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殤立時從牀上坐起,素荷恍惚間聽他嘴說了什麼話。但事有緩急,素荷便沒再問。
“洞外已遍佈浮水,想必不需多久,便會透過石門縫隙進入洞內。”天離望着無殤素荷,“除非能躲過此劫,否則……”
素荷明白他的意思,她已見識過浮水的厲害,但若能招來鳳凰,或許他們尚存生機。素荷並未言語,轉頭望着無殤,眸間如雙瞳剪水,潺潺如述。無殤搖了搖頭,神色黯然。素荷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想起初來此處曾一起探過的洞中之洞。且如今他們所在之處,一個晝夜便會復原如初,若是能進入其中,復原的洞壁便可阻攔浮水,等到浮水退去,或許他們就能逃過一劫。
素荷將自己所想說出。無殤思慮再三,讓三人退後,一掌破開洞壁。
四人進入洞中洞內,愈走愈選。天離突然停步,兩人回頭望他,便聽道:“我們此番直行,若是浮水進入洞來,流到洞中洞裡。即便只是淺水,也足夠令人消散。”
“你有什麼想法?”
魅兒搶道:“天離哥哥和我想回到洞中洞的入口處,把那些殘存的石塊磊高一些!”
“石塊之間定有縫隙,此處又無法施術,若浮水來到,一樣無用。”素荷突然有些害怕,怕他們這一回頭,便再也不見了。
“哪怕能多爭取些時間也好。”天離側頭盯着無殤。
“假如當真是最後的機會與時間,我們總該做自己想做之事。”
無殤沒有反對,素荷看着他,亦默默點頭。天離攜魅兒回頭,無人互道珍重,每個人心中彷彿都壓着沉甸的石頭。從開始的嬉戲玩笑,到紅燭前的沉寂擔憂,素荷慢慢明白,無殤與天離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只是初初茅廬,也許,他們知道的比她還多。
素荷與無殤也沒有再停留,轉身徑直超前。甬道中出奇的安靜,很快便聽不見天離魅兒的腳步聲,彷彿他們是刻意離開。
素荷嘴角泛上一絲苦笑。
“你笑什麼?”
素荷視線下移,面紗尚在:“我笑我們雖成了親,彼此卻還有那麼多事隱瞞,既說着親密無間,又不能坦誠相見。”
無殤沉默片刻,驀地開口:“天下間,是否真有毫不相瞞的夫妻?”素荷一怔,不明其意,未及她回答,便無殤又道,“一霎那,十方間,瞬息萬變。一刻的思緒遊走,是否代表已不是故人。還是,故人從來未變,只是兩人的牽絆淡了,信任少了,無論對方是何言詞,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無殤……”素荷握住他手,他的手輕微顫抖,在她手心才慢慢穩住。
無殤握緊那隻手,隨素荷緩緩前行。巨石前,兩人終於歇了口氣,背靠休息,此時無殤纔再度開口:“素荷。”他彷彿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不怕生離,不怕死別,只怕失去你的信任。”
“你永遠擁有我的信任。”素荷沒有猶豫。
無殤目光向右,是眉眼如畫的素荷,輕輕笑着。
“我能將它當做一句承諾嗎?”
素荷笑得燦爛:“如果你喜歡,你可以將它當做真理銘記。天地初始,亙古不變的真理。我們一起將它刻在……”素荷從巨石底部拾起一塊碎片,眼眸望向巨石一霎猛然頓住,“這裡沒有破碎,爲何會有石片?”
素荷仔細端詳:“這塊石片,和我們居住的石洞色澤很像……”
“無殤,自我來此,你都很不像你,我一直告訴自己,因爲你是萬年前的你……”
“幽冥玉……你真的將我的耳環投入了水中,千萬年後纔將取出……”素荷摘下左耳耳墜,“所以你給我的是……” 無殤一把拉住素荷欲取下右耳耳墜的手。素荷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沒有再動,就那麼望着無殤,似乎時間流逝,浮水侵蝕對她已不再重要。
“你一直那麼聰慧……”無殤低頭一笑,浮水已沾溼他的衣角,他猛然將素荷抱起,四目凝視,“做你想做的。”
素荷將兩隻耳墜放在一起,剎那間猛烈的撞擊聲伴隨一陣劇顫,她差點將它們都遺失水中。
“我在書中看過,當不同時間內的同一樣東西相觸碰時,便有轟鳴陣陣,更有甚者可令四方上下,古往今來皆爲破碎。”素荷一字一句道,皆是說與無殤。
無殤沒有反對,他只是抱着她,安靜地聽她說。
他的身體正在漸漸消失,但素荷卻沒有露出難過:“我很快就會見到你,是嗎?”
“我以爲我們有經年的時間。”
“太快了。”
“什麼?”
“浮水來前,你說,太快了。”
無殤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他騰不出雙手,便用雙脣輕吻了素荷鼻尖,“我就愛你這點。”
“明明是我的哪一點,你都愛。”素荷緊緊環住他的脖子。
無殤整個人已漸漸透明,從素荷口中而出的“再見”二字,從未如此準確。無殤消失了,素荷落入水中,無暇再去傷懷,她還有事要做。
落入浮水的鞋襪已溼,素荷拼勁氣力推着巨石。巨石艱難前行,似乎只是些許搖晃,又回到原位。素荷沒有放棄,繼續做着同樣的努力。
她不知道兩隻耳墜爲何會是同一只,她只能想到一個理由,無殤給她的那隻,是她曾經丟失的,而她遺失的,卻已入鳳湖。
巨石向前移了一寸。
不會無端出現在遠處,除非有人把它帶到那裡。她就是那個人,而這個石片也一定有其用處。
素荷的體力有些虛脫,浮水正耗盡她的一切,她明白自己時間不多了。如果還要再度經歷,她需想個辦法告訴自己。她隱約明白,自己不會記得這一切。
素荷直起身,盯着巨石上盛綻的荷花,如夢初醒,嫣然一笑,伸出右手在其盡處,刻出一片花瓣的弧度。
荷花本就是她,她竟然才明白。
石片從手心滑落,落到素荷足底。素荷沉入水中,雙眼望着巨石上密佈的花瓣,沒有細數。
浮水觸碰她的髮絲臉頰,卻不覺寒意,她甚至懷疑自己立在一方空處,周圍不是浮水,而是微微的陽光。從陽光下顯出一個人形,越來越清晰。
素荷不禁張大雙脣:“欣兒?”
欣兒依舊是一副瞭然於心卻無可奉告的笑容,儘管如此,素荷亦是高興的。
“我以爲你不會來見我,在我離開這裡前。”
“你猜到多少?”
“我來到此處,已有自覺。魔獸不會平白將他的寶物給我,如先前兩次一樣,一定有一個難關。我一直不清楚是什麼,直到剛纔,我終於明白那佈滿巨石表面的花瓣是何意思。”素荷看着欣兒,“五百餘次,我走了很長的路。”
“前面的路更長,而每一次,你都要重頭來過,誰也不知道下次會發生什麼,也許你根本不會發現這裡。”
“我曾經沒有到過這?”
“曾經裡發生了許多事,連同這次一樣,你都會忘記,又何必在意。”
素荷步履向前,離欣兒更近:“你究竟是誰?”
“你明知我不會告訴你。”
“可你來此總是爲了什麼。”
欣兒會心笑起:“我來帶你離開這,回到新的起點。”
“又一個輪迴?”素荷沒有等待欣兒的回答,“也好,故人在等。”
欣兒寵辱不驚的面容驀地泛上一絲憂慮,眉頭微微一緊又放鬆,擡手從素荷眼前劃過,術法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