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山一役的了結並沒有很多人預想中的死傷慘重，武林衆人山下分別之後，也只有幾個最熟悉的門派來向莫流香告別！多數人心裡都明白，當人們對領袖的信心開始動搖的那一刻開始，這已經成了一盤散沙的武林，就已經不堪一擊了！
但與此同時，莫流香心裡也終於感到了遲暮的無助！以現在的武林別說抵禦外敵，連自保都力有不及。即便所謂“正義”，也只能是慷慨豪言而已。
他了解自己這一次真的已經無能爲力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力爲江湖找到了一個值得信賴，可以依靠的人。但就算如此，他也覺得太困難了！
回到杭州家裡，一臉幾天莫流香終日鬱鬱寡歡，獨自閉門書房裡，苦思冥想着自己剩下有限的生命還能有多少意義？
時至傍晚，莫小茹端了飯菜走進書房，看到師父仍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發愣！心裡長嘆，自從天門山回來她每天來見師父都是這幅模樣，讓人不免擔心他如此年紀怎麼能吃得消啊！
“師父……”
輕喚了聲，直到莫小茹把盤子放在桌上，莫流香才驚醒過來：“啊……？哦！是小茹啊！”
“師父，該吃飯了……”
看了眼桌上的飯菜，莫流香輕嘆聲搖搖頭：“人一生說到底不過就是靠着這些飯菜支撐，但偏偏那麼多人不肯好好過日子，纔會讓這個人世間充滿了紛擾爭鬥！我越來越不確定，這個人世間究竟會不會有我心裡想象的人人快樂幸福那一天……”
沉吟半晌，莫小茹緩緩問：“師父，您又在想師兄了？”
莫流香聽了身子不禁一顫，看向徒弟，突然悽然長嘆口氣，搖頭道：“曾經我以爲穎兒的倔強是因爲從小的坎坷際遇，我希望可以幫助他走回正路。但結果，我卻親手把他給斷送了！可是我從來沒認爲自己錯了，甚至於我還常常想是他自己的意志太薄弱，沒能脫離世俗的羈絆！但這麼多年來，我年紀一天天老了，心裡突然感覺也許真正錯的，只有我而已……”
微微皺眉，莫小茹沉吟道：“師父！其實我覺得，有些事如果看得、想的太清楚，恐怕反而會妨礙我們做事！如果一定非要去追究對錯，那又有多少人能確定自己可以永遠都不犯錯呢？”
“哦？說來聽聽……”
想了想，莫小茹緩緩道：“師父！如果說師兄大破大立的想法只是世俗摒棄的錯誤，那師父您希望師兄可以繼承您的意志，按照您的想法去做事，豈非也是世俗的子承父業？可是……”
聽她突然住口，莫流香微微一笑接道：“可是我堅守了一輩子的信條，不惜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結果不但毫無意義，反而最後還落了個被世俗遺棄，是嗎……？”
莫小茹心裡就是這麼想，但她當然不合適說出來！
半晌，莫流香長嘆口氣笑笑又道：“其實這些話不用你說，我自己心裡又何嘗不明白？到了今天，我已經是行將就木，也不會怕去承認自己的錯誤了！我明白，無論對錯，至少如果今天穎兒還在，一切絕對不會是這樣讓人束手無策！或者當年我沒有自認爲能爲人世間有所建樹，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至少……，至少我可以像個平常的老人一樣，兒女孝順，子孫繞膝的天倫享樂！但如今，一切都是被我自己斷送的，想怨都只能怨自己而已！”
“那師父可後悔嗎？”
莫流香心裡莫名一痛，苦笑聲道：“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承認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妻兒，但我從不後悔……！”
莫小茹聽了微微皺眉問：“既然如此，師父又爲何憂愁呢？”
“因爲我也明白自己對現在的江湖再也無能爲力了！明白了，我就算再不願意承認，可事實我的確已經輸了……”
良久，莫小茹輕聲道：“師父！自古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萬事不能以一時成敗論，您的想法也許……，也許確實是有些不切實際，但誰也無法否認您是一片真心誠意想爲所有人好！師兄的死說到底誰也不想，恐怕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但無論以後如何，我們至少該以現在爲重，不是嗎……？”
看着徒弟，莫流香緩緩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不管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如今武林人心各異。就算天門山上我沒說要退下武林盟主之位，也早就沒人把我這盟主當回事了！但現在這時候，又有誰能爲江湖解圍？誰會去拯救天下蒼生呢？”
沉吟着，莫小茹緩緩道：“師父！當今武林各派人才輩出，少林有息心、息夢等六大弟子，武當雙俠，華山、終南都是人才鼎盛。還不算近年來江湖上成名的年輕俠客，以及野心勃勃的武林盟和丐幫等！無論怎麼看，當今江湖上實在很難找出一位能比肩師父和師兄當年的人物！若在太平時期，如此百花齊放的景象自然是極好，但如今……”
輕嘆口氣，莫流香點頭道：“沒錯！正因爲武林各派都日益強盛，纔會如此人心各異！但在這個時候，卻只能是給別人各個擊破的良機。原本我想過讓寧兒接替我，至少他是穎兒的兒子，又有你們的幫助。但現今天下，卻已經不是你們可以支撐的了！三義門雖然是高手如雲，但雋兒那孩子……，哎！經過天門山之後，三義門從此恐怕也只會一蹶不振了！”
“可師父心目中卻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啊……”
看看徒弟，莫流香苦笑道：“的確！若未央此人年紀輕輕但武功卻深不可測，而且他才智更是我平生僅見！尤其此人一身浩然正氣，不偏不斜，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曠世奇才！可也就是因爲他太過得天獨厚，恐怕永遠難以融入世俗。像穎兒何嘗不也是天縱奇才？但世俗的漩渦，又豈是人力可以逃脫的……？”
看着師父，莫小茹緩緩沉吟道：“豈是就像我剛纔所說，有些事如果看得太清楚，恐怕只能是阻礙自己的判斷！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以弟子看，如果暫時不去設想若未央的以後，單以天門山上，我覺得他爲人雖然外表冷淡，可絕對稱得上是個至情至性的人！”
“哦？怎麼說……？”
想了想，莫小茹緩緩道：“師父！您有沒有注意到？若未央如果要位武林正道禦敵，以其武功大可力壓羣雄。但他卻並沒那麼做！雖然不知道他怎麼得知傲海龍神的身份，但事先找來了集萬雁和雲夢居士，可見他本心並不想憑武力去解決問題，而是想能以最小的傷害息事寧人！因爲當傲海龍神和雲夢居士比拼內力的時候，他居然不惜自己手上也要去救兩人性命，可想而知他是希望那兩兄弟能盡釋前嫌！”
“但那也可能是爲了收買人心啊？”
“師父真是如此想的……？”
半晌，莫流香點頭笑了笑道：“沒錯！此人氣質純淨，心性安逸，絕非奸邪之人！他爲嶽書豪和嶽書林兄弟調解恩怨，確是出自熾誠之心，甚至讓人感到他在當時心裡會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或許他自己也曾遭遇過骨肉分離的痛苦，總之我的確不認爲他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莫小茹點頭微笑道：“不錯！其實說起來這個人的來歷的確有很多可疑的地方，首先就是他居然是應雋兒邀約到天門山的！其次那個打敗雋兒的小姑娘，用的是師兄生前的武功，但若未央卻能一目瞭然！並且我感覺到，他在與寧兒和雋兒相處的時候，總會讓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是想親近，可卻又像是在刻意迴避着什麼……”
“沒錯！我也有這種感覺！雋兒會請他上山，其目的本來並不難想到。而憑他的聰明才智，本來是不該答應雋兒的。可當時在天門山上，他對雋兒的態度卻又是那麼冷淡……”
“恐怕說失望更合適……”
呆了下，莫流香皺眉緩緩點頭道：“對！是失望纔對！雖然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會是什麼關係，可憑雋兒的爲人，是不會輕易向別人低頭的。他一定做了什麼，讓若未央心裡很不高興！可是……，若未央應該是知道寧兒和雋兒關係的，寧兒對他那麼好，可他反而卻接受了雋兒的邀請。這幾天，寧兒心情顯然一直都很不好啊！”
莫小茹心裡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沉吟着道：“此人身上實在有太多讓人想不透的地方，但如果說不去考慮他的來歷身份，倒不可否認他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莫流香點頭道：“不錯！武功蓋世，才智卓絕，且心地善良，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瑕疵了！但小茹，太乾淨的人，又怎麼能立足這充滿腥風血雨的江湖呢？”
皺眉沉思半晌，莫小茹突然正色道：“師父！請恕弟子不敬，說句冒犯您的話……！我認爲，無論是處事存心，還是以身立世，每個人都因各自心性不同有其獨特的方式！您一生心繫天下，爲了蒼生正義不惜犧牲自己！您收穫了很多，但失去的恐怕更多！而師兄行事雖然不以常理，而且有些偏激孤傲，但他所拯救的，事實上也比傷害的更多。如今這若未央，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但同樣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這個世間的，不是嗎？而您與師兄反目，歸根結底……。總之他對世間的看待，確實和您是不同的……”
“你想說的是，我一廂情願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穎兒，是嗎……？”
莫小茹沒有回答，但顯然是默認了！
半晌，莫流香苦笑聲點點頭又道：“你說的其實也是實話，我並不介意！其實也正是爲此，我纔沒試圖勉強若未央和咱們在一起！我當時原本很希望他可以和咱們一起回來的，我會毫無保留把一切都託付給他。但那時候我突然想到了穎兒，我一直在想他當年日漸偏激的行爲，會不會就是因爲我的強迫？所以，我不敢對若未央多說一句話，生怕他會心生厭煩，成了第二個穎兒啊！”
莫小茹聽了，理解的點點頭道：“師父說的是！與其強迫，反正若未央一直是在幫助武林正道，讓他自己去做事反而更好！只是當日東瀛武士鬼榮次聲稱一年之約，很多武林中人都迫不及待要獨善其身。我真的很擔心，如果若未央真是一片熾誠想維護武林正義，恐怕有朝一日反而會被現實一盆冷水澆滅啊！”
莫流香聽了這話也不禁緊蹙眉頭道：“小茹！也許師父真的是老了，現在很多事在我心裡都是一團亂！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沉吟半晌，莫小茹看向師父道：“師父，要改變現狀，其實只有一個法子了！但關鍵的一點，還是看師父是否能真的放下一切，不再爲那些自己無法干涉的事煩惱……”
聽了她的話，莫流香奇怪問：“小茹！在你心裡，師父是個貪圖名利的人麼……？”
“我只是擔心師父已經習慣了凡事操心，會難以適應無所事事！”
“哎！我莫流香爲了武林，爲了天下操勞了一輩子！累了父母、妻兒，連自己的孫子都被我害得成了孤兒！現在如果真可以有個能讓我放心的人接手一切，我也真希望能自私一次，讓孩子們能從此平平安安的去過日子……”
點點頭，莫小茹道：“當天在天門山上，師父已經聲稱從此退下武林盟主之位，但如今此位尚在虛懸，無人繼任！此位干係重大，實在不宜過久懸空。師父不如召開武林大會，遍邀江湖同道，由全武林的人一起選出一個武林盟主來……”
莫流香聽了沉吟道：“其實這本來是當務之急該辦的事，只是我一直心裡很亂，纔沒辦。可如此一來，萬一那些奸邪之徒都來爭奪武林盟主之位，豈不是會火上澆油？”
莫小茹微笑搖頭道：“這一點師父大可放心！其一，武林盟主之位關係到全江湖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各門派到時候一定會齊集一處，就算有奸邪之徒，也難有可乘之機！其二，可藉此會一探當今武林各派人心。究竟誰正誰偏？誰可以信賴？誰需要留心？其三，現在全江湖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年之後和東瀛武士一戰上，敢於承擔大事的必定不能獨善其身。最後，也能借機探探若未央究竟什麼心思？而如果他真的不來，那此會無論結果如何都無濟於事。而他如果來了，我想必定不會有人想和他爭。而萬一他始終都不肯擔當，我想只要他肯來，心裡必定是有所打算了，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好了……”
沉思良久，莫流香感到徒弟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但轉念又忍不住問：“可萬一他不能服衆，或者他畢竟還年輕，我擔心他行事說話……”
莫小茹微笑看着他截口道：“師父啊！我先就說了，這件事成不成，首先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您能不能放下！如果您繼續這樣什麼都想操心，我只能說除非您繼續當這武林盟主，否則怎麼都不可能指望別人全都聽您的……”
皺眉想想，徒弟說的何嘗不是？且不說自己徒弟中並沒一個能擔當大任的人，就算是有，自己的行事爲人又真的是對的？真的可以永遠適應所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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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莫流香自己心裡也不禁嘆氣！雖然仍不願真的去觸及心底隱痛，可至少眼前確實是到了自己該放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