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一度在沉默中陷入僵持,在場的高層沒有人願意觸雷,哪怕一句圓場的話,都有可能成爲挑起戰爭的引爆點。
紀容恪與賀渠誰也不說話,正襟危坐的同時,彼此眼神交鋒比拼定力,空氣內閃爍着烈火與寒冰,不見刀光與血腥卻能殺人於無形的戰役一觸即發。
雙方助理見事情發展到最爲嚴峻的地步,紛紛站出來平息怒火,賀渠這方的助理表示要董事會投票表決,看是否接受最高職位的變動,他說完這個提議俯身看賀渠,賀渠眼底的寒霧蒙了一層,他不置可否,何一池見狀也點頭說,“紀先生沒有意見。”
何一池話音落下,坐在林輝旁邊的公司內部律師站起身鞠了一躬後說,“承蒙諸位信任,以及老董事長委託,我來負責今天的投票全程。目前老董事長名下所持股份爲百分之四十七,由女婿紀董暫代職位。也就意味。今天的投票結果,關乎老董事長名下全額股份由誰繼承的關鍵選擇,如果是紀董勝出,他將成爲超越林副總、賀董的第一大股東,暨任董事長一職,如果賀董勝出,他將交出名下百分之十三的股份給紀董。二人身份交換。”
律師說完後環顧一圈,將每個人的臉色神情盡收眼底,發現沒人打斷質疑,他繼續說,“紀董自代理董事長期間功不可沒,賀氏的營利額就是最好的證明,但公司高層及職員也對紀董過分自我的經營手段和模式存在一些質疑,自此功過相抵,大家認爲呢?”
沒有人對此發表意見,律師點頭,“默認在我這裡就是肯定。那麼來談第二位,賀董。賀董爭議也頗多,和紀董不同之處在於,他從未參與過公司經營,也不曾爲賀氏帶來豐厚的利潤,他是前任董事長長子,賀氏最高職位的血緣競爭者,衆所周知賀董是琵城市最高人民法院高級法官,是華南省名譽主席,他從政而非經商,在這個領域有他的侷限性和束手性。賀氏最高職位的兩個競爭者,也是唯二的候選人,紀董與賀董各有千秋,但卻無法放在一起比較,我的陳述完畢,下面進行投票。”
律師與每名高層身後的助理起身,依次舉手投票,經過兩輪篩選後,同意召開賀氏全員大會見證更換董事長的爲二十一票,不同意的也爲二十一票。
其中最具聲望的林輝支持紀容恪一方,財務部門首席高層支持賀渠一方,打得棋逢對手。
面對這個結果,賀渠與紀容恪臉上都沒有太大意外,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打成平手,他們事先挖掘到自己旗下的黨羽並沒有中途叛變,這是唯一可喜的事。
紀容恪十分平靜將手上的筆重重一撂,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他那裡,他笑着掃視一圈說,“林副總是賀氏功臣,手握龐大股份,在老董事長在位期間,他就是左膀右臂,爲賀氏所做的貢獻誰也不能抹殺。我與賀董在資歷上也要尊稱他爲前輩,賀氏發展到今天,他功不可沒。這樣的重量人物,他投出一票要貴重一些才符合情理,總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這叫什麼話。”賀渠語氣陰森打斷他,“紀董的意思。除了林副總之外的其他高層,都人微言輕了。”
紀容恪發出一聲冷笑,“我有這樣說嗎,這裡是股東大會,說話最好三思後行。”
賀渠面色冷淡不語,他身旁的助理打開文件夾取出一份資料,他舉起向所有人示意,“這是老董事長在任命紀董代理他職位之前簽署的一份身後遺囑,交待賀氏家族共持有的百分之六十股份最終持有權,賀董爲百分之四十五,紀董爲百分之十五,董事長職位已經一目瞭然,紀董爲第二大股東,賀董爲董事長最後人選。賀董是老董事長親生子。賀氏交到他手中大家還有什麼不放心嗎?”
律師舉手示意索要那份遺囑辨別真假,助理遞過去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律師變化莫測的臉上,鴉雀無聲間,流逝了半分鐘,律師瀏覽後說,“這份遺囑確實真實,可我並沒有聽到老董事長事先和我提及。我手中有另外一份同樣是他親手簽署的由紀容恪先生暫代董事長一職的委任書,簽署時間比這份遺囑晚了三天,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爲,老董事長在簽署遺囑後,內心發生了波動,他認爲紀董更適合勝任這個職位,於是改變了最初的想法。按照法律聲明,兩份利益相互碰撞的生命,根據內容和性質的輕重,選擇日期最近的一份爲主要參考依據,賀董就是法官,這不用我再深說。”
賀渠聽完律師的觀點,他不屑一顧冷笑出來。笑聲十分嘲諷,“莫律師,你可真會見風使舵攀附權貴,一切都還不曾塵埃落定,你可真不給自己在我面前留一條後路。”
莫律師合上手中遺囑,重新交給賀渠的助理,他面容坦蕩說。“我從不爲權貴低頭,我只服從聽信法律。”
賀渠在他話音未落時,便拍手鼓掌,“說得好,遺囑不受法律保護嗎?我爸爸交給我的股份,難道還需要諸位表決,我是否有資格使用。”
莫律師蹙眉思索了一下。他垂眸看林輝,這樣一個細微不易察覺的小動作別人都不曾留意,唯獨我細心發現,這個莫律師是林輝的人。林輝投誠紀容恪,自然帶着他一起,幸好財務部首席高管是賀渠方面的人,意味着他非常正直,遵從倫理而沒有對紀容恪妥協,致使過往這麼久林輝始終無法挖過來爲自己所用,不然賀氏內部的大動盪,一定會由這個野心勃勃又佔盡天時地利的外人而掀起。
林輝見莫律師制衡不了這份混亂的局勢,他主動說,“公事不能任人唯親,賀董與老董事長的血緣關係毋庸置疑。但不能因爲這個緣故,我們就無視否決掉紀董的能力和功勳,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賀潤小姐是老董事長與現任夫人的獨女,紀董作爲女婿,也並不比賀董疏遠多少。於公於私,於情於理,紀董都沒有遜色什麼,反而更加我優秀。賀董作爲政界人物,如果同時也經商,會否被外界傳言假公濟私,對賀氏的發展就一定好嗎?賀董有多大精力能夠兩方兼顧。”
賀渠犀利冷冽的目光投射向林輝,他勾起一半脣角,笑容有一絲猙獰。“代理二字,諸位都學過國文,不用我深入解釋了。這個人--”
賀渠忽然將視線移向自以爲穩操勝券而面露得意之色的紀容恪,“他娶我親妹就是陰謀,紀容恪的野心華南省無人不知,他殘害同門,私心膨脹,對於賀氏的貪婪與慾望都寫在眼裡,一旦這個人坐穩董事長的位置,諸位,我賀氏幾十年風光,都將成爲過眼雲煙。”
“賀董這樣污衊紀先生,只是因爲沒有實力來抗爭,便用最弱不禁風的言辭,爲你搖旗吶喊遮掩你的遜色。”
何一池忽然大聲喊出這句話,他字正腔圓,渾厚高亢的聲音在會議室內響徹迴盪,在衆人沉默之際,紀容恪忽然推倒了面前桌上摞起的文案,噼裡啪啦的巨響堆砌在迴音之後,他指着賀渠字字珠璣情緒激動說。“你,賀家長公子!戕害生父,自私牟利,我雖然沒有你家世清白,可我從沒隱瞞過過自己黑道的身份,我能依靠自己赤手空拳混到今天,絕不可能沒有掌控一個企業的本事。而你賀渠,打着政界奇才的幌子,卻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棄親情道義於不顧,如此泯滅人性,你接管賀氏,豈不是所託非人?”
“紀董助理剛纔還口口聲聲責怪賀董血口噴人,紀董怎麼又反過來對賀董進行污衊?”
賀渠身邊的助理猛地拍了下桌子。打斷了紀容恪令席間人都是一震的話,戛然而止的氣氛在這一刻陷入詭異莫測寒意中,每名高層的震驚與錯愕都寫在臉上,似乎完全無法置信他們彼此拆臺道出的真相。
賀渠在漠然片刻後,忽然爆發出一陣耐人尋味的笑意,他十分無奈說,“原本我不打算走到最後一步。可紀董實在欺人太甚,爲了到達目的不擇手段,連弒父的帽子都敢栽在我頭上。我倘若再不制止,只怕出了這扇門,就該上警車了。”
賀渠說完這番話,欠身推開椅子站起來,他繞過長桌。在所有股東高層的注視下,一步步緩慢朝紀容恪走去,何一池下意識上前一步要攔在紀容恪身前,被後者伸手推開,他面帶微笑凝望走過來的賀渠,我和助理也急忙跟過去,我十分擔心他們會當衆交手。且不說這樣太失體統,我也擔心他們彼此受傷。
賀渠扯了扯領帶,他右手撐在紀容恪的椅背上,左手壓住桌子邊緣,以一個包圍的姿態俯身壓下,縮短和紀容恪一站一坐的距離,後者仰面看他。神采奕奕的臉龐並不示弱。
賀渠眼底掠過一抹嗜血的狂妄,“你要贏了嗎。”
紀容恪挑了挑眉梢,“已成定局。”
“我父親也無法再更改什麼嗎?”
紀容恪聳肩表示無奈,“把柄太多,賀氏重要,也不及他老人家的聲望重要。何況你我堪當大任,讓他在老宅頤養天年。不是更盡孝心嗎。”
賀渠偏了偏頭嗤笑出來,他笑夠後再次將臉轉過去與紀容恪四目相視,他們兩人交匯的視線彷彿一道驚雷,從天而落直直劈下,炸開了平靜的汪洋,潮洪肆虐。
“賀氏與聲譽,父親選擇了後者,那麼你的野心與馮錦的死活,你怎麼選?”
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我蹙眉看賀渠,可他背對我,我只能隱約窺見他側面輪廓,紀容恪不動聲色笑容未減,“你的妻子。你不護住,我選什麼?”
賀渠笑着哦了一聲,“在紀董的認知裡,我連弒父這等喪盡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大義滅妻又算什麼。”
紀容恪臉上平和又狡黠的笑倏然收了收,他微微闔動薄脣,“什麼意思。”
賀渠從西裝口袋內取出一份摺疊成方塊的文件,外皮蓋了市公安局的公章,紅色的印記清晰奪目,我心裡咯噔一下,極其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讓我瞬間涌起一層汗。
賀渠意味深長盯着紀容恪眼睛,手指靈巧一層層打開,他抖了抖上面的褶皺,攤開在桌上,眼神示意紀容恪觀賞。後者不屑勾了勾脣溢出一絲冷笑,他垂眸去看,當他看清楚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那張屍檢照片後,他整張臉色瞬間變爲鐵青,紀容恪從沒有這樣失態過,他盯着最後那一行結論,握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尖,泛起無血色的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