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呢?下崗後並沒有想到犯罪,只想一個人安寧生活,日子越來越苦,說不出來的苦,精神更是苦悶。《》?因爲我跟一些下崗工人的戰友一起去找市某領導說事,多次沒有找到,連大門都進不去還受到神秘人威脅之後我就意識到,有種危險一直在我身邊轉悠,我也說不清它是什麼,反正我不想讓我深愛的戰友、他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受到傷害……”
“同時,我也開始擔心我已經離婚的妻子和孩子,我是很愛我妻子和孩子的,真的,我愛她們。”
“但我沒有辦法保護她們,還是讓她們遠離爲好。當我聽吳榮貴和向左志告訴我,他們手裡有槍,而且告訴我六年前金礦那樁打死警察搶槍的事就是他們乾的時候,我非但沒有害怕,也許……我也說不清,也許就是那一瞬間我才真正產生了犯罪的念頭吧?誰知道呢?”
說到這裡,王德軍的眼神裡顯出一種迷離和痛苦交錯的東西。他停下了,不說了,彷彿在回憶事情的經過,也好像在強迫自己總結這一犯罪思想根源。
王喜鵲、肖子鑫幾個人全都望着他,小小的監房裡有一種奇怪的氣氛,令人感到心頭壓抑。
“還是不說這些吧,我就直接說說那天發生的事吧。”
最後,王德軍低啞着嗓子有些困難地說道。
“那天……”
王德軍深深地吸了口氣。王德軍說,行動前他們特意聽了頭天晚上中央電視臺的天氣預報,知道第二天下午有暴雨。
這幾個當過兵的人知道這樣的天氣對於他們的行動意味着什麼。大榮山莊22號別墅的男主人——老領導顧同義,每天都在五星級的生活裡浸泡着,一言九鼎,根本沒想到家裡會發生這麼大的事。
他們開車去的時候,看見幾個市裡的年青幹部在打麻將,王德軍去了之後,介紹說帶來的是朋友,都是朋友,其實他們三個人當時只有他和吳榮貴進了屋,向左志留在車上沒下來。
幾個人就在樓下大客廳開局玩起來。這些人萬沒料到,也就在中午其他人離開別墅,王德軍和向左志被顧同義書記留下吃午餐後不久,外面果然不出所料地突然雷聲寺作,隨後暴雨就降臨了。
他的戰友吳榮貴突然發難,先是藉口上廁所,不見了蹤影,隨後傳來“砰砰”兩聲槍響,幾乎與此同時外面麪包車裡潛伏的向左志也衝進來了,迅速控制了愣在一邊的顧同義女兒顧美蘭,用一把五連發霰彈槍頂着她的腦袋,顧同義當時做夢也沒想到事情一下子就發展成了這樣。
“叭”一下,一把刀就把顧同義逼上了。
他一看,是王德軍,“幹什麼?!不好好抽菸鬧什麼?”
市委某領導顧同義尋思跟他鬧唄!
不料,話沒說完,那把明晃晃的刀插進了他嘴裡,舌頭立刻被剌得血流如注,顧同義只好張着嘴,被扭着胳膊不敢合攏。這時,另一房間又傳來悶悶的幾聲槍響。
吳榮貴握槍過來了,這個平時被社會忽略不計的小人物一下子變得面目猙獰,渾身是血,連王德軍都吃了一驚。
“顧書記,我今天可不是跟你鬧。”王德軍啪一腳就把他踢跪在地上。
“顧書記,咱雖然不是上下級,但你以前幫助過我,我的工作還是你安排的呢,但今天我也對不起你了,我確實對不起你了!”
聽王德軍這麼說,又看老伴孫子孫女小保姆被殺,地上滿地是血,三個人拿槍逼着自己和女兒,顧同義心想,完了,我們一家這幾口可能今天要叫他們整死了!
他倏地眼睛紅了,猛一挺上去搶刀,刀一抽,把他小指頭幹掉了!顧同義沒甘心,倆人撕扭在一起,剛好衝過來沒說話的吳榮貴上去“咣咣”就是幾槍把子,把顧同義打倒了。
隨後,他們把昏死過去的顧同義拖入一樓廁所捆起來。很快,又拖出來。顧美蘭的嘴封着,脖子、手朝後勒着,說不出話,連動彈也不能,被向左志砸得半死按在那裡。
這邊發生的事,兩邊別墅鄰居根本就沒聽着。保安也沒聽見。外面風狂雨猛,天黑盡了。乒乒乓乓的撕打和槍聲不小,可是兩邊鄰居的別墅各成體系,相距又遠,結果直到顧同義父女昏死過去,除了外面唏哩嘩啦的大雨聲之外,竟沒有一人發現22號別墅發生了異常。
隨着天色越來越暗,唯一剩下的顧同義和女兒顧美蘭醒來真正陷入了絕境。當着被綁住手腳動彈不得的顧同義和顧美蘭,王德軍和他的戰友似乎並不急於要他們的命,坐在客廳裡抽菸,好象在等他醒來有話要說。又似乎在等待他老婆和那個司機從市裡回來。
地上多了幾個沙皮袋。
那是被王德軍他們從樓上臥室裡翻出來的錢。他們昏迷時,三個人做了分工,一人看押,兩人上樓,目的是尋找貪官污吏的罪惡昭彰證據,值錢的古玩、字畫、外國貨他們帶不走,也不想要,大量現金,不能留下,這座別墅裡的一切的確讓他們吃驚和憎恨。
幾分鐘前,顧同義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受傷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口和鼻子裡不斷往外冒血,好幾顆牙齒被撞碎了。身體癱軟在豪華型的大沙發角落後面,渾身彷彿散了骨架。
輕輕一動,劇痛幾乎又使他昏迷。這是他當領導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顧同義竭力保持着神經的清醒,他明白決不能讓思維出一絲差錯。他知道此刻最要緊的是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
好不容易左眼睜開一條縫,恢復了一點視力。
恍恍惚惚中,他意識到,什麼叫“熟人”?現在來看他才一下子明白了,熟人最害熟人,因爲熟人瞭解你,理解你,而且也最把握你,你對他毫無防範——
雖然王德軍跟他算不上熟人,只是以前在懸圃縣時王德軍復員之後因爲工作關係認識了他,之後便再也沒有什麼聯繫了。但他想起來,此前王德軍在他安排的那個廠子整整幹了十二年啊!後來聽說下崗了,生活沒有不斷擴大……不管什麼事,他們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這麼凶神惡煞一般拿刀闖進來要殺人了?爲什麼啊?他心裡真的不明白,張着嘴,不敢亂動,說不出話。
這不是熟人又會是什麼呢?他當時尋思王德軍和他朋友來了,也沒防他,總以爲那是他來送禮送錢或帶來找他辦事的或者說情的。結果打完麻將那些朋友他一個也沒留,現在整個別墅的一切,從內到外,包括樓上的孩子們都被他們弄死了。咳,沒治了……
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女兒顧美蘭,顧美蘭見他醒了,淚水珍珠般滾滾而下,鼻涕流了出來,卻出不了聲,二人只有鼻涕嗤溜嗤溜抽上抽下。四目相望,痛苦異常。
王德軍一見他醒了,走過來說:“顧書記,我對不起你了,我確實對不起你了。但今天下午這事,我也實在沒有辦法。我知道你家有錢,我也知道你當這個書記沒少撈錢,沒少爲自己忙活,我也知道你家在銀行至少還有上千萬,現在,什麼意思呢,我這麼幹也不是爲了你的錢。你明白了吧?”
“我沒有直接把你幹死,就是等你醒來,把話挑明瞭,讓你死個明白。然後,什麼意思呢,話到位,我們走,但是,我還給你們留個場面,我走之前,讓這位朋友送你們上路,我不會動你跟妹子一手指頭。”
顧同義心裡猶猶豫豫的,王德軍的話他聽到了,又似乎沒聽明白,緊張地想着辦法。他血肉模糊,進口的高檔襯衣幾乎讓血溼透,嘴裡發出微弱的聲音,口齒不清地說:
“你看,小王,王德軍,我對得起你,你當年復員沒工作找我,還是我說話,讓下邊的人給你安排的工作,對吧,有這事吧?我從縣裡調到市裡這些年來,雖然當這麼個主要領導,但我也沒有欺負你對不起你的事吧?十多年來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吧?你這麼幹就不好了,是吧?哎,你爲什麼要這麼幹,我現在也不問你。”
顧同義從一個縣基層的小幹部能到今天這地步,在長角也是個有威有勢,說話算數的人,平時那是一言九鼎,現在不知腦袋出了問題還是精神受了剌激,說話顛三倒四,平日在大會上講話的神采不知哪去了,“你看,你吧,還是當過兵的人,懂道理,守紀律,我還特意問過你的事,下崗是大環境所致,不是我一個人害的你吧?全國都這樣,在市委這麼多年我沒虧待過你,你說你個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坐下來跟我說,非得動刀子,你們這是犯法知不知道?你這些弟弟妹妹(指其兒女)平時對你咋樣你自己說,他們也沒得罪過你吧?是不是?你這麼幹,你的命也不要啦?你到底爲啥?”
王德軍說:“我的命不要了,不值錢。”
顧同義說:“好,你的命不要了,那你老婆孩子你也不想讓她們活啦?”
王德軍說:“我老婆孩子都走了。早就離婚了——”
顧同義一聽,完了,再也沒什麼希望了!
他明白王德軍話的意思。這個人雖然當過兵,但是正因爲如此,這樣的人一旦下定決心想幹點什麼事,那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他心裡明白,這個王德軍和他的那些下崗戰友一次又一次到市委找領導,後來又提出直接找他,但都被門衛給擋回去了,他們心裡肯定有氣,不服氣……雖然他認識的那個年輕時候的王德軍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不言不語,但他的突出特點就是個性強硬,輕易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要麼不做,做就不計後果。
“這不是完了麼?看來今天自己和這一家子人就要死在他們手裡了……”顧同義心裡無奈,更害怕,這是他當官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時刻!
不過他心裡仍然殘存着微弱希望,縱然這三個傢伙狠,只要司機或秘書回來,仍有一線生機。如果這兩個人此時此刻再不回來,那麼等待他們這一家子的就只能是死亡了。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他們。
顧同義不顧受傷的嘴錐心般疼痛,在王德軍他們還沒下手前,死死抓住這點機會,急中生智,一邊慢慢說一邊動起了腦筋,又說:“王德軍,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兄弟,不,按歲數應該是爺們對不對,過去雖然不來往,只認識,但還都不錯,十幾年了,我雖說比你大十幾歲,當書記,但我沒拿你當外人,你來我家找我,我不也讓你進來了嗎,你給我找個凳子,我坐着說,行不?”
王德軍找了個帶輪子的老闆椅推過來,說:“坐吧!”
顧同義又說:“你看,王德軍,你妹子一直都被你們關在廁所裡。我腰也疼。這樣吧,你把你妹子嘴上堵的東西拿下來。我們都這樣了,我和你妹子嘮會兒喀。你拽着我,我們保證不喊,行不?”
王德軍猶豫了一下。但畢竟二人有過一段“交情”和關係,同時又知道他們在廁所裡喊也沒用,也跑不了,就順手拖了把北京凳,進廁所裡坐下了,又上去把堵住顧美蘭嘴的布扯下來了。
他牽着繩子在一邊看着。顧同義內心更緊張了,但他決不能流露出一點讓王德軍和那兩個人看出來。他又做他的“思想工作”。
“王德軍,你跟我叫顧書記,這是你妹子,對吧?不管因爲什麼事,你這麼幹實在太不象話了。你現在不幹了,中止犯罪,我還保證你沒事,你剛纔說不是爲了錢,那你到底爲了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王德軍說:“顧書記,我實在是沒辦法。有人讓你死,你別恨我。”
顧同義一愣:“誰?是那個王八蛋讓你來的,你告訴我?”
王德軍沒說話,搖搖頭。
“跟任何人無關。”
“那是誰?”
王德軍笑了,冷笑,一臉嘲諷和憤恨。他冷冷地說:
“老百姓。”
“我怎麼回事了,我得罪老百姓了嗎?”
他不等王德軍回答,又說:
“這樣吧,小王,你就告訴我,你今天想要多少錢,多少錢能買下我們一家子的命,你開價,你要給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