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家住了幾天，若未央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裡對此處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毫無遺漏的仔細觀察。莫家的核心人物自然是莫流香，之下其子莫仙玉爲人頗爲敦厚，武功也僅勉強可算一流。
莫仙玉的妻子齊秀琴出身名門，家中是江浙一代首屈一指的絲綢大戶，家傳的刺繡手藝更是天下知名。二人獨女莫瑤如今雖只十五歲，但非常聰明好學。
接下來就是莫流香的幾個徒弟，其大弟子白守仁早年武功已失，名義上雖未月影門掌門，但只是處理日常瑣事。近年來因年紀漸長更漸漸退到了幕後，平日多是其子白承仁打理事務，倒也井井有條。
之後老四白守智，此人本少年成名，武功在當今江湖已幾無對手。妻子黃鶯出身天山派，更是掌門長女，這夫妻倆可以說是當今江湖上最爲人稱羨的英雄俠侶。而二人之子白承智比若未央大兩歲，武功深得乃父真傳。在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也是已經罕有可比。
再後老五白守信，武功雖非很厲害，但一身深厚內功卻是驚世駭俗，舉世無雙！索性其因傷心智不全，簡直可以說是不諳世事！
相對來說比較難搞的，倒是莫流香兩個小徒弟，莫小天和莫小茹。這夫妻倆年紀三十出頭，但武功已大有直追白守智的趨勢。尤其莫小茹不禁武功極高，機心之深也是天下少有。兩人成親數年只有一個剛滿兩歲的女兒，一直爲莫仙玉夫妻代爲照顧，爲的就是方便他夫妻倆可以爲師父多多分擔事情。
再說到若未央，如果不是其身份特殊，恐怕根本就只是個不會被任何人放在眼裡的笨蛋。
而除了這些人，莫流香還有兩大左右手，其一便是昔日江湖聞名的白衣秀士，林子文。而另一個則是江湖上當今最有名的獨行俠，雙龍劍成挺！不過這兩人平素多在江湖上雲遊爲樂，一年到頭也在杭州待不上正月。
若未央在莫家的日子，被奉爲上賓一樣的招待。可他也很清楚，至少莫流香和莫小茹師徒倆對自己還沒有完全放鬆戒備。而除了莫流香教孫子、孫女兒讀書的時候會請他陪讀，連兩人練武的時候，莫流香也會請他一起在旁邊看着閒聊。
實際上，這樣就幾乎等於是莫流香和他寸步不離。而經過多日這般相處下來，如果換了另一個人恐怕早就露出不知多少破綻了。但莫流香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武功幾乎就等於是與生俱來的若未央，根本不會在任何時候無意識的顯露出來。
下午，莫暢寧終於死皮賴臉求得爺爺放自己出門走走，而藉口還是說自己要陪若未央這客人到處走走。
看着兩人出門，莫流香看了徒弟一眼問：“小茹，你看如何……？”
沉吟半晌，莫小茹微微疑惑，但卻頗爲確定道：“師父！雖然他身上看不出絲毫異常，但我肯定，他會武功，而且絕對不低……”
“哦？你倒是很少這麼武斷，那又爲什麼……？”
“這……”
猶豫了會兒，莫小茹緊緊蹙眉道：“這我也想不通，只是感覺吧……”
“如果我們做什麼都只憑感覺，那就等於是什麼都確定不了！”
“師父，我……”
微微一笑，莫流香打斷徒弟，接着道：“你說的其實沒錯，雖然他一點破綻都沒顯露出來。但他一定會武功，也正因爲絲毫也不會顯露出來，才更能確定他武功絕對很高！甚至，我覺得當今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能超過他的人了……”
莫小茹聽了不禁驚訝問：“師父，這可能也未免有點過了吧？您何以如此斷言呢？”
“你可還記得他所說的身世？”
“嗯！記得，他說自己是個孤兒，從小被鄉里一位學究收養。直到老學究去世，他才獨自出來遊學！”
莫流香點點頭道：“也就是說，他所說的身世雖然可憐，而且沒有什麼離奇，但生平的際遇還非常的平靜！換言之，他的一生中至今還並沒有發生過可以讓他如此年輕就能擁有如此波瀾不驚，氣度淡然的遭遇，對嗎？”
莫小茹聽了似有所悟，點點頭道：“不錯！他年紀輕輕，但卻竟然如此的深沉內斂，成熟的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就算他天生陰沉的性子，也沒有理由能對一切都那麼漠然無視，至少憑他如今的年紀還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莫流香點點頭微笑道：“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縱然他從小飽讀詩書，但以其自稱出門遊學才只一年，又怎麼可能如此對世事通透皆如親歷？我讓他賠寧兒，瑤兒讀書，看你們練功，就是想查看他的根底。可如今看來，他根本已經是飽經人情世故，對古今歷史典故也都有其獨到見解。而且在看你們練功的時候，他依然可以靜如止水，這更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可師父，這麼多天了，我們確實一點也探不出他會武功的跡象，該怎麼辦啊？”
莫流香看着徒弟微笑問：“可你剛纔還是那麼肯定說他會武功啊……？”
“我……”
呆了下，莫小茹不由被師父這一問問得大感迷惑！
半晌，莫流香笑了笑緩緩又道：“大凡練武之人，舉止行動，以及體格形態都會異於常人。就算是擅長內家柔術的高手，眼神中也必定可以看出精湛內蘊。但這個若未央，雙目中卻毫無內功身材，不過卻是無比的深邃。而且他給人的感覺總是那種近在眼前，卻又好像遠在天涯一樣！總之，這個人雖然年輕，但絕對不能憑他表面的樣子去看待……！”
看師父臉色極其鄭重，嚴肅，除了二十多年對和師兄暗中較勁的時候，自己從未看到過師父這麼緊張的樣子！剎那間，莫小茹心裡忍不住感到陣陣莫名的悸動……
走在街上，莫暢寧心情極好：“哎呀！若公子啊，你可能不知道，在家裡爺爺和伯伯他們平時對我管的可嚴了。要不是有你，我說什麼也沒機會能出來散散心。說真的，成天對着那些什麼詩書典籍，要麼就是苦練武功，真的太枯燥了……”
若未央聽了微微一笑道：“莫兄說哪裡話啊？你出身名門，家世顯赫，如果換了別人，那是求也求不到的。我想，大概也是莫老先生對你寄望很高，所以教導未免嚴格了點。對老人家，這一點也是可以體諒的！”
莫暢寧想了想點頭道：“這麼說也有道理！其實啊，爺爺和叔伯他們真的都很疼我的！可是不知道怎麼，這兩年爺爺突然就對我嚴格了起來。但我對讀書練武可真是都沒什麼興趣，我也不是不努力，可就是提不起興致，恐怕真是我天分不夠吧！”
看看他，若未央緩緩道：“古人云：勤能補拙！不可否認，無論做什麼，如果有天分的確來的更加容易。但如果僅僅自詡有些天分就不肯刻苦用功，也只不過是浪費了上天的厚賜啊！”
“那若公子你文采這麼好，一定從小就特別用功吧？”
“我……？其實對我而言，用功也不見得。只不過我自小生活在山野鄉下，養父也是靠着一間小小私塾過活。每天生活都非常平靜，除了讀書以外我也實在是找不出其他可以做的罷了！”
點點頭，莫暢寧又問：“我聽人說，這十年寒窗苦，爲的不過就是一朝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那若公子，你就不考慮有一天要去考取個功名嗎？”
淡淡一笑，若未央眼望波光粼粼的西湖：“小弟不過是個孤兒，都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有何宗祖可以光耀？而且，自古以來爲官者多自詡聖人門徒，可事實上，一旦深入官場便將聖人教誨的禮義廉恥全部拋諸到了九霄雲外。我雖不敢自稱恪守聖訓，但卻也不屑去混跡那污濁名利場……”
聽着他的話，莫暢寧微微搖頭道：“若公子，你文采我是很佩服的，但你這話我可不同意！這天下之大，貪官污吏確實很多，但清正廉潔的好官也不是沒有。別人我不敢說，至少我三伯一生爲官清廉，愛民如子，江南百姓沒有一個不誇他的！”
看着他，若未央點點頭道：“不錯！小弟到江南多時，也常聞人言白大人爲官公正，清明，且不畏權貴，的確是世上罕有的好官！可是莫兄，天下之大，如白大人般好官，就算不是絕無僅有，但卻也的確是鳳毛麟角了！你出身富庶，自幼生活養尊處優，豈會明白天下間還有多少飢寒交迫的人呢……？”
莫暢寧自然是無法理解他說的話，而且也真的不喜歡他說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莫暢寧打從第一面見到若未央，就感到一種難以說明，卻還無法割捨的親切感。就算是自己的親弟弟莫雋，自己也從來沒有過如此牽掛的感覺……
兩人邊走邊聊，慢慢就走到了蘇堤的楊柳林中。感受着炎熱午後這難得的清爽之氣，莫暢寧不禁輕嘆道：“哎！說真的，我這人從小就心無大志，除了玩什麼都不成。我也知道自己讓家人都很失望，可我真的對什麼江湖名望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自己只生在一個普通人家，不用去考慮什麼家門榮辱，繼承祖上的事業。每天就到處遊山玩水，閒情逸致那該多好……”
微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若未央沉吟道：“莫兄，恕小弟直言，莫氏一門可以說是人世間這幾十年來最富盛名的一家。我雖非武林中人，但也聽說過莫家乃是江湖第一大世家。莫兄乃是莫家長孫，日後必定會名揚天下，可不知要羨煞多少人了！”
莫暢寧看着他苦澀一笑道：“我明白，爺爺年輕的時候被江湖上奉爲神明一樣，數十年來爲武林正道領袖，天下人人敬仰。在別人看來，身爲莫流香的長孫，可以說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可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敢去想自己是爺爺的孫子！因爲只要一想到，我就感覺自己竟然那麼沒用！我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沒本事能給他增光了，只能不丟人就算不錯了。與其讓莫家就這麼敗在我手上，又何必浪費那麼多人的心血呢？若公子，不知道爲什麼，從第一次見你我就感覺咱倆特別投緣，好像天生就認識一樣。所以，我就忍不住把這些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裡話，都一下子對你說了，你可別笑話我啊……”
聽了他的話，若未央不禁心裡一顫，突然感覺或許自己從一開始的選擇竟然就是錯的！
心裡雖亂，但若未央面上絲毫不顯：“能把心裡的鬱悶說出來，至少會感覺舒服點！不過莫兄，小弟還是要勸你一句，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管你想怎麼樣，現實是不會改變的。我倒是覺得，人活着也許不必要去想那麼多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只要是可以的，不那麼討厭也都可以去嘗試一下。也許當你真的用心去做一件事了，反而發現其實自己是可以做的很好的……”
正說着，兩人前邊不遠緩緩走來三人。爲首的是個年輕男子，大約也未到二十歲。其後兩個老者都是少說也七老八十了，但顯然武功都非常高明。
看着三人走進，莫暢寧突然快步迎上去：“雋兒，安伯伯，魯伯伯，你們怎麼來了？”
原來，來的正是三義門掌門莫雋，以及三義門浙江分堂主安鍵通，和曾經三聖中僅剩的魯仁！
兩人向莫暢寧拱手叫了聲“大公子！”便不再多說，顯然對他並不很熱情。而莫雋則看了若未央一眼，纔看向他道：“哥！還真巧，居然在這遇到你。我和兩位剛剛去幾間鋪子看看，順路過來散散心。怎麼，你也和朋友來散步？”
“是啊！哎，看我，都忘了介紹了。來，雋兒，這位是若未央若公子，是爺爺盛意邀請到家裡做客的。若公子，這就是舍弟莫雋，三義門的掌門。這兩位都是三義門名宿，安鍵通伯伯和魯仁伯伯。你不是武林中人可能不知道，他兩位可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呢……！”
沒等若未央開口，三人都詫異的向他砍過來。上下打量了一陣，魯仁緩緩道：“若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卻被莫老盛情款待，那必然是有過人之處了！”
莫暢寧聽了笑道：“當然！若公子年紀雖輕，可文采卻真的了得，連爺爺都讚不絕口呢！”
若未央心知這三人絕非易與，微微頷首道：“小生不過一介布衣，能得莫老先生厚愛，實感受寵若驚！今日有幸得遇三位江湖英雄，實在非常的榮幸……”
深深看了他一眼，莫雋拱手道：“若公子客氣了！在下雖出身草莽，但平生也非常佩服才高之士。日後公子如有閒暇，還望到寒舍小聚，好讓在下可以多多請益！”
“客氣，客氣……！”
當下，莫雋藉口門中還有事情，便告辭而去。才走出樹林，便問身後兩人：“兩位以爲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安鍵通沉吟道：“雖然看不出那小子有什麼異常，但能讓莫流香如此禮遇，足見非同小可！單以此看來，鬼才信他真的只是一介布衣……”
魯仁輕捻長鬚點頭接口道：“不錯！安兄弟所言不虛，此人就算真的不會武功，也必定絕非普通人，說不定是哪個武林豪門高手的子侄。而且我適才發現此人氣度極爲開闊，但卻含蓄內斂深沉，必定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沉吟片刻，莫雋緩緩點頭道：“兩位所言身爲有理，我也覺得這個人很不一般。先派人暗中調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是……”
自從見到莫雋之後，若未央只感覺渾身的不舒服！也說不出是爲什麼，反正就是感覺從心裡不想見到此人！
“莫兄，剛纔你說那位三義門掌門是令弟？”
“是啊！不過，我們兩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且我從小是跟着爺爺長大的，而他有自己的親孃和我爹義母養大的。說到我這個弟弟，那可是比我強太多了。從小他就特別聰明，文武全才，大家都特別喜歡他。而且從幾年前他開始接手掌管三義門，一直也做的有聲有色！”
微一沉吟，若未央試探問：“小弟在府上也住了多日，可卻從來沒見過兩家來往，而且，好像連聽都沒聽說過莫兄有這麼爲了不起的弟弟啊……？”
聽了此問，莫暢寧臉上也現出疑惑：“這一點其實我也挺奇怪的。其實我們兩家向來都不來往的，可我就是不知道爲什麼。而且兩家人對原因好像也都特別的諱莫如深，家裡更是從來沒人提起過……”
點點頭，若未央心裡暗暗的略有所悟！
看看莫暢寧，再想想莫雋，心想自己三人雖是同至而懸，即便綿延萬里也阻隔不了的血脈相連。但彼此的生平際遇，各自性情卻是如此的天差地遠。
也許一切真的自有天意註定，如果本就無緣，即便骨肉也終究是沒有刻意相親相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