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情況有變,紅拂將長髮往頭上草草一盤,從房中掠出,站在李靖身邊。
在南邊過來的大道上,大將軍宇文述立馬執鞭,炯炯目光注向李靖:
“李靖世兄,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李靖行禮道:“三原李靖,見過宇文大將軍。”
原來李靖當年與舅父大將軍韓擒虎時常在軍營中探討軍機兵道,其時,宇文述與韓擒虎時有過從,宇文述與李靖在韓擒虎軍中與府上有過數面之會,算是舊識。
宇文述道:“李靖,當年你舅父韓大將軍盛讚你智謀超羣爲兵道不世出的英雄人物,怎地與紅拂這弒君女賊混在一起?海捕文書畫影圖形,難道你竟不知她是弒君女賊?”
李靖故作吃驚:“怎麼,皇帝遇不測了?如此說來,你們是秘不發喪了?”
宇文述眉頭一皺,眉間現出一道“川”字紋:“聖天子百神呵護,自然不會輕易讓這女賊得手。但這女賊弒君,事實俱在,豈容抵賴?皇帝詔令,務要擒獲此女,以正國法。”
宇文述說至此,望着李靖:“識時務者爲俊傑。藥師一代俊傑,自然知道此中是非,不用老夫贅言了。”
李靖正要作答,紅拂道:“三皇爲皇,五帝爲帝,都有豐功偉績於子民。暴秦贏政稱始皇帝,殘虐無道,不過獨夫而已。孟子曰,‘社稷爲重,民爲貴,君爲輕’。又曰,‘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今皇帝無道,以**毒我,起意奸辱我。則其在我不知其爲皇帝,只知其爲淫暴惡賊!對淫暴惡賊,請問大將軍,小女子是該奮起反抗呢,還是逆來順受呢?”
“這……”宇文述不由語塞。
李靖淡淡一笑,道:“大將軍既然教李靖明是非,現下,李靖要將原話奉還了。大將軍若以大義爲重,自應帶兵離開了。”
“……”宇文述默不作答,望着遠方,咬着牙關,面上陰晴不定。
李靖說:“天下對公頗有好評,以爲是仁義忠勇之人。但大將軍軍鋒未到,利箭先至,殺傷無辜民衆,禍殃所及,即牛馬亦未能避開。如此有傷天和,公不憚遭天之譴麼?”
一人冷笑道:“你們也忒欺負天下無人了!魔女紅拂,入宮前便有風聲傳她有弒君之心。明明是弒君在前,卻說什麼皇帝要對她施**,這分明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而三原李藥師枉負智雄之名,連這點是非都分辨不清,還說什麼知兵善謀!”
說這話的,正是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
“李靖,你明知紅拂是皇帝欽點的在逃要犯,不舉報,不擒拿,反與之同路而行,且竟與之結夥對抗官兵追捕,這分明勾結欽犯,圖謀不軌!”
這次說話的,是宇文化及。
“因此,咱家與你們勢成水火,你們是反賊欽犯,咱家是官兵,官兵捉賊,向來不拘手段,又不是江湖之爭,武林比武,講究個單打獨鬥。”
宇文智及說至此,膽氣一壯,居然給他說得振振有詞:
“因此,我們先用弓箭射封外圍,懾伏亡命逃犯,正是應敵正着。若對欽犯反賊也談什麼禮數,那纔不正常呢!”
“如按你的說法,官軍剿賊,便可濫殺良民了?”李靖責問,語氣不由變得激憤,“歷代官軍,都有殺良冒功之事。將軍帶兵縱掠燒殺,斬殺良民千百,然後傳捷剿賊大勝。如此仁義之師,真是‘王道’十足了!你們宇文家,莫非就是靠這種手段才戰功赫赫的?”
紅拂冷笑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經你們宇文一家如此一說,原來是我紅拂天生就有弒君之心了?我要弒君,唯恐事成,怕自己腦袋多得砍不完,要這樣事前大事張揚?我弒君的風聲已大到人人皆知之時,皇帝還要召我進宮,這也大違常理了!難道他是真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欲乘機殺人呢?這種不教而誅,與謀殺有何差別呢?”
“大膽魔女!”宇文述眉頭一皺,怒瞪紅拂,“在你進宮之前,老夫便知你有弒君之舉,可惜被人中途架了樑,沒能測出你的武功根底來。後來還是給你弒君了一次!說來,老夫在此事中干連也非同小可。這都是讓你這魔女害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紅拂、李靖,你倆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要跟本將軍所率的千餘精騎兵決一死戰?”
紅拂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皓齒與腮上兩個明顯的酒窩,笑得很魅人:“好啊。我正想領教大將軍所率的千二百名好男兒的身手與肝膽!”
她彷彿是一個不知兇險爲何物的小女孩,笑盈盈取出她那柄紅拂塵,以二指夾着拂塵柄,拂塵柄頭露出手指不過一指節高,伸直了手臂道:“只要大將軍所率的千二百名將士中,有人能射中我手指所夾以上的拂塵柄,即算我輸。”
千箭俱發,都射向她手中那節拂塵柄兒,誰能保證箭都能射準?如射中她,卻如何是好?李靖聞言,心中想道。
紅拂道:“若射中我手背上那節拂塵柄,便算我輸。射不中那節拂塵柄兒,或者誤射我,就算大將軍輸了。咱們就以此一場射箭,來定勝負!負者完全受命於勝者。大將軍以爲如何?”
千箭俱發,軍士們若準頭有差,怎能不誤傷她?宇文化及心道,這一場比賽,看似勝算極大,其實,必敗無疑。
他正要開口,卻聽父親縱聲大笑:“紅拂,如此比賽,跡近兒戲,何足論勝負?咱們習武之人,還是兵器下分輸贏!老夫與你單打獨鬥,若教有一人相助,枉稱男兒!”
聽宇文述如此說,紅拂朗聲笑:“天下都以大將軍爲朝中第一高手,紅拂正想見識見識朝中第一高手的威力!”
宇文述道:“我宇文家,自來便傳武技‘馬上鞭錘馬下劍’!劍我們已會過,就讓我以鞭來會會你的拂塵!”
紅拂應道:“好!”
紅拂才應聲,眼前人影如山壓來,卻是宇文述從馬上躍起,一道鞭影如龍,向紅拂當頭打來。
紅拂嬌叱一聲,揮拂塵迎戰。
見紅拂與父親戰在一起,宇文智及與宇文化及對望一眼,點了一下頭,宇文化及拔劍指向李靖:“李靖,家父正擒拿朝廷欽犯,你還不退下?”
李靖沉聲道:“大將軍與紅拂女俠以武決鬥,這正是武人本色,將軍風度。但大將軍手下將士,難保不會有人出於對大將軍的愛戴,違反規矩,出手暗算、圍攻紅拂!”
宇文智及目光一閃:“如此說來,你是一心要爲紅拂掠陣了?”
李靖說:“古人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但我李靖行事,講究言必行,行必果!既然與紅拂姑娘同行,除非她棄我而去,否則,自是要與她同行到底。若見危險便掉頭自逃,哪還算什麼男子漢?”
宇文智及一聽,冷笑一聲:“你自以爲是男子漢麼?好,那就讓你嚐嚐做男子漢的滋味!”
“射箭!”宇文智及喝道,並帶頭一箭向李靖面門射出。
宇文智一箭既出,衆軍士頓衆箭俱射,向李靖攢射,箭飛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