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他的一瞬間,我只覺得所有的美好都重新來臨。他的笑容如同三月中那輪能直達心間的暖陽,瞬間明亮溫暖了我的整個世界。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你終於醒來了,嚇死我。”
他的笑容好像微微一怔,繼而一句話卻讓我的心瞬間降到了冰點,幾乎無法呼吸。
“小姐,你認錯人了吧?”
我一時也怔住了,“程彥?”
“原來你還知道我名字。”他又笑了,眼神顯得很疑惑,好像完全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叫出他名字一樣。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我一下子就懵了。
“程霖,程霖!”我忽然大叫起來,“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程霖推門進來,程公子在看見他的一瞬間似乎鬆了一口氣,轉而笑道:“哥,這是你朋友嗎?”
程霖也很震驚,有點不確定的指着我問他:“你是真的不認得她?”
程彥的笑容微微收斂,左右張望了一眼,那原本冷冽深沉的面容之上顯露的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單純與簡單。
程霖忍不住把手放在他額頭上摸了摸,自言自語道:“也不燙”
程公子一把把他的手拍下去,“去去去,你才發燒呢。”
他在病房裡張望了好一會兒,但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人,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夙顏呢?”
我原本想說的話,全部梗在了喉嚨裡,他在問夙顏?徐夙顏已經死了很多年了,而且是死在他自己手裡,被他逼到跳樓,我認真地看着他的臉,他也是一臉的認真,好像全然不知道這話有什麼問題似的。
我不確定地重複了一遍,“你在問徐夙顏?”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就像是一個陌生人忽然以一種不太禮貌的口氣提到自己親近的人一樣,不太高興,但因爲禮貌而沒有發作,只是說道:“我好想睡了很久吧她出去了?”
不知怎的,我的心臟彷彿漏了一拍,試探的問道,“那你還認得孟遙嗎?”
“孟遙?好像是個女孩子的名字,遙遙蕙質,挺好聽的。”程彥咀嚼着我的名字,一臉茫然的表情如同南極那永久不化的冰凌直插心頭。
他想了想,問我:“那位孟遙小姐找我有事?”
他好像完全不記得我了。
我心裡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他說的,我想告訴他我們終於又有了一個孩子,這一次不會再有別的事情把我們分開,他可以一天一天的看着孩子慢慢孕育和長大了。
可是他現在的反應,他連孟遙都已經忘記,那麼孟遙的孩子,還有什麼關係?
我惶惶然地擡起眸子,在他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偷偷地紅了眼眶。
一旁回過神的程霖擡手攔住了我正要上前的腳步,“遙遙,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去裡間休息一下。”
我明白,程霖是怕我難以接受,尤其又有了身孕,對腹中的孩子也不好。
我強忍着心裡的難受,深吸一口氣,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好,我先去休息會,你也好好休息。”
我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我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即使睡不着,至少也該閉目養神一會兒,我已經一心吊膽了太久,至少現在他的身體沒有受太嚴重的傷,我就應該心滿意足了。
我確實睡不着,我也知道有些人可能會因爲傷到了腦神經或者什麼原因,導致失憶。可是他認得程霖,記得徐夙顏,卻唯獨不認得我,也不知道孟遙是誰。
命運一定是給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霖來敲我的門,他知道我還沒有睡,我倆相對無言,程霖無奈地嘆息之後才緩緩說:“遙遙,你每天都陪陪他吧,但是先把握一下這個度,我沒法跟他解釋徐夙顏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現在程公子不大能記得我了,我非要貿然相認或者不斷提醒他的話,只會突然刺激他,對他的康復沒有好處。
我點點頭,“你放心,我明白。”
我忍着沒有再進入他的房間,而我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我想了很久,最後拿起了電話,撥給了薛麓。
我用的是當初他叫馮涯給我的那張手機卡,雖然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使用過,也不曾跟他聯繫,但是卡和號碼一直都保存着。
電話只響了兩聲,電話就接通了,“遙遙?”
他也還存着這個號碼。
他的語氣是關切的,我心裡涌起一陣暖意。寒暄了幾句以後,他問道:“他怎麼了?”
他居然是這麼問的,果然還是瞭解我。
我把程公子的情況跟他大致說了一遍,薛麓沉默了片刻,“等我,我手頭有點事,明天一早過來。”
我原本只是想着問問他。徵詢一下他的專業意見,沒想到他會說要親自過來。
薛麓並沒有讓我等很久,次日我剛到醫院便看到了已經等在門口的他,腳邊還放着拉桿箱,顯然是剛下飛機就直奔而來,這無疑讓我很是感動。
“薛麓,謝謝。”面對着這個滿臉風塵的男人,一肚子感謝的話竟然都堵在了喉頭,最後化爲了一聲再簡單不過的謝謝。
薛麓微微一笑,幾步上前,並沒有因幾年不見而生疏,反而很是親暱的給了我一個腦瓜蹦,“你這丫頭,能在這個時候想起我來,是不是證明我在心中還有點地位?”
原本因爲感動而泛紅了眼眶在他這一聲調笑下竟不適宜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像他的到來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原本浮躁的心情慢慢紓解開來。
帶着薛麓一同來到病房門口,和薛麓對視一眼,我上前敲了敲病房的門。緊接着程公子那磁性的聲音便傳了出來,“請進。”
我帶着薛麓推門而入,程公子正好擡眸相對,隨後他的視線穿過我的面龐而定格在我身後的薛麓身上,“薛麓?你怎麼來了?”
我莫名的楞了一下,他這是記得薛麓?
薛麓親暱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面上帶着一貫的微笑越過我上前,雙手很是隨意的撐在病牀的牀位架子上,上下打量了程公子一圈,“聽說你病了,作爲一名職業醫師當然是要來看看啊!”
程公子聞言爽朗一笑,“是不是我哥告訴你的,別聽他們瞎說,我不過是睡的久了一點而已!對了,你姐呢?”說完還朝我身後張望了一眼。
我知道,他是在問徐夙顏,雖然心中苦澀味蕾氾濫,但面上仍舊嘴角上揚,恰到好處的微笑。
現在在他的眼裡,我只是個外人,而已。
“夙顏她……”薛麓的聲音凝滯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她最近有點事,走不開。等過一陣子,應該會來的。”
程公子想了想,“也對,瞧我,我問你做什麼呢,你恐怕比我見到她的機會還少。”
薛麓看了看我,“我想和他聊聊,遙遙,你去幫我們買兩杯咖啡來吧。”
我知道薛麓可能是想和他聊聊過去的事情,可能會聊到關於徐夙顏,所以才叫我回避,故意支走我,免得我聽了心裡難受。這份細緻,我心領了。我衝他微微一笑,“好。”
滿是消毒水的走廊上,我背靠在病房的門外,依稀還能聽到裡面他二人有說有笑的,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好朋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清楚我在這有限的走廊裡徘徊了多少圈,病房的門還是緊閉着。
“叮咚”身後的電梯響起,是程霖。程霖看了看病房,目光又轉向我,似乎在問我爲什麼不進去。
我抿了抿脣,“薛醫生在裡面。”
程霖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麼來,化作一聲嘆息,安慰似的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放心,我沒事。”摸了摸依舊平坦的小腹,微微一笑,“他也沒事。”
就在此時,病房的門被從裡打開,薛麓出現在了門口,看到我身邊的程霖微微一愣,隨即朝着我點了點頭,雖然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卻是讓我安心不少。
“喲,好久不見。”薛麓很是隨意地朝程霖點點頭。
程霖扯了扯嘴角,亦是淡淡一笑,“嗯,確實好久不見。”
我有些急切,看向薛麓,他輕嘆一聲,“根據我目前探知的情況,他應該是一種連續性失憶症,對於回國以後的這十多年的事情都沒有了任何印象,他以爲自己只是睡了一覺,剛剛從劍橋郡回來。”
我知道有些人在車禍或者什麼嚴重的外傷之後會出現失憶,我按了按心口,“怎麼會這樣,他好像沒有受什麼傷,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薛麓也很疑惑,“你仔細想想,在之前一段時間裡,他有沒有受傷,或者出現過什麼可能發生的意外?”
我想了好半天,才遲疑着說道:“先前他接觸過放射性同位素,會不會有影響?”
“我不能確定,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病例。可能會有影響,另外,當受到一定的心理刺激的時候,也可能會引發失憶,我們稱之爲心因性失憶症。”
程公子失去了十幾年的記憶,此時的他,只有二十三歲。
幾年前,在我嫁給他的時候,蜜月裡同遊劍橋郡,我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我能遇見二十三歲的程公子,陪他走過漫長的艱難歲月,該多好。現在,也許這件事真實地發生了,我面前的程公子,心理年齡只有二十三歲。
只是這一刻,我心裡有種莫名的苦澀。
“那他還會不會恢復記憶?”
“也許會,也許不會。”薛麓也有些無奈,“但你可以嘗試着給他講一些後來的事情,慢慢去喚醒——但是最好不要用太激烈的方式刺激他,如果跟放射性同位素有關的話,不確定是否還有其他未知的病變。”
當真的遇見了二十三歲的程公子,我依然希望他不是真的變成了這個樣子。整個世界都已經改變,唯獨他停留在了二十三歲,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會有太多的危險,我怕我自己保護不好他。
這時病房的門再次打開,換好了便服的程公子走出來,見我們三個都在,問道:“父親住哪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