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縣委書記王國清在科級以上幹部會議上氣極敗壞地公開罵人,下面一片蕭殺寂靜,他罵的雖然是特產局長老金,卻是罵給身邊主席臺上的縣長高文泰和下面人羣中的秘書肖子鑫聽的,這個別人可能一時半會還聽不出來,高縣長和肖子鑫會聽不出來嗎?
肖子鑫的胃部突然一陣抽搐,疼得滲出汗來,頭頂的電風扇一吹,旁邊的花草悉悉簌簌響。
肖子鑫的胃裡好像揣了一個大冰塊,冷,冷,全身每一條肌肉每一塊皮膚都小跳起來。
肖子鑫沒有胃疼病,但肖子鑫經常看《家庭醫生》,知道精神過度緊張會引起胃疼。
但他不知道自己當時如何是好。
tnnd!尼瑪!當時如果沒有高文泰縣長之前給肖子鑫打的預防針,肖子鑫說不定當時就會騰一下站起來大聲叫出一些什麼來!別以爲肖子鑫平時跟隨高文泰縣長左右,好象一條狗樣什麼脾氣也沒有,因爲在官場爲了升官發財這是必須的。然而,你也別忘了,這個畢業於全國重點大學的高材生肖子鑫畢竟是有知識有頭腦有水平而且是有脾氣的!
他平時笑逐顏開地跟隨在高縣長左右裝孫子,那一方面是隱忍,爲日後早日實現自己的在仕途的遠大理想而奮鬥,但是更重要的卻是他可以說是甘心情願爲高文泰縣長服務,別說高縣長從來沒有虧待過他,更沒有罵過他,即使是有,那麼肖子鑫也認了!誰叫他一到政府辦就立馬受到高文泰的器重且成爲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人呢!
然而,此時這個正在臺上大罵的縣委書記王國清就完全不同了!
就不要說肖子鑫通過調查暗訪仿古一條街早已掌握的王國清書記的那些違法亂紀的破事,讓肖子鑫從心裡往外開始瞧不起甚至憎恨他,只說王國清那次讓縣委辦通知肖子鑫到正陽賓館去見他而他故意遲遲不見,敲門無人應,刻意羞辱他然後等了一上午最後卻等到裡面走出個縣團委副書記(女,嬌豔悶騷的人,他們很有可能期間在裡邊尋歡作樂,他卻只好在外邊等,等同於爲他們工作時間做愛站崗放哨外加聽聲,我考!當時走又不敢走,肖子鑫只能耐心等待,tnnd,尼瑪!實在是欺人太甚),就衝這個,這個大聲疾呼罵人的王國清的形象已經徹底在肖子鑫心中崩坍!
這還是個縣委書記的形象嗎?
這還是個人嗎!
不過,高文泰縣長之前告誡肖子鑫的那些語重心長的話此時此刻畢竟發生了作用,讓肖子鑫最終冷靜下來,他的嘴角掛着一絲冷笑,想起自己剛剛去省紀委接受詢問覈實的那些場面,不由又激動起來。西諺說,上帝要讓人滅亡,必讓其瘋狂!或許,王國清書記感覺到了什麼吧?
呵呵,肖子鑫心裡再次冷笑,他看了看身邊的楊主任,楊主任仍然好象在聚精會神地聽王國清大罵。
縣委書記說這話當然是有根據的。前任縣長,還有一個副書記落馬,被判刑。恐怕就是他的傑作,從肖子鑫到政府辦工作之後隱隱約約聽到的有關縣委那邊的一些事情,他知道這個王書記實在是法力無邊,得罪他的人一般不會有好果子吃。後來他從檢察機關得知,全縣80多個科級幹部都給王國清書記送過錢,其中一些人就是這樣買的官。
上一任縣長也因爲種種原因,被他弄下了臺,不解氣,而且還給一路送進了監獄。而上一任縣長身邊的一些下屬局長,有一部分也跟着倒了黴,而另一些順風倒的人卻保住了職位和官帽子。因爲他同樣賣官,同樣貪污,只是最終沒有幹過王國清而已。現在有人說,既然賣官者抓起來了,買官者爲啥不往下查?
問這話的就是外行了。
官場啊,實在是一種“領導藝術”!九十年代的懸圃縣官場就已經開始初見雛形了。舉個例子吧,上一任縣長賣官下臺了,幾十個人從他手裡買了官帽。他一下臺,來了李四、王二麻子當縣委書記也不會去查。爲什麼?
這裡邊的官場奧妙無窮,其一,你李四、王二麻子是如何當上的,你難道真的是乾淨的?
其二,你李四、王二麻子當局長、鄉鎮長或鄉鎮企業局的頭頭真的沒有花錢?你花了錢,靠什麼收回投資?也就是說,你不準備利用腐敗收回投資?
其三,那張三當初爲什麼出事了?難道是因爲買官賣官?
不是,那是他的官場關係鏈出現了斷裂或鬆動之故也。
什麼是官場關係鏈呢?a當了大官,就會把b一幫子上提上去;b上去又把c一幫子提上去;c上去了,又把d一幫子提上去了……也就是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整個官場就是一個由人際關係織成的大網。這張網不是由“正義的追求、共同的理想”凝結成的,也不是在法律法規制約下組成的。
這樣,問題就出來了,他們之間爲了利益,這個利益主要是錢、權、女人等,就會互相鬥爭。但他們對付百姓,卻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團結起來“共同對敵”,坑人害人忽悠人。其實,他們之間並沒有一絲的平靜。這你明白了吧,上任縣長張三當初被抓,不是因爲買官賣官,也不是因爲腐敗,而是他的上游官場博弈的結果。
其他官場是這樣,懸圃縣就是乾淨的嗎?自己想吧。
當然了,話說回來,肖子鑫最近一心一意向上面舉報王國清書記,堅決維護高文泰縣長,也並不表明前者就是一無是處,後者也並不是說就全身清白。只是,王國清太讓肖子鑫氣氛了,他雖然官小得可以讓王書記視而不見,甚至於可以隨時隨地打壓他、整他、隨便找個撤職查辦他,這個之前肖子鑫也很害怕,所以纔會處處小心翼翼,其實怕的並不上他這個人,而是怕他手上的那個無形的巨大權力!
畢竟,肖子鑫當初到政府辦並不是抱着跟縣委書記王國清頂着幹來的,而是希望好好幹,好好進步,力爭上游早日再上一層樓……
可是事情的發展並不像肖子鑫最初想象的那樣,反倒突然讓他深入仿古一條街看到了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直到肖子鑫因爲奉高縣長之命調查暗訪仿古一條街之後,引起王國清書記的極大不滿,並且高縣長忽然被人帶走審查,讓肖子鑫感覺到背後肯定是王國清在搗鬼,自己如果不堅定不移地站出來幫高縣長一把(他雖然官小人微,但好在他會寫啊!而且人極聰明能幹,能一下子找到王國清的致命軟肋——掌握他大量違法亂紀的事實,何況還有歐陽文博爲他提供的那盤證據確鑿的錄像帶),那麼自己說不定很快也得跟着倒黴!
官場上的骯髒事兒,八天八夜也講不完,比黑社會還黑,比黑社會還神妙詭秘。外表看上去,一派昇平景象。
於是,他只有挺身而出,無論是爲高縣長的知遇之恩,還是他自己的仕途考慮,必須的!
肖子鑫現在雖然在臺下一聲不吭,心裡卻在向王國清宣戰。宣戰原因,前面說了,完全是因爲王國清書記的傲慢無禮、顓頊無能已經將他激怒。戰鬥自他決心給省委、省紀委、市委和報社寫那封強烈反映問題的舉報信開始,至王國清書記下臺,或徹底清算仿古一條街上的黑暗面,讓公平正義的陽光照進懸圃縣爲止。
儘管身爲縣委書記,一個握有除外交權及軍事權外幾乎一切行政權力的縣一級最高行政長官,或可隨意調動治下一堆無良官員作爲蝦兵蟹將,甚或得到市裡某些官員那種名爲權力的鼎力支持,但,肖子鑫自從決心站出來那天晚上開始,就已經用行動非常明確地告訴臺上的王國清書記,他不懼。
肖子鑫甚至早就想好了結果:他寧可因此放棄綜合科長這個小官,從此以後滾出懸圃縣政府!
堂吉訶德向一個龐大的風車發起過攻擊。若論對權力及財富的佔有及支配,在懸圃縣,王國清無疑是那隻龐大的風車,但在歷史的車輪面前,肖子鑫認爲他還差得很遠。
有句話叫螳臂當車,若論對權力及財富的佔有及支配言,王國清無疑是個強大的戰車,但在歷史的車輪面前,他連個螳螂也算不上。他將用自己的努力讓王國清以及和他一樣試圖挑戰公衆忍受極限的官員受到一定的深刻教育。肖子鑫將通過這種方式告訴王國清,一個從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才生,並不是僅僅一心一意想投機取巧當官的無知傢伙!
他即使沒有高文泰縣長作爲依託,僅依靠自己大學生期間所學習掌握的文字才能,依託全國風起雲涌的反腐敗風暴和時代下日益彰顯的媒體功能,就有信心能夠面對貌似強大不可戰勝的縣委書記王國清手上的公權力構成挑戰,憲法和法律都將成爲他的武器,或者,比較悲觀的後果就是,通過這樣一場“戰爭”,讓懸圃縣政府機關幹部徹底見識到王國清書記的拙劣無恥。
王國清書記又在臺上講了些什麼,罵了些什麼,肖子鑫後來一句話也沒有聽清。
他閉着眼睛,臉上仍然是一絲不易察覺的那種冷笑……
他從省城回來跟高縣長彙報時就說過:“我估計省裡可能要動王書記……”
高縣長淡然一笑,當時告誡他:“不要多說……”
好了,扯遠了,有點兒跑偏,扯回來。
就在王國清在臺上借題發揮的時候,懸圃縣政府大門前來了一輛風塵僕僕的小車,這輛神秘小車的到來,不僅當時在後面小禮堂裡開會的肖子鑫和臺上的高縣長不知道,就連市裡也不知道,當然了,正在大罵人的王國清書記恐怕就是連做夢也沒有想到了!
前些日子,當王國清聽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跟他彙報,說高文泰讓他的秘書肖子鑫去仿古一條街調查暗訪了,“不知他什麼意思?”
王國清先是一愣,後又搖頭笑笑說:“不會的,絕不會的,我知道小高,人還不錯。不會背後揹着我搞小動作。”
話雖然這樣說了,但王國清的心裡還是很不安。俗話說,沒有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正因爲在仿古一條街的許多問題上,他違法亂紀的事情這些年來太多,包庇縱容兒子王立業及其“天賜宮夜總會”(涉黑)、收賄受賄、玩女人、買官賣官……他不能不發毛。兩個月前他到香港招商引資期間遊玩之際就找當地的算卦先生爲自己的吉凶佔了一卦。
儘管那個卦人說的話全是模棱兩可的,可是當聽說高縣長讓肖子鑫去仿古一條街調查之後,他還是罵道:“小人之心,吃裡爬外!”
蔣申遠嚇了一跳,以爲在罵他,就小心翼翼地問:“王書記啊,你不應該罵我啊,我是爲你好才……”
“我明白!”王國清打斷他,說:“我是罵高文泰這個混蛋!”
“就是,他實在是不會做事,我覺得他現在是有點別有用心了……”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就象縣政府辦的張主任一樣,蔣申遠堪稱是王國清書記身邊最可靠信任的人,這些年跟隨他,最掌握他情況的人只有他。所以蔣申遠這些年下來,雖然只是當着個縣委辦公室主任,但是無論是實權和經濟好處,他都沒少撈取。
特別是這次高縣長意外從市紀檢委平安回來,而且有關領導還把他親自送回來,蔣申遠一再勸王國清:“王書記,你躲一躲爲好啊,萬一……”
王國清不滿地瞪他一眼:“我出什麼事?我有什麼事呢!”
王國清認爲就仿古一條街和他兒子那些事,充其量也就擔點領導責任,往重了說也就寫份檢查,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誰能把他這樣的副市級幹部如何?……
這也是他今天在大會上開罵的原因。他只想敲山震虎,嚇唬一下身邊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而已,根本就沒想到詭異的危險已經到了身邊!
此時此刻,前面縣政府大樓收發室,三個陌生人坐在那裡等待。他們好象並不着急。
會散了……
肖子鑫就在人羣中,他的神情義憤填膺,但心情還算平靜。他回到政府辦綜合科辦公室,剛一坐下,門口進來了三個人,肖子鑫一看,哎呀!我考!認識!他前幾天剛剛在省紀委見過他們,其中之一正是上次打電話跟他聯繫並接待他覈實王國清有關情況的那個處長!
此時,他們來到綜合科的辦公室,那個人笑逐顏開地握着肖子鑫的手,小聲說:“我們要找王國清談話。你帶我們去吧!”
肖子鑫一愣,問:“好的,要不要我去跟高縣長說一下?”
“不必。”那人說,仍然笑着,但態度肯定。
肖子鑫心裡立馬就什麼都明白了,呵呵,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切全報!想到剛纔王國清還在後面小禮堂的主席臺上大大咧咧地罵人,目中無人之野蠻之態,面對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人,他點點頭說:“好的,我去叫王書記。”
那人說:“不,我們跟你一起上去,你指下門,這次他要跟我們到省紀委去!”
肖子鑫心裡一震!哈哈,看來這老王八蛋的好日子這回應該是到頭了吧?他也笑了,說:“好,那,走吧!”
肖子鑫帶着他們來到樓上王國清書記的辦公室門口,敲門,大叫一聲:“王書記,有人找你!”
正如以往肖子鑫曾經無數次來到縣委書記王國清辦公室門外的遭遇一樣,每次來,敲門不敢大聲,只敢小聲輕輕敲門,而一般而論是從來沒有第一時間裡面就有反應的,總要輕輕、輕輕一再地敲門,裡面纔會響起回那個威嚴的聲音:“進!”
門開了,省紀律來的三個人走進縣委書記的辦公室。
肖子鑫停在門口,他沒有進去。
肖子鑫向裡面看去,只見剛剛在臺上發了威風罵了一通人的王國清回來之後,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裡正在跟蔣申遠說着什麼……
王國清只聽到外面說有人找他,喊聲很大,也有點兒反常,但是還沒等象以往那樣聽到他允許“進”的聲音,就見外面的人已經打開門闖進來了,他的眼睛透過蔣申遠的身子一掃,頓時很生氣,厲聲斥責:“你們誰呀?不象話!怎麼不經過允許就隨便進來!”
來人沒理會他,爲首的那個人只掏出證件晃了一下。
然後對他正色說:“王國清同志,我們是省紀委的,請你跟我們到省紀委去談幾個問題。”
王國清書記一怔,頓時眉頭一皺,聲音不大:“談什麼問題?找我有什麼問題好談的呢?是仿古一條街的問題嗎?仿古一條街的問題我已經跟省市領導都談五六遍了,還得怎麼談?”
那人對他說:“還要談,要談清楚。”
“好吧,”王國清書記站起來,轉身想到裡面辦公室去,“我處理一下桌面上的幾份文件,讓秘書打電話叫司機出車。”
“不必,”來人嚴肅地將他擋住,“我們已經來車了,請你把你辦公室的所有鑰匙留下。”
王國清書記這時好象才發覺事情有些嚴重了,動作也不利落,從腰上解下一串鑰匙交了出來……
肖子鑫站在門口,他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精彩好象小說上寫的那些故事一樣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