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我和你打個賭啊,你的好表哥宋兼淵,對我家小姐可不止是同伴之誼呢。如果真的凡心未動,他真的會如此緊張麼?”蘇瓔一臉狹促的笑了起來。
“哼。”嬌俏的女子起得胸口一陣起伏,半晌才恨恨道:“荒謬,就算表哥被這個妖女迷惑了又怎麼樣?表哥是宋家公認的繼承者,也是龍虎山清虛道長的得以弟子,他不可能會和這個妖女在一起。”然而即便說的這樣斬釘截鐵,墨蝶的臉色卻驀地蒼白起來。
她真的瞭解兼淵麼?師兄如果當真身陷情網,他會在乎宋家的傳承,或者是龍虎山道尊之位麼?
想得越多,墨蝶的臉色就越發難看。
“頤言,你又在饒舌?”門外驀地傳來蘇瓔冷冷的聲音。白貓吐了吐舌頭,眼中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只是從喉嚨裡吐出了一縷悠長的低吟。顯然也知道剛纔說的這些話過了火,但也不知道蘇瓔究竟聽見了多少,頤言這回倒老實起來,乾脆蹲在一邊搖着尾巴。
“你還真的有返魂香這種東西?”墨蝶站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女子的手上分明有一塊拇指大的香塊,薰香上遍佈密密麻麻的裂紋,那種冰藍色的裂縫充滿了詭異而妖豔的美,隨着包裹香塊的綢緞層層解開,那種香氣幾乎如潮水一般席捲了房中的每個角落。
返魂香是上古的奇物,據說能夠召回已經死去的亡魂重回人世。可是蘇瓔知道,它的功效絕非如此簡單。
“萬事小心。”兼淵跟在身後,知道此事勢在必行,出言說道。
蘇瓔的身體漸漸散發出純白的光芒,她的手指靜靜貼着青玉的額頭,直到自己的身體猶如稀薄的青煙一寸寸消失在了空氣之中,蘇瓔才轉過身對兼淵輕輕一笑,低聲道:“那麼,一切都拜託了。”
兼淵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這一刻,她信任他,他也必將不負這份信任。但蘇瓔整個人徹底消失在空氣中的時候,一顆明珠卻悠悠的在兼淵的眼前發出了光芒。
那顆如嬰兒拳頭般大小的明珠純白無垢,然而看到久了,竟然讓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那曾是道德天尊曾在九天外說法天道之物,照凡塵三界,不染塵埃。
即便是兼淵,對着這樣的神物都有些難以自持。這便是……她的本尊麼?
頤言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着兼淵,那顆靈珠……絕不是尋常之物。它對修道之士而言,有着難以抵抗的誘惑力。如果兼淵想要吞下這顆靈珠,那麼自己就是冒死也要將對方擊殺當場!
然而片刻的功夫過後,兼淵的神色卻已經恢復如常,彷彿那不過是一顆尋常的珠玉罷了,只是小心的將它收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中。
然而手握着蘇瓔本體幻化出的明珠,兼淵的心底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今蘇瓔放棄一身法術與青玉融爲一體,假如這一局她猜測有誤,那麼邪魔必定會將她殺死,毫不留情。即便蘇瓔是對的,那個被邪魔控制的人,想要他尋回善念,這又談何容易?!
白茫茫的迷霧中,蘇瓔的身軀彷彿是一縷聚散浮沉的霧氣,她的身軀早已被捨棄,此刻身處的應該就是青玉的識海之中。識海是一個人心靈深處的夢境,幾生幾年,執念不熄,縱然飲下孟婆湯,那些前世的記憶依舊會沉澱在識海之中。
無邊無際的識海之中,無數人的面孔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然而大多數都只是一些面目模糊之人。蘇瓔有種直覺,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這場羈絆竟然能使得那個中年男子念念不忘,那麼如果青玉前生真的曾與他相識,她一定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忘記。
而蘇瓔要做的,就是進入青玉的識海里,尋找有關和被魔附體的那個男人,究竟和她有什麼牽連!
一團團模糊的光影在自己眼前轉過,蘇瓔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她在賭……用一切的希望與可能來賭一個契機。假如她的推斷無誤,那麼或許滿城百姓還有一線生機,可是如果自己賭輸了,自己勢必身死,那麼兼淵孤掌難鳴,只怕更難降服那魔頭。
紅塵世事,她看過的背叛和猜忌太多了,都已經過了這麼久,還要用人性來抵抗魔性,真的會有用麼?!蘇瓔暗暗嘆了一口氣,她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兼淵守在紅塵閣中,不敢離開半步。
日頭早已西斜,窗外的星光一點點漫進屋內。
“表哥,那我們現在該幹嘛啊?”墨蝶抿了抿嘴,她第一次踏出家門,誰知道一來便碰上與邪魔有關的事,此刻見蘇瓔魂魄離體附在青玉體內,一時遲遲不醒,心中反而更加糾結起來,如果蘇瓔當真是個妖女也就罷了,此刻她所作所爲,分明是爲天下蒼生,墨蝶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出聲對兼淵說道。
兼淵將燈燭又挑亮了一些,沉吟片刻,這才說道:“不,不是我們,墨蝶,你趕緊離開青勉王都,回到宋家的祖宅去!”
“爲什麼?”墨蝶脫口而出,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委屈的說道:“表哥,你是不是認爲我沒這位蘇姑娘有本事,呆在這裡也是妨礙了你!”
“表哥,你別趕我走嘛,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行不行,絕對不給你們惹麻煩!”墨蝶一個勁的拽着兼淵的衣袖撒嬌,自己好不容易纔能夠離開家門,來到表哥身邊,怎麼可以輕易被趕跑呢!
“自然不是,蘇瓔現在需要人照料,況且我還保管着她的本體靈珠,一時之間抽不開身。”兼淵微微笑了起來,安慰對方說道:“我並非嫌你礙事,而是有一件事,只有你才辦得到。”
“什麼事啊?”墨蝶一聽兼淵並不是嫌棄自己無用,果然很快又轉憂爲喜,“表哥你只管說。”
“家中祖傳有一塊朝板你可還記得?”兼淵的神色變得凝重,一字一句的說道。當年林柔素就是因爲靠帝鍾這件法器鎮壓邪魔數百年之久,雖然最後殞身,但是此次降魔,他並沒有帶任何法器出來,唯有讓墨蝶趕回祖宅請出祖傳的朝板。
“我知道了。”知道這件事不可兒戲,原本天真燦爛的少女也收起了笑顏,鄭重的點了點頭,“我此刻就趨勢花薔連夜趕回祖宅,無論如何也會順利取回朝板!”
少女祭出緋色的飛劍,飄忽的身形猶如閃電一般飛快的消失在了天際盡頭。
“沒有用的。”看着對方身形如電光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中,一直沉默旁觀的頤言忽然開口,“邪魔並非普通的妖怪,真的要封印,關鍵之處並不是在器物之上。而是降魔之人究竟有多少把握擊中邪魔本體,一舉將它擒服!”
“你如今支開她,是想讓她能留下性命吧。”
兼淵不置可否,頷首承認,“這次的事要冒的風險太大,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有幾成把握。既然如此,就不必拖累她了。”
“也好。”,她深碧色的眼睛猶如一口湖泊,忽然淡淡的笑了起來,“她倒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
“師妹其實心腸不壞,或許是因爲獨女的關係,家裡畢竟嬌寵了一些。”兼淵看着漆黑的夜空,迴應道:“如果有得罪的地方,還望你多加包涵。”
頤言撲哧笑出聲來,揮動着爪子揉了揉鼻頭,“你這個人呀,有時候心思細膩,召來螢火蟲的那一幕倒是用的得心應手,此刻怎麼又變得呆頭呆腦起來。我說笑的,誰和那樣的小姑娘置氣。”
“若真這麼容易生氣,我這些年來只怕早就被她給氣死了。”
“蘇姑娘不像是個會讓人生氣的人。”兼淵覺得困惑,不解的笑了笑。那個溫婉卻堅定的女子,此刻的本體正靜靜躺在自己胸口中,散發着一種奇異的清冷。胸口似有一塊拳頭大小的地方,溫度都比旁出要低一些,然而卻捨不得鬆開。
“
因爲墨蝶的離開,沒有闔上的窗戶外倒捲進一陣寒風,兼淵起身正準備合攏窗攏,卻發現原本躺在牀榻上的女子傳來了一縷微弱的呻吟。
兼淵霍然回頭,卻發現頤言已經化作一躍而下跳到桌子上靜靜的審視着一切:青衣的女子已經甦醒了過來,似乎長久的沉睡讓她還有些不習慣,然而隔着眼瞼,卻能發現急促轉動的眼珠終於停了下來,兼淵屏息,竟覺得那一刻比一生還要長久。
眼前女子的面容自然陌生,然而那雙眼睛,分明卻又是熟悉若是認識久了,你便知道我爲什麼生氣了。”頤言微微眯起眼睛,頗有深意的說道。
的。是重瞳……在青玉的眼睛裡,還有一雙瞳孔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一切。
“蘇瓔?”兼淵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然而對面的女子毫無反應,只是茫然的看着他。青衣的女子沒有理會他,她從牀上掙扎着站了起來,望着四周陌生的環境,怔忡了半日,忽然掩面痛哭起來,滾落的淚滴一點點潤溼了衣袖,然而那個女子卻全然不顧。
兼淵一時尷尬起來,他素來在家門和龍虎山中長大,身邊似乎從未見過女子這樣痛哭過,更不知道從何安慰。
兼淵輕咳了兩聲,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給女子,這才低聲問道:“青玉,你怎麼了?”他一顆心竟然難得的有些失控,因爲在那雙眼睛裡,蘇瓔的雙眼時隱時現,他不知道此刻蘇瓔究竟如何了,而被喚醒的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女子哭了一會兒,接過兼淵的一方素白手帕就往臉上擦,待抹去了臉上的眼淚,兼淵這才徹底看見了青玉醒來之後的樣子。然而……真是不一樣了。從前溫柔穩重的女婢,此刻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縷嬌憨和天真,那樣明媚的表情,絕不可能是青玉。反而像是某個富家貴女,不識人間愁苦,兀自天真爛漫。
“蘇瓔?”兼淵再也忍不住,再次喚了一句。她將自己的魂魄轉入對方的軀體之中,然而如今醒來的既不是青玉,更不是蘇瓔……那麼,她到底喚醒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