也不一定來啊。所以,雖然此時此刻的肖子鑫廳長心裡仍然沉浸於老母親去世的巨大悲痛中,不過他心裡也完全理解眼前的一切。他從小到大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泡過來的啊。
當年,他不也是在人家的喪事上,像個小猴子一樣跑來跑去,鑽來鑽去,跟小夥伴們嘻嘻哈哈、嘰嘰喳喳,而全然不顧大人們的呵斥和責罵麼?
如今,喪事辦過之後,村民和留下的這些人越熱鬧,越是讓肖家----尤其是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和親朋好友覺得有面子啊……
一股股異常的香氣在冰雪覆蓋的小村夜空上面飄溢。
有經驗的人,一嗅就明白了----那是驢肉的味兒!
老話說,天上的龍肉,地下的驢肉,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東了。娘娘寨村的書記、村長爲了今晚的酒席,安排人特意殺了十頭驢,如今酒席開始,到處燈火通明、香氣四溢,更顯示出肖家人在這裡的人緣是如此顯赫和令人難以置信。
鄉上領導大力支持,這次光在肖子鑫廳長老母親去世這件事上,他們的財政就大把大把地花了許多錢,儘管財政緊張,到處吃飯不給人家錢,欠賬多多,甚至於有時候來了領導都得擡錢招待,然而這次,他們真心實意是在肖子鑫廳長的老母親身上不惜工本地花錢,而且一次性地給上了十萬元禮金,據說是臨時從鄉信用社高息擡的錢……
十萬元rmb,在一般的地方如今或許根本不算什麼,然而在這個鄉,由於常年不懈的大吃大喝,把飯店都給吃黃了好幾家,光吃不給錢,早已窮得叮噹響,又想要面子,沒錢,擡錢也得辦事!
這些舉措,當然是爲討好肖子鑫廳長而來,然而他們這些鄉下的小官們心裡也透明白,他們平時當官、欺負老百姓那些事情,肖子鑫廳長根本管不着他們這一段,他的官再大,也不過是在省裡管那些警察和那些犯罪分子而已,他們這些人即使是想要升官、發財,爲他們自己頭上的烏紗帽着想,說心裡話也不必在肖子鑫廳長的老母親喪事上如此破費。
畢竟,這些人不傻,個個社會經驗豐富,比猴子還精明,懂得真正管着他們的是縣上、市裡那些神人啊……
他們平時再怎麼惡劣、橫行霸道,他們也是d的人,也是“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人民公僕”、“公務員”啊。無論如何,在這個鄉上不管他們幹什麼,都代表着d的利益,過火了,弄死人了,也不至於叫他們犯罪分子,所以,他們既不怕肖子鑫廳長掌管的省公安廳嚴厲打擊他們,派人來抓他們,也不擔心自己有什麼事情時,沒人替他們說話。
總之就一條,平時只要把縣上的那些管事的人弄好了,收買了,就一切向錢看,ok了。
一旦有事,自然而然有人出面替他們說這些鄉幹部同志功勞大大滴,農村工作不易,鄉下的刁民太多……“都是一些工作上的失誤造成的,本質是好的。”
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繼續當官欺壓當地的所有老百姓。
但是鄉黨委書記和鄉長這些人這次還是爭先恐後在肖子鑫廳長的老母親去世這件喪事上大大地表現和破費了一把。
目的無非是,放長線,釣大魚。
不管怎麼說吧,肖子鑫廳長都是一個讓所有鄉領導和附近地區人們高山仰止的大人物了,他們心裡可以不在乎他,卻又在他真正有事的時候絕對不能輕易放過討好他的重大機會,以防萬一省上他們有什麼事情需要人幫忙時,哪怕是他們或親人有病、有重病時到省上住不上院,需要找能人、需要有高官幫忙住院這樣的事情上,到時也可以直接去找肖子鑫廳長幫忙啊??
另外一個就是說,他們的官帽子雖說不直接緊肖子鑫廳長管,給與不給也不是他直接說了就算,但是,縣上、市裡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肖子鑫廳長的朋友、老同事、老領導或老部下啊。
肖子鑫廳長要是給他們當中哪個說句好話,那關係就太大了,呵呵,不想升官發財都不行。
等等吧……
就爲了這些太多不爲人知更不爲一般人理解的內心理由和社會環境,他們之前拿出了十萬元現從鄉農村信用合作社高息擡來的錢恭恭敬敬交給了記帳的肖子鑫廳長親友,名單上,一筆一劃地記上了這些人的名字。額外,鄉黨委書記、鄉長和其他鄉領導,還以個人的名義,幾百元、上千元不等地上了錢……記下了名字。
呵呵,如今這社會,個人是個人,公家是公家,這些小官們對於這些事情那是門兒精,個個有算計。
你拿公款上錢,當然也是錢,不過那是代表鄉上,公款送人情。他們個人再上一份錢,卻是完全從他們自己的腰包裡往外掏了,不管這些錢是否乾淨,他也是他們個人名下的感情投資。
這些事情,肖子鑫廳長儘管幾天幾夜一直在忙,根本沒工夫也沒心情多關注,但是夜裡沒人時,他的老父親肖老蔫總會找個時間,把收錢的帳目讓親友細細攏過一遍之後,再把這些鄉上的事情,把縣上和市裡這些領導給上錢的事情,逐一地給肖子鑫廳長唸叨唸叨,目的是啥?他也不說,只念叨給兒子聽就是了。
肖子鑫廳長當然心知肚明,無非是父親希望他這個有能耐的兒子,從情從理上,記下這些人的錢和情,日後,一旦他們有需要幫助的事情或地方,希望兒子在省城能盡力而爲,幫助一下這些人才好,也纔對不起他們今天在他老母親喪事上的這些“良好表現”。
晚上九點多鐘,幾天幾夜一直吃不下飯的肖子鑫廳長,草草了事地吃了幾口飯,喝了一小碗表面撒了一些綠色小香菜的驢肉湯之後,被老父親被來叫他的表哥喊過去了。
在自己家的堂屋裡,肖子鑫廳長進去的時候,只見許多人已經坐在炕上、地上的沙發裡了。
好像要開一個家庭會議一樣。
不過,肖子鑫再一看,卻見除了自己家的人,還有鄉黨委書記、鄉長、幾個副書記、副鄉長和鄉中小學的校長、副校長多人。
他們也都是剛剛從酒席上撤下來,酒足飯飽之後紅光滿面的模樣。渾身驢肉味兒,相當濃郁。不僅是肖子鑫廳長不明白老父親喊他回來幹什麼,看到這些人之後,他感覺到這些自己家鄉的父母官們包括那兩個他小學中學時代的老校長也似乎並不清楚他的老父親----肖老蔫這個時候把他們大家召集到一起究竟是神馬意思。
不過,肖子鑫廳長心裡很快就明白了。他朝在座各位鄉親、領導打個招呼,點點頭然後坐在了校長給他讓出來的半個沙發上。只坐了半個屁股,校長太胖,沙發顯小了,於是校長不忍心,再挪動下屁股,儘量縮小自己的面積,被肖子鑫廳長微笑按住了,表示沒事,可以了。
“這幾天幾夜,讓大家受累了!”
“謝謝大家!”
他逐一給大家發煙,儘管大家手上都在冒煙,都是肖子鑫廳長從省城直接帶回來的高檔香菸,可是鄉下禮節性的東東還是要表現一下,於是接煙在手的那些人把煙夾在耳朵上,表情恭敬。
肖子鑫廳長當官以後,尤其是到了市委、省上之後除了年節也幾乎很少有時間回來,即使是回來,也是來去匆匆、有時候住上一晚,更多的時候卻是吃上老母親做的一頓家鄉飯,說說話,放下東西當天就趕回去了。他們這些鄉領導也不一定能趕上,所以許多年來這些鄉領導除了換屆換掉的之外,還有一些老人幹了許多年鄉幹部了,跟肖子鑫廳長也都比較熟悉,但是見面的機會卻是少又少了。
如今簡樸、隆重的喪事已經過去,大家頭一回同時坐在了一起,愈加顯得親近和諧。之前,由於種種原因,肖子鑫廳長忙活自己老母親的喪事,又有更多更大的市縣各級領導在場,他們這些小頭目是很少有機會跟肖子鑫廳長坐在一起的。他發煙的這一小動作,熱情洋溢,已經讓他們感到了擡舉和尊敬,心裡和臉上非常感激和開心啊。
“快別忙活了,肖廳長……”
再加上那幾句場面上也是他肖子鑫廳長的心裡話一說,大家個個都說:“應該滴,應該滴,您快坐吧肖廳長,大家都不是外人,別忙活了……”
肖子鑫廳長髮了一圈大中華,自己也點燃一支,順便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他知道,可能是老父親要宣佈錢的事情了,目光如炬,尊敬地看着老父親蒼老的面孔……
“今晚呢,請大家來,在座的除了家人,都是領導,要不是我老伴兒這事,大家平時也都很忙,難得見上一面……”果然不出所料,老父親見兒子重新坐下後,緩緩開口了。
氣氛有些凝重,大家不說話了,屏氣凝神,聽老爺子要說什麼。
在肖家的歷史上,實話說,當年,肖家的確是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前文大話記得有一段曾經有過介紹和表述,在肖子鑫廳長的老太爺、太爺和爺爺那幾輩上,老太爺除外,到了他的太爺、爺爺主持家事的時候,就已經是當地懸圃縣內外小有名氣的富裕人家了。有地、有幾掛大馬車,城裡還有幾個買賣,到關內、關外哪哪都好使……
所以,到了肖子鑫廳長父親小時候,還未當家作主的時候,雖然他少不主事,可他也經常性地參加“家庭會議”,家裡的大盤子、幾十口人的生活、生意安排等等,也都是在太爺或爺爺的親自主持操持之下進行的,一家人的精神得到貫徹落實,家庭會議定下的大盤子(比如說就像如今的縣委、縣政府之類每年要召開的神馬神馬會議一樣),發文之後(就是太爺或者爺爺點頭認可、安排下去之後),一家人都是要嚴格按照慣例和要求去逐條落實到人的……
有檢查,有督促,有獎勵,當然了也懲罰和家法措施。
也正是在那種大環境之下,肖子鑫廳長的老母親年輕----其實不然,當年也僅僅只有12歲而已一到了肖家,就必須得像個小大人一樣聽使喚,跟各房的兒媳婦孫子媳婦們一樣,每天換班輪流做飯、忙活操持各種事情和家務勞動。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約就是這麼來的吧?
而到了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這一輩,可惜的是他還沒等熬到主持家事會議這一級別,就解放了,全家不僅立馬一落千丈,而且白花花的銀子、鋼洋、袁大頭和綿羊票也一夜之間成了垃圾。
因此,在肖子鑫的記憶中,召開家庭會議,尤其是自己的老父親親自出馬主持,這恐怕還是他今生的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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