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見此大驚,未曾想到素來靜心如水的羽玄女竟暗藏這般情感,便可解釋她爲何頻頻爲他求情。
如此一來他所做之事則更爲合理,雲傾妄動神心,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仍不知悔改,不得再留了!
天帝手腕一轉,將雲傾拉向自己身邊。
“雲傾!”羽玄女如夢初醒,伸長手臂望着越來越遠的雲傾驚呼出聲,稍稍定神,便不假思索並指施法朝天帝出手。
一道雲霞繞在雲傾腰間定住他身形,天帝一時竟也無可奈何。
“羽玄女!你當真要與朕動手?”
“就算是大逆不道羽皊也認了,今次絕不會讓天帝將他帶走!”羽玄女星眸似水,望向雲傾,“雲傾,對不起,我做不到。”
雲傾亦凝視羽皊,他想告訴她,雪竹林幽居的這六百年裡他想通了一件事。他細細回顧過自己的一生,自遇到素荷開始,一切似乎都不一樣。生爲神明,無慾無求,而素荷讓他的心有過一絲悸動。而羽皊,似乎同時遇到。事實上,沒有羽玄女請他去瓊瑤羽林小敘,他也不會遇上素荷,不會爲她魂牽夢繞了這麼些年。但他忽略了一個人,一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他決心再不能辜負的人。可如今一切已經晚了,他不能讓羽皊犯下彌天大錯!
“你必須做到!”雲傾暗自施法,竟是傾向天帝一邊,“陛下,只要您答應今次事後決不爲難羽皊,雲傾願隨您而去。”
天帝略加思忖:“朕答應你,只要羽玄女今後不與朕作對,這次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雲傾,你在做什麼!”羽玄女驚道,“我不許你這麼做!”
雲傾只是輕笑:“羽皊,你爲我冒險回溯至此,我怎能致你爲天地崩塌的罪人。雲傾甘願如此,與人無尤。只是天帝,雲傾想問一句,天帝爲何如此?”
天帝望了眼羽玄女,方纔道:“羽玄女自未來而來,自然知道朕的用意,也應知除了他,無人再能接近她,禁錮她。若朕不這麼做,這些事他永遠也不會做,這點,你比我更清楚。難道羽玄女希望看到血魔攪亂六界,血染八方?”
雲傾聽得一頭霧水,不解盯着羽玄女:“天帝是何意思?血魔?”
天帝嘴角浮現笑意:“難道她沒有告訴你,一百年後,血魔將危及六界。朕偶然得知未來之事,不得不早做準備!”
“那與雲傾又有何干?”他已察覺事有蹊蹺,音調哀婉望着羽玄女,“羽皊……”
羽皊避開臉想了很久,終於幽幽一嘆:“血魔……就是素荷。”
雲傾倒抽口氣,心竟恍然全涼,又朝天帝看去,得到肯定答覆後全身忽似被抽去力量,忘記掙扎,任由天帝羽玄女二人鬥法。
素荷……她竟會……爲什麼……
“雲傾,我今日來既是爲你,也是爲了素荷,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天帝也攔不住我們!”
“雲傾,爲神之職當以天地爲主,今日你若縱容羽玄女,屆時不僅血魔之禍無解,天地崩塌之責誰又擔得起?”天帝亦道,“素荷已成血魔,除她便是救她!”
“胡說,素荷此刻就在冰中,尚未有錯,一切可以重新開始。”羽玄女焦急道。
“一切已經存在,否則你又怎能回來。羽玄女,莫在自欺欺人,你明知時間不可更改,牽一髮而動全身!”
羽玄女片刻猶豫之間,天帝突然出手,將雲傾引向己方。眼見雲傾將爲天帝帶走,羽玄女神色堅定,全身似有霞光圍繞,盡注於牽住雲傾的雲霞之間:“很抱歉,我堅持。”
天帝臉色一沉:“你知道,你贏不了!”天帝憤然出掌打向雲傾,這一掌竟是用了八分力氣,羽皊用盡全力才得以護住雲傾心脈,令他不至當場魂飛魄散。但也僅此而已,雲霞散開,天帝抓雲傾離去。時間流未被打破,一切毫無變化。
不,羽玄女揚起的嘴角意味着,一切已經變化,他們還有機會。來不及停留,羽玄女快速飛到初來時的地點,念動古咒,復歸百年之後。
蓮池畔,羽玄女癱軟在地,穿越時間耗費她太多體力。她十指緊握,竭盡全力慢慢站起,自袖中取出散裂的雲霞,指尖舞動施法,雲霞覆下漸漸顯出人形。
“雲傾。”羽玄女望着地上之人心中一陣針扎般的疼,她施盡所有法術,卻只能得到雲傾那具失去神魂的身體。對於仙神來說,是否具有實體並不重要,片葉飛花皆可爲身,唯有那獨一無二的靈體神魂不可再製。天帝不愧爲天界之主,哪怕是她,上古神獸修行至今的羽玄女,依然無法對抗傾盡全力的天帝。
她還有一個辦法。凝視雲傾良久,羽皊臉上驀地多了一絲笑意,那麼苦澀。她半蹲身子,靠在雲傾身邊,指尖按住他雙眉兩側,泛出光亮。
“雲傾,我說過,只要有我在誰也帶不走你。記憶消失,我還你一份,神魂丟了,我給你一個。從此,我的神魂靈魄便是你雲中君的,我的記憶便是你的。你別嫌棄,我當真具有你需要的一切,包括你和素荷、無殤的一切。”羽玄女先將記憶傾注他腦內,“現在你都知道了,我是誰,我也無需再隱瞞。雲傾,我是凌雲,太古之境的青丘狐族。你求天獸救我一命,所以我活了下來。這副身子是天獸所賜,狐族又能預測未來,所以我有幸躲過那次劫數鉅變。連天帝也只知我是太古神獸所存,卻不知我究竟是誰。身爲凌雲時,我不敢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因爲你太好太高貴,而我不過只是一隻狐。所以我靜心修行,終有一日在靈霄殿上見了你。那時,我是多麼欣喜,可轉眼你又遇見了素荷,我就知道,命運的不可避免的開始了。”
羽皊聲線越來越弱,身體若有似無浮着亮光,從來沒有一個人將自己神魂轉與他人,他們會附身,會借屍還魂,但從來不會轉借。因爲神魂一旦送人,就不再是你了。
“你得到我得神魂和記憶後,把……”她不禁哽咽,“把我的那部分記憶刪去,你只該知道雲中君所知道的一切,這樣一來,你就是雲傾。到時候,不管天帝怎樣說,你都要堅持這一點。記得嗎?”淚水如玉珠打在雲傾臉上,而她竟然微微笑起,“雲傾,你知否,我多慶幸自己成爲了羽玄女,參與了你們的一點一滴,雖然有時因知曉過去無能爲力,但唯有如此我才能陪在你身邊,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手幫你。那個吻,也許只是你的安慰,我心中明瞭,你深覺承我恩情,無力奉還。我很高興,雲傾,但我更希望有朝一日,世界莫測變換之時,你會真正愛上我。雲傾,你要記住,我叫凌雲,也是永遠陪在你身邊傾聽你一切苦樂哀愁的羽皊。我……愛你!”
抓住最後一絲霞光,她終說出口。那些她本以爲無需多言的話語,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刻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羽玄女徹底消失了,雲傾身旁躺着一隻白色的狐狸。雪白無暇,歷萬年而不悔。
雲傾眼角落下清淚,他睜開眼,將白狐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