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突變
原來東鄰朝鮮發生內亂,國王李熙闇弱,王妃閔氏當權,李熙的本生父叫李昰應,稱號是“大院君”,與王妃爭權,已非一日。這一次的內亂是大院君的黨羽,進攻王宮,傷及王妃,並殺大臣閔謙鎬等人。日本見有機可乘,出兵朝鮮,駐日公使黎庶昌急電署直隸總督張樹聲,建議北洋立派兵艦,與日軍抗衡。
張樹聲本就想有聲有色地大幹一番,接到黎庶昌告警的電報,決定一面出兵觀變,一面奏報朝廷。
朝廷對張樹聲能夠迅速應變,頗爲嘉許,但因法國其時正在圖謀越南,朝鮮又有警報,怕張樹聲無法應付,所以決定命在籍守制的李鴻章,奪情復起,即日回津。
因而便有人勸張樹聲說:“朝中既已命令他主持此事,出兵似以等合肥回任後再辦爲宜。”張樹聲不聽,說兵貴神速,時機一誤,讓日本軍着了先鞭,中國要落下風。他既負北洋重任,不能因循自誤。
於是當第二道催李鴻章動身的電報剛到合肥,李鴻章已復奏即行就道,由上海轉天津時,張樹聲所派的軍隊,已經在“跨海徵東”途中了。
張樹聲所派水陸兩員大將,一個是北洋水師記名提督丁汝昌,一個是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此人名在水師,實在是陸軍,他是淮軍宿將,駐紮山東登州,隨帶淮軍六營,由登州坐招商局的輪船出海,幕府中人材濟濟,總理前敵營務處的,是一個年方二十四歲的江淮世家子弟,就是翰林出身,官至戶部侍郎,曾爲左宗棠辦過糧臺的袁保恆的侄子袁世凱。
袁世凱從小不喜讀書,雖是世家子弟,行爲無賴,不齒於鄉黨。在家鄉存不住身,異想天開,召集了無業少年十餘人,由河南項城到山東煙臺,將同伴留在旅舍中,隻身去見吳長慶。
吳長慶當時以廣東水師提督辦理山東軍務,他跟袁世凱的嗣父袁保慶是八拜之交,對故人之子,當然要照應,首先動問來意。
袁世凱答說:“身爲將門之子,投筆從戎。”又說他帶來的十幾個少年,都是難得的將才,“請老伯全數錄用。”
吳長慶大爲詫異,不好罵他荒唐,斥之爲冒昧。當下派了一名軍官攜帶銀票,到旅舍裡,將他的同伴好言資遣。當然,袁世凱是被留下來了。
“你進了學沒有?”
“沒有。”
袁世凱連秀才都不是,不過捐了個監生,照例可應北闈——順天鄉試,吳長慶便叫他在營讀書,拜張謇爲師。此人號季直,是南通的名士,他在吳長慶幕府中參贊軍務,同時也是吳長慶次子吳保初的業師。
既然要應考,張謇當然教他做八股文。袁世凱興趣缺缺,但陪着張謇談談時事,以及用人馭士的手段,卻頭頭是道,很得張謇的賞識。吳長慶幕府中,還有個朱銘盤,也是南通人,與張謇及另一個詩做得極好的範肯堂,號稱爲“通州三生”,這朱銘盤對袁世凱亦頗有好感,因此,當張謇保薦袁世凱時,而朱銘盤在一旁幫腔以後,吳長慶便委袁爲營務處幫辦,而且派了兩名勤務兵給他。這是前年——光緒六年四月間的事。
及至朝鮮發生內亂,張樹聲派丁汝昌特召吳長慶議事。吳長慶帶同張謇,在天津密商三日,定策平亂。這年壬午,“子午卯酉,大比之年”,袁世凱奉命入京鄉試,恰好也在天津,聽說要出兵朝鮮,便去見張謇,想棄文就武,不赴鄉試而赴朝鮮。張謇答應了,爲他向吳長慶要求,如願以償。
到
了煙臺以後,吳長慶回登州去調兵遣將,在煙臺派船徵糧,預備輜重,由張謇負責,事多且雜,張謇順理成章地找了袁世凱做幫手,由吳長慶下札子委爲“前敵營務處”,居然獨當一面。
七月十二日黃昏,吳長慶帶領大隊人馬,由煙臺抵達朝鮮仁川,可是日本海陸軍已經早一小時到達。只是天色已晚,中日兩軍都住在船上,預備天亮登陸。
哪知就在夜色蒼茫中,閔妃所遣的密使到了。原來朝鮮國王李熙,也像光緒皇帝一樣,是旁支入繼,李熙的生父“大院君”李昰應,便等於醇親王,所不同的是,“大院君”攝政。李熙成年以後,“大院君”歸政,而李熙懦弱,大權落入王妃閔氏手中,“大院君”自然看不過去,便與閔妃爭權。那閔妃像慈禧太后一樣,非常能幹,心想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只要傾心結交中國官吏,自然就佔上風。此時日本的野心日熾,看朝鮮兩派對立,各不相下,便蓄心要找機會,作爲入侵的藉口。
機會終於來了。朝鮮內政不修,人民困苦,士兵的餉欠了好幾個月,一再“鬧餉”,發又發得不足數,於是便常有造反作亂之事,日本人便買通亂黨,故意讓他們搶劫日本領事館,日本便以保護領事館爲名,醞釀出兵朝鮮。
閔妃得到消息,向中國官吏告密,駐日公使亦有急電到北洋,中日雙方軍隊都想搶個先着,但同時到達,不分先後,而閔妃的密使一來,情勢就不同了。
這個密使謁見吳長慶、丁汝昌,說日本與李昰應已有勾結。哪一個的軍隊先到朝鮮京城漢城,哪一國便控制了整個局勢。這就像楚漢相爭,先入咸陽爲勝是一樣的道理。
“爲今之計,我們勸天朝大軍,乘黑夜登陸,由間道入漢城,一晝夜可以抵達。這條間道捷徑是日本人所不知道的。”
“主意是很好,可是這一晝夜的供應呢?士兵不能不吃飯啊!”
“請放心。”閔妃的密使說,“沿途都設備好了。”
吳長慶大喜,立即召集張謇及馬建忠密議,決定接受閔妃的計劃,先派五百人連夜登陸,另派一千人在黎明下船,其餘守在船上待命。
密議既定,吳長慶在招商局輪船的大餐間點兵發令。
這本來應該是士氣昂揚,踊躍爭先的一個場面,不過吳長慶下達了命令,肅靜無聲,約有五分鐘之久,這一下氣氛便顯得很僵硬了。
終於有個姓劉的幫帶,湊到吳長慶面前低聲說道:“本營都是陸軍,從來沒有出過海,現在輪船剛停下來,弟兄暈船的很多,能不能請大帥體諒,讓大家休息一夜,到天亮再上岸。”
此言一出,吳長慶即時變色,偏偏另外還有同樣的請求,吳長慶勃然大怒,拍桌罵道:“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敢不遵我的命令,莫非不知道軍法?”說着,要拔令箭斬那個劉幫帶。
張謇在旁,不等他再開口搶着說道:“大帥,劉幫帶不宜再帶兵了,另外派人吧!”
“派誰呢?”
“我看袁世凱可以接替。”
“好!”吳長慶向左右說道:“把姓劉的先看管起來,等我辦完了大事再來處置。”
這時袁世凱已得到通知,進來行了禮,張謇說道:“大帥有差使派給你,你仔細聽着。”
吳長慶接口下令:“劉幫帶不遵命令,我已把他革職看管,現在派你爲幫帶,接管他的隊伍,即刻預備,半點鐘以後,先領一營人,坐朝鮮派來的船登
陸,由朝鮮嚮導帶領,連夜行軍。袁世凱,這個差使,你擔當得下來,擔當不下來?”
“能擔當。”
“好!你部下如有人不遵命,違反軍法,準你先斬後報。”說着,吳長慶將手中的令箭,往前一遞。
袁世凱接令在手,高聲答道:“遵大帥將令。”
半點鐘不到,袁世凱已扎束停當,草鞋短褲,乾淨利落,進來向吳長慶稟報:“已經跟朝鮮的譯官商量決定,登陸後連夜行軍,天明到果山早飯,在那裡恭候大帥駕臨。”
辭行既畢,立即下船。到得天亮,吳長慶親統兩營,接續前進,中午抵達果山,袁世凱下馬迎謁,說已派先鋒五百人,由營官率領先走,他特爲在此候駕。
“路上怎麼樣?”
“一路平安,朝鮮的供應很完備,一切請大帥放心。”
“好!”吳長慶又問,“還有什麼事要報告的?”
“士兵的紀律不大好,搶民間的東西,還有對婦女無禮,王師戡亂,這樣子會讓人家看不起,世凱已遵大帥將令,就地正法了七個人。”
一聽這話,吳長慶放心了。原以爲他不會帶兵,現在看來,倒真不愧將門之後,當下慰勉了一番,關照袁世凱繼續前進。
當天深夜,先鋒五百人到了漢城,在南門紮營。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吳長慶親統的一千人,亦復疾馳而至,在距漢城七裡的屯子山,紮下大營。其時“大院君”李昰應已經得到消息,派了他的兒子大將軍李載冕來見吳長慶,表示慰勞。吳長慶亦很客氣地敷衍了一番,等李載冕一走,立刻進城去拜訪李昰應,作禮貌上的周旋。
出城回大營以後,吳長慶立即召集高級將領及幕僚密商。馬建忠建議,擒賊擒王,等李昰應來回拜時,設法扣留,送往天津,以寒亂黨之膽。倘或亂黨不受安撫,再行進剿。
吳長慶認爲此計大妙,其餘的人衆都同意,於是秘密部署,設下了陷阱只等李昰應來自投。
李昰應來回拜時,是在下午四點鐘,帶的衛隊有數十名之多,接入帳內,由張謇與馬建忠二人,與李昰應筆談,這樣交換意見,即令是泛泛的寒暄,一來一往,亦很費事。等營外李昰應的衛隊,被隔離開來,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吳長慶便即說道:“本人奉朝廷之命傳旨,着貴藩親自到北京,面陳亂黨的一切。”
說完,也不管李昰應聽得懂聽不懂,由馬建忠扶起李昰應出營,外面有一頂轎子,將他塞入轎內,擡起便走,健卒百餘人前後夾護,連夜冒雨急馳一百二十里,第二天一早到南陽港口,登上威遠兵輪,李昰應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下一個目標是李昰應的長子,亦即韓王李熙的胞兄李載冕。據說,亂黨是由他指揮的。吳長慶派袁世凱領兵入城,逮捕了李載冕,而亂黨卻已逃散了。
當天晚上,吳長慶接到李熙的密報,亂黨屯駐在兩個地方,一個叫利泰院,一個叫枉尋裡。枉尋裡就在吳長慶大營附近,便由他親自出馬,利泰院的任務派了袁世凱,乘黑夜奇襲,抓了一百多人,其餘的烏合之衆,紛紛走避,枉尋裡的情形亦差不多。等日軍三千人,沿大路開到漢城,局勢已經平定了。
這一來,日軍便沒有再進城的理由,爲了避免與清軍衝突,駐紮在城外。日本駐韓公使花房義質亦回漢城,向韓國提出賠償的交涉,這不是吳長慶的事,他將大營移駐東門外關帝廟以後,隨即行文北洋,奏請論功行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