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會開得挺嚴肅。┗_網也挺熱鬧。圍繞着省委精神,常委們七嘴八舌大談了一番各自的感想,更談“掃黃打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說市裡的社會風氣太壞了,越來越壞,不能說跟這些娛樂場所沒有關係,雖然他們之中就有人經常被請去免費享受,也偶爾請外地朋友客人到那裡去,但眼下他們對娛樂場所包括高老四等人沒有多少好感。
沒有人替他們說好話。
高書記皺眉在小本子上記着。間或擡頭看一眼發言的人。
肖子鑫插話說,這個事,省裡有精神,市裡就要不折不扣地去認真執行,怎麼執行,高書記剛纔講了,不論涉及到什麼人,只要牽扯到黃賭毒非等各種違法犯罪行爲,這次都要嚴肅查處,認真治理。希望在座各位領導同志要充分認識到這一點,以身作責,按照市委市政府的統一部署,認真做好各自負責的工作。
這些原則話,套話,大家都不往心裡走。
但表面上仍然好象聽進去了一樣。
肖子鑫自己也知道這話說得沒味,但又不能不這樣表一下態。因爲具體打法,事先高書記並沒有跟他碰頭,他也不十分清楚高書記這次的決心有多大,是動真格的,還是像以往一樣只是走走形式而已。說深了,說淺了,都不合適,不說,更不合適。在他這個位置上,有時候碰到高書記沒有明確具體打法的情況下,顯得挺尷尬。
畢竟,一切盤子還是要等到書記來定纔算數。
高書記說:“大家議議,再議議。”
又說:“孫偉,你們幾個怎麼不表態呀?你們公檢法這次是主角,要有自己的工作思路,啊,省委的精神很明確,市委、市政府的思路也很清楚,你們是具體執行者,沒有自己的思路和工作路數怎麼行呀?市裡的社會主義文明和城市建設搞得好壞,跟你們這些執法部門有很大關係,這次掃黃打非,你們要結合市裡的實際,該打的打,該抓的抓,該關的關,該處理的就一定要認真處理,不留死角。”
公安局長孫偉一笑趕緊點頭道:“明白,我明白。高書記你放心吧。”
“高老四的洗浴中心幹了這麼多年,賺了那麼多錢,靠什麼掙錢呀?啊?”
“……”
“我沒去過,我不清楚,聽說烏七八糟……你們要事先摸個底出來,寫個報告給市委市政府。”
“好,高書記。我回去就安排。”
……
關於掃黃打非的議題,大家意見統一,沒有什麼異議。誰也不會因爲去享受過,就說那些人的好,尤其是市委常委會上,大家都是“正人君子”了,都是標準的國家領導幹部了,都一塵不染了,兩袖清風了。
但誰都知道,下了會,用不了幾分鐘,會上的議題和有關討論決定的事情就會通過各種渠道被與掃黃打非有關的人物知曉。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會議決定……
一、如何如何……
二、如何如何……
三、大話、套話、屁話……
總之,……
此處省略n千字,因爲種種原因,即使是不寫大家心裡也都知道明白那麼些什麼話,沒有一箇中國老不信們不耳熟能詳、從善如流的。
……
第二個議題,開始的時候也很平靜。就是關於市委組織部長於成龍被秦小六意外刺傷的事,如何處理,怎樣定性,是個問題。
問題在於一方是于成龍,市委組織部長,在長角也算是個人人皆知的重量級人物,人脈極廣,領導幹部當中也極其重要,且此次受傷如此意外和嚴重,市委本身一直沒有一個公開的處理態度,這麼長時間了,不要說家屬崔貞愛不滿意,就是市委大樓內外和社會上也多有議論。
而另一方,秦小六雖說沒什麼能水,只是一個經常在街面上開個“法院”的麪包車招搖過市的徐混而已,然而他的舅舅,昌盛書記,卻又是一個在長角市委不可小覦的重量級人物,甚至於比于成龍還要重一些。事發後,爲了外甥的定性和處理事宜,昌盛書記明裡暗裡除了跑腿花錢之外,工作也沒少做了。
這也是市委一直遲遲沒有公開表態的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這件事上了市委常委會。
大家就不能不認真面對了。
昌盛書記這次參加會議,一直坐在高書記身後,有一筆沒一筆地不知往自己的小本子上記着什麼,始終沒說話。現在輪到討論他外甥秦小六的事了,臉一下子暗暗漲紅起來,手也下意識停止了記錄,慢慢擡起頭。
怎麼定性,如何處理,事關秦小六的命運。
市委雖說不判案,但公檢法三家都暗暗等着呢。
公安局當初是按照故意傷害報批並移交檢察機關的……
雙方暗中產較量,檢察院曾經以事實不清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孫偉就讓人繼續補充了一些證據,再次提交給了檢察院,現在……
十幾個常委,外加坐在他們後面的列席人員,不由自主都暗暗緊張起來。
昌盛書記先開口道:“我說幾句。”
“怎麼定性?我是秦小六的二舅,按說這事我應該回避,但是,考慮到一個年輕人的命運,考慮到我自身政法委書記的職責,我感到又不能不拋開一切私心雜念,借今天這個市委常委會開誠佈公地說幾句,從法律和親情角度,說幾句真心話。對與不對,大家批評。”
一張口,昌盛書記就來了個開場白。
他看了看周圍,臉黑了下來。
“成龍同志是市委組織部長,也是我和在座大家的老同事,因此,自從事情一發生到今天,我的心情可以說相當沉重。爲什麼?因爲刺傷他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我的親外甥,如果換了別人,我肯定堅定不移地站在於部長的立場上替他說話,可是……唉”
他吐了口氣:“可是刺傷他的卻是我的混帳外甥秦小六你說我這心情,你說我這心情能好受嗎?不管咋樣吧,事情已經發生了,作爲家屬,作爲市委分管政法的書記也好,我們就要極盡所能,出錢,出人,盡最大限度地救治,以及悔過自新……”
肖子鑫不知昌盛書記葫蘆裡賣的啥藥,瞅着他長長的大臉,認真聽着。
其他人也認真聽着。
只有高書記,仍然不緊不慢,在往小本子上記着什麼要點或思路上的重點,似聽,又似乎一直在思考着其他的問題。
“這裡,我不是批評什麼人,也不是批評孫偉他們工作做得不對,但以‘故意傷害’報批,不管作爲政法委書記,作爲親屬,還是作爲一個老同志,我是有意見的。如果說要求按照這個罪名,那後面判他多少年刑都是它了……”
“結果,檢察院給退捲了,事實不清嘛是不是啊?是故意?還是無意?這關係到刑事訴訟法的大問題,這說明他們立案就不慎重,因爲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公安機關最遲應該在7天之內提請檢察院批准逮捕,加上檢察院的批捕期限也是7天之內,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在正式批准逮捕前最多隻能羈押14天。除非流竄作案、多次作案和結夥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可以提請延長30天批捕。”
“可是,請問,我今天就是要請教一下你們公安局,你們公安局在辦秦小六這個案子上,用了多長時間呀……啊?”
昌盛書記不愧爲老薑,話鋒一轉,一雙本就陰沉沉的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有點兒咄咄逼人起來。他不滿地盯着孫偉,似責問,又好像詢問大家,或者是直接問詢肖秘書長或高書記。
大家可能誰也沒有想到他會來這套,一下子都愣住了。
肖子鑫心裡更是暗暗一驚。
這是幹什麼?
馬了個逼,這不是明擺着顛倒黑白,無事生非麼?太囂張
昌盛書記滔滔不絕,在黨委會上說了十多分鐘,這讓許多常委很不舒服,肖子鑫越聽心裡越不是味兒,什麼呀,這是?昌盛書記的主要意思,是指責公安局辦案不利,本來是社會治安案件,硬給整成了刑事案件,結果事實不清,報到檢察院又給退回,讓于成龍在醫院不明不白地躺了近一個月,他的外甥秦小六也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
肖子鑫心想,這,真不是玩意兒
本來,按照以往歷年來的市委常委會情況來看,這個全市最高的權力會議是一定要風平lang靜,統一全市意志的,也一定要開成一個團結的會議,勝利的會議。事實上也確是如此,哪年哪次不是呢?呵呵,雖然有時候因爲某種意見也會發生一點小爭論,但還從來沒有說在會議上常委們單槍匹馬、個人對個人的激烈爭執或勢不兩立的狀態。
也許正是有這個顧慮,大部分聽不下去的常委都低了頭,眼睛看着桌子上屬於自己的小本子,是那種市委出錢年年印製的那種麻紋灰色精裝的(原先爲紅色)工作記事本。
誰都不說話,只出耳朵,聽昌盛書記一個人繼續滔滔不絕在那裡得得得,得得得地說。
可是,肖子鑫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我是常委,也是市委秘書長啊他說孫偉,公開顛倒黑白、胡說八道,孫偉官小,不敢公開反駁、叫板也就罷了。可你昌盛書記不能這麼教訓人、隨便在市委常委會議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當着高書記的面,太過分啊?
他在心裡說,心裡罵完了“日”,火氣也就逐漸上來了。你這不是公開地說謊,顛倒是非,拿不是當理說,倒打一耙嗎?大家都不說話,自己再不吭聲,高書記更是如此,那這個常委會開成了什麼?社會就是再壞,也不能沒有天理,也不至於開個市委常委會也可以隨便胡說八道吧?
肖子鑫覺得,要是這時候自己再不說話,替受傷住院的于成龍說句公道話,那麼一會兒常委會開完,後來的事情就更不知道會怎麼樣了。不行,絕對不行,儘管他也知道自己要是一說話,肯定就要得罪人,而且看形勢得罪的還不僅僅是昌盛書記自己,肯定還會得罪高書記,得罪老大。
平時,不論是誰,就連常委們也願意跟高書記叫“老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哪個企業或公司的老闆呢,意思就是他說了算。肖子鑫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他也一起認爲人家是老大,是這個城市的大老闆,而且是自己官場仕途上永遠的老大,恩人。自己只能算個同事,或者二掌櫃的,一切大事小情,只要書記在場,畢竟還是要聽他的,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因爲他還想往上爬一爬,還想進步,除非他不想當官了。
但是
“昌盛書記。”
憋了個大紅臉,肖子鑫擡頭說道。他自己是怎麼開的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可見當時肖子鑫是多麼緊張,當然他的緊張不是害怕昌盛書記,而是另一個大老闆高書記。
大家不說話,就是怕惹火大老闆。
公安局長孫偉坐在高書記後面的沙發上,偷偷地左一眼右一眼地觀察動靜,看各個常委們的臉色,像他一樣列席的其他部門主要領導也差不多,他們更是不敢隨便說話,沒讓他們表態,他們就不需要表態,只出耳朵和手就夠了,平時高書記有句口頭禪,就是“我說你是局長你就是局長,我說你不是局長,你就狗機巴不是”……
呵呵,這是下面那些縣委、縣政府和市裡各機關委辦局領導、秘書最熟悉的話了,就好象市裡的一切都是高書記家裡的事,幹部也是他家裡的當差一樣。
肖子鑫怎麼能不知道呢?雖然他的任命不一定高書記說了算,不會像高書記撤換一個局長那樣輕鬆隨便,但他的能量也左右着肖子鑫的發展,可是當時一說出“昌盛書記”四個字,肖子鑫看來是實在憋不住了,一切統統都放在了腦後。
“昌盛書記,你這麼講話,我不贊成。”
他盯着昌盛書記看,昌盛書記也正盯住他看呢,這苗頭一上來就火藥味十足。
大家注意到,一直悶頭往小本子上不知記什麼的高書記聽到肖秘書長說話,把頭瞄了一眼,又低頭去寫,好象只是習慣性地瞄一眼而已,其實不然,凡熟悉高書記的人無不清楚他的這一動作,心裡更是替肖秘書長暗暗捏一把汗,肖子鑫,經過將近一年的市委秘書長工作,他們越來越認可這個人,而對昌盛書記尤其是他今天常委會上剛剛說的那些話,普遍存在不滿,只是考慮到自己的位置、利益和份量不好開口而已。
因此,肖子鑫一開口,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不贊成你就說嘛,常委會,誰都可以說。”昌盛書記不滿道,點上一根菸。
“我是要說,”肖子鑫道,“你外甥的事,要講知道的早,我算一個,當時我就聽說了,並且很快就知道了這個秦小六是你的外甥,其他的咱不說,因爲這是市委常委會,不是居委會,更不是菜市場,不是打嘴仗和調解的地方。說話要負責任,對不對?”
昌盛書記衝他噴了一口煙怒道:“想說什麼你就說”
“我覺得,你把一切責任首先都推給了辦案的公安機關,這首先就不對。今天常委會的其中一個議題,就是關於你外甥的定性問題,至於到底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常委會只提供一個參考,最後還是要公檢法部門來做具體工作。是有法可依的,但常委會的討論因此就更顯重要,你剛纔的話,我覺得是不負責的,也跟你的身份不相符。”
“我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不相符?”昌盛書記叭一聲下意識甩掉煙,咄咄逼人。
“你是分管政法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