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所有人，若未央囑咐肖克風一家自己拒絕任何武林中人的來訪，就獨自往後花園走去。
到了花園裡，正好看到四個女子正圍桌惆悵。而他剛想避開，葉靈已經看到他叫：“大哥……”
被叫住，若未央只能無奈的走過去。
“大哥，都還順利嗎？”
若未央點頭道：“大致順利，我剛送走了大家。怎麼樣，這裡還過得去吧？”
葉靈點點頭，站起來到他身邊使個眼色道：“有些事總得面對，不如一次都說清楚，省的以後出什麼亂子……”
看着她說完就拉着蓮月和芙蓉走開，若未央心裡連連轉念，終於還是坐到了葉靈先前的石凳上！
鄧佳音幽怨的看着他道：“你瞞得我好苦……！”
輕輕嘆了口氣，若未央苦笑道：“那你認爲我該怎麼辦？現在你也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不是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候，我身世一旦公開，會有多少人想殺我……，哦！不，應該說能有幾個人會不想殺我？而就算因爲月影門和三義門人們不會追究我爹，但我娘呢？我娘殺了那麼多人，江湖上兩百多年的混亂廝殺，幾乎都是我娘一手造成的！今天就算我爲江湖立下再多的功勞，擋住再多的災難，你覺得會有人願意讓我功過相抵嗎？”
鄧佳音哀傷的看着他道：“可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非要走這條路？你不說，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江湖上那些人，就算死光了一點也不可惜，跟你更是半點關係也沒有！而且你也明白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想你死，那你又何必去爲他們擋災？”
若未央苦笑搖頭道：“就算我不說，不是一樣會有人站出來把我的身世公開？況且就算你說的都對，但可惜我不是你！我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就算所有人自生自滅，其實有跟我有什麼關係？但也許這就是宿命，我沒辦法對一切視而不見。就算我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但讓我眼睜睜看着生靈塗炭，我做不到！”
“但你救了他們，以後他們也仍然可能會反過來要殺你……”
淡淡一笑，若未央無所謂道：“所謂正道，本來就是以忘恩負義爲主！況且，難道你不覺得我本身就不該存在嗎……？”
鄧佳音聽了一愣！若未央自嘲一笑又道：“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活到今天，但我既然存在這世上，我就該明白按這個人世的道理，我就是個不該存在的人！所以從我懂事那天起，我就從來沒在乎過這條命。但我也不能否認，我爹孃的確做過很多錯事。無論他們有再多的理由，受過再多的苦，他們都不該把怨氣發泄在無辜的人身上。但錯了就是錯了，所以爲了這些我要替他們贖罪！也許一切真的都只是我太天真了，但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就會這麼做！”
良久，鄧佳音深深凝視着他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
強忍着眼淚，鄧佳音哽咽問：“我就那麼讓你討厭嗎？”
若未央緩緩搖頭道：“說實話，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好！但我不想騙你，感情的事也不是人可以自己控制的。我是不愛你，但我也從來沒討厭過你！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應該不會只是這兩種而已！可如果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真的沒辦法。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在我心裡的確一直都把你當做親人看待。就算有一天你會恨我，我也不會變……”
好久，好久！兩個人就這麼面對面的坐着，誰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但彼此心裡也都明白，感情的事畢竟不是人可以自己控制的，也不是一廂情願可以成全的。
若未央沒辦法讓鄧佳音不愛自己，鄧佳音也沒辦法可以讓他愛自己！也許是宿命，也許會可以改變。但無論如何，都不是能立刻發生的……！
良久，鄧佳音輕嘆口氣道：“也許靈兒說得對，我繼續再這麼糾纏着你，只能是讓你更想躲開我。那既然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當然沒理由阻礙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不過若未央，我要你記住！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等着你，就算你有一天會把我忘了，我也會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看着她遠去的單薄背影，若未央心裡忍不住一陣酸楚！有種解脫的輕鬆，但卻又好像其實是被套上了另外一副更加沉重的枷鎖一樣！
“一直”是多久？他不願意想下去，因爲他也同樣早就決定了會“一直”去等待一個人！所以，鄧佳音的痛苦，實際上也正是他自己所承受的。可現在他沒辦法解脫，只能把這份痛苦深埋在心底。
不想就不會痛？未必。但至少找些其他事做可以稍稍填補心裡的空虛，或許也能暫時減輕痛苦吧……
一天的時間，杭州城方圓二十里內到處都充滿了若未央這個名字！所有人都在說這個人，他居然會是二十年前江湖第一高手莫仙穎，和禍害了武林兩百多年的女魔頭若煙雪的私生子！
這已經不是個茶餘飯後的話題那麼簡單了，因爲這件事會牽連到的，並不僅僅是江湖而已！
一百年來，從莫隱村到莫流香，再到莫仙穎，直至今天，在這個世界上莫家的聲望就算比起坐擁江山的朱家也毫不遜色！
一代大俠莫隱村，維護武林正義，剷除江湖魔頭，開創武林正道一時俠義興盛。
其子莫流香開創月影門，江湖上實力聲望幾可稱空前規模！但其畢生爲武林正道鞠躬盡瘁，不辭勞苦，最後導致父母、愛妻皆死於非命，其子莫仙穎更是畢生苦難不絕！但這一切，都絲毫沒能讓莫流香稍稍減少爲所謂正義的甘心付出！
三義門掌門莫仙穎，雖然他一生之中殺人如麻，手段極其狠辣兇殘，也從來沒有人真正認爲他是個好人。但卻也沒有人可以否認，如果沒有他，也許二十年前所謂的江湖正道就早已經土崩瓦解了！
而如今，莫家三代武林王者已經只剩下莫流香一個垂暮老人。在大多數人看來，莫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因爲在莫家子弟中再也沒有可以承擔家門榮耀的人。
但沒有人想到，就是這又一次所謂俠義正道即將淪喪之際，卻又是一個本來讓人們以爲會是取代莫家百年聲望，但最後才發現居然也同樣是莫家子弟的人來力王狂瀾！
可是，無論他做了什麼，救過再多人，又有誰會真的把他和正義扯上關係？
或許沒有人會光明正大說他爹是惡棍，但卻絕對沒人否認他孃的確是個人世間十足的惡魔！對於這樣兩個人間魔鬼生出的兒子，如果不是今天人們還不得不需要他救命，又有誰會願意讓他活着？
但這其實也只不過是在正常不過的世態炎涼，人間真理罷了！畢竟就算莫流香那樣爲了正義鞠躬盡瘁了一輩子的人，也不會有人把他的恩情能看得比自己切身利益更加重要！
鄧佳音自從昨天和若未央的傾訴之後，立刻就和蓮月、芙蓉離開，說是要回碧雲巔。
對於若未央來說，雖然他知道鄧佳音未必會真的乖乖回家。但對自己她的離開必定是件好事，至少自己可以少操一份心了。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操心的事，其實遠不止如此而已！
一大早起來，纔剛喝了口水，滿桌早飯還來不及動一下，就看到院子裡一陣吵鬧，兩個人一陣風般闖進來，院子裡賀天**嶽書豪爲這宅子從手下選出的高手護衛根本絲毫沒有抵擋之力！
到了堂前，諸人才看清來的原來是莫暢寧和白守信，那自然是沒人能擋住他們也毫不奇怪了！
原本昨天莫暢寧曾一再追問父親的死因，可始終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口。氣急之下他大半夜叫上白守信偷偷跑回了城裡，決心來找若未央問個明白！
看着兩人，若未央淡然道：“原來是白五俠和莫大公子！兩位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莫暢寧緊緊盯着他，強忍激動問：“你……你真的是我弟弟……？”
若未央看着兩人淡然笑道：“你姓莫！我姓若！談何兄弟？況且莫家高門大戶，名揚天下，又豈是我這種來歷不明之人可以高攀的？”
莫暢寧對他的諷刺絲毫沒往心裡去，只繼續問：“你到底是不是？”
若未央輕輕啜了口茶，淡然道：“我是不是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因爲莫家絕對不會容忍有我這樣的子孫！而我，這一輩子也不想和姓莫的扯上半點關係！至於你，如果你捨不得莫大公子的身份地位，今後也最好不要再見我，免得髒了莫家俠義的名聲……！”
此時白守信詫異的看着他問：“你真的是我師弟的兒子？那你爲什麼不回來認祖歸宗，還一再對你爺爺那麼無禮？”
若未央斜睨着他冷笑問：“我爲何要認什麼祖歸什麼宗？又爲什麼要對他有禮？我不殺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所以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有半點瓜葛……”
“你！你居然這麼大逆不道，今天我一定要替師父教訓你……”
白守信爲人本就心智不全，在他心裡師父就是一切，師父無論做什麼都一定是對的。當年莫仙穎對其疏遠，白守信本來就一直耿耿於心，只是爲了救命之恩也不能太過分。但今天對若未央，他又豈會有什麼顧忌？
而且在白守信簡單的思考，若未央既然是莫仙穎的兒子，那就是自己的侄子。當伯父的教訓侄子，不管有沒有道理都是天經地義的！
不過白守信雖然心智幼稚，可他的武功卻是一點都不摻假的。一掌當面劈來，桌邊的肖克風等人立刻趕到巨力襲體，都忍不住連連退出好遠。
若未央雖然早知白守信內功深厚恐怕不輸自己，但此時也有意試試到底到了何等地步！而他伸手和白守信連對兩掌，心裡也不禁暗暗驚歎！
雖說若未央知道自己近來功力已經開始漸漸退步，但畢竟還只是減輕了很少。但僅憑這兩掌就可以確定，即便自己武功最強的時候，功力比起白守信也會略有不如！
他雖然驚訝，可白守信更加驚訝！自當年從二十多年的沉睡中甦醒過來，至今三十年白守信還從來沒見過可以硬接自己兩掌的人。就算是當年的江湖第一高手莫仙穎，也從來沒敢和他硬碰硬的過招。
自莫仙穎死後，二十年來白守信武功雖然沒什麼進展，可苦練內功也是大有進境。怎麼想，也不會認爲人世間還有人可以和自己相比。
但如今和這隻有二十歲的小夥子硬拼兩掌，自己居然半點上風都沒佔到，如何不讓他驚訝？
“好小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啊，天下間能你五師伯我兩掌的人，恐怕已經只剩下你一個了。來，來，你我再比劃幾招……”
說着，眼見白守信摩拳擦掌又要再上，莫暢寧一把拉住他到：“五伯，今天來我一定要問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守信聽了詫異的撓撓後腦勺：“好！那你先問，如果他不肯說，五伯替你打到他說爲止……”
點點頭，莫暢寧看向若未央問：“如果你真的是我弟弟，那你就應該告訴我。但就算不是，我身爲人子，也絕對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死的！”
淡淡看着他，若未央隨意笑道：“何必呢？知道又能怎麼樣？就算你有本事報仇，可也一定下不了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知道，好歹不用太難過，不是嗎……？”
莫暢寧聽了渾身一震，顫聲問：“難……難道，真的是……是爺爺……害死爹的……？”
若未央還沒說話，白守信聽了一驚，連連擺手道：“不可能！不可能！寧兒，你可別聽人亂說話！這絕對不可能的……”
若未央淡然一笑道：“爲什麼不可能呢？莫流香可能忍心犧牲父母，妻子，又爲何不能犧牲兒子？何況他父子失和當年在江湖上人盡皆知，那爲什麼不可能……？”
白守信聽了不禁皺眉猶豫，但還是連連搖頭道：“不可能！這……反正就是不可能，我絕對不相信……”
“不相信沒關係！你們不如自己回去問他，無論事實如何。只要是他自己說的，我想應該可以讓你們相信的！”
莫暢寧深深看着他堅定道：“可我現在想聽你說……”
若未央淡淡看着他，搖頭道：“身爲人子，我無法恪盡孝道，不能爲父母報仇，已經再也沒臉面提及往事！所以如果你想知道害死自己父親的人到底是誰，問誰都可以，但惟獨不能問我……”
此時肖克風沉吟道：“公子！也許……他是應該知道的……”
“肖伯伯，我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啦，別人的家事輪不到我們操心……”
正在滿堂糾結的時候，門外又魚貫闖進來十多人，正是莫流香以及兒子和衆弟子親朋。
莫小茹當先過來拉住莫暢寧：“寧兒！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可急壞我們了，你……”
白守信見了諸人急忙跑到莫流香面前指着若未央道：“師父！他……您……寧兒……”
莫流香微微搖頭打斷他，徑自走到若未央對面問：“你想殺我爲你爹孃報仇嗎？”
若未央淡然看着他，微微搖頭道：“世人都自私，爲了一己私仇可以做任何事，而且我認爲那也都可以理解！但對我來說，我不喜歡殺人。而且報仇也並不能讓我爹孃活過來，不能彌補我所失去的一切……”
白守智在旁皺眉道：“其實當年的事……你。……哎！有些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緩緩站起來，若未央淡然笑道：“我沒想什麼，我只知道，我爹孃死了，我從生下來就沒看到過他們一眼。無論什麼理由，就算我一定要報仇，也絕對可以坦然面對。但我既然不想報仇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仇人坦然相對！也許你們心裡所謂的正義，是我這一輩子都永遠不可能認同的……”
半晌，莫流香看着他苦澀一笑道：“我不會要求你原諒！因爲你、我之間的恩怨恐怕這一輩子都說不清楚！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爲恨我，就牽連了別人！寧兒無論如何都是你親哥哥，他們也都是你的親人。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不會在乎。但我只希望你不要帶着對我的仇恨，再去傷了他們的心，也會讓你自己難過！”
若未央滿面輕蔑的看着他，輕輕鼓掌道：“好個大仁大義，公正無私的武林盟主！單憑這份捨己爲人的胸懷，就已經足夠讓人佩服了！但可惜啊！你認爲我會信？就算我信，那你憑什麼認爲我能豁達到把任何一個和你有關的人當做親人？莫流香，你一輩子大仁大義，可你永遠不敢面對現實！就憑這一點，你一生中所有的一切都註定只能是錯誤，永遠都是失敗……”
再一次感到錐心之痛，但讓莫流香最痛苦的並不是孫子的指責，而是爲了自己仍然無法坦然面對現實的懦弱！
“對！你說得對，是我的錯，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錯！爹孃因我而死，妻兒因我而死。還有當年我竟然沒能好好 保護你，我愧對所有人！我莫流香已經活了這把年紀，早就厭了。只要你能高興，放下一切仇恨，從此快樂的活着，骨肉團圓，我一死又有什麼大不了？”
諸人聽了一驚，白守智急忙攙住他道：“師父！這一切也不能都怪您啊，您也是爲了……”
微微搖頭，莫流香截口道：“我救的人都不能奢望他們感恩，那我傷害的人，又憑什麼要求他們不恨我？如果我肯面對現實，肯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切又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哈……”
一陣暢快大笑，若未央重重坐回椅子裡，強忍心頭激動：“莫流香！你也會有知道錯了的一天？可惜啊！可惜……！你明白的終歸是太晚了，我不能殺你，但如果讓你繼續自以爲是，作威作福，那就真的對不起我爹孃了！所以我纔會讓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讓你就算想繼續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我要讓你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的，用以後的每一天去懺悔，痛苦！殺你是在太簡單了，但那也太便宜你了。我就是要讓你後悔，內疚，讓你生不如死！最後你以後仍舊和以前一樣大仁大義，把這些所有你最親的人全都爲了你所謂的正義犧牲掉。那樣的話，我想我爹孃九泉之下看到一定會很開心！而我從小到大所受到的一切痛苦，也都值得了……”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對命中註定永遠不可能相互敬愛的祖孫倆身上！
無論是否清楚曾經到底發生了！現實就是現實，親人縱然可敬，但同樣是仇人的親人，那種無法忍受的痛苦揪心，只會讓人更加難過！
良久，白守智哽咽的看着若未央道：“無論事情怎麼樣，畢竟都過去二十年了，難道你非要讓這仇恨再繼續下去嗎？你苦，你恨，你怨都應該，沒有人會怪你！可是你爺爺已經這麼大年紀了，難道你真的忍心對一個老人這麼殘忍？如果真的一定要有人死才能讓你消氣，那你殺了我！我願意去承擔一切！”
“哼！殺你？你承擔一切？那不如這樣，你來殺了我，反正我本來就是個不應該存在的人。只要你能讓我爹孃重新活過來，讓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我死而無憾，可以嗎……？”
白守智聽了不悽然垂頭，心裡忍不住一陣劇痛！
冷冷看向諸人，若未央最後看着莫流香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果然都和你一樣，大仁大義，但卻只會自欺欺人！哼……！行啦，這裡不歡迎任何一個姓莫的，你們走吧！今後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所有一切就當從來沒發生過！來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