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登門,家人都不免有些提心吊膽。直到見其離開,若未央囑咐大夥不可泄露此事。而看到慕容仙珠臉上的憂愁,他心裡也不由得苦澀!
說實在的,除了感情上的自然發生,若未央對兩個兄弟其實都並沒有什麼更多的感情!哥哥天分有限,只因出身纔會被趕鴨子上架,到了今天這地步。而弟弟無論是否天性奸險,但若未央看來那也和他自小的生活環境不無關係!
回顧往昔,莫雋乃是莫仙穎的直系傳人,自小除了奶奶和母親的萬千疼愛,更有極多父親舊部死忠的關懷!而且沒有人能否認,莫雋雖然向來自負,但他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難道要說是那些親友的關懷造成了莫雋的誤入歧途?
這麼說一定會被罵“沒良心”!但事實呢?莫雋從小就被人們寄予厚望,所有人都告訴他應該竭盡全力不辱亡父英名!就是頂着那麼多的壓力,莫雋從小到大終日學文習武,絲毫不曾懈怠!
衣食無憂的童年,他卻並沒感到過絲毫真正的快樂,幸福!長大之後位高權重,他卻也沒能享有與自己身份地位相匹配的聲望!
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爲還沒擁有的,都可以通過努力去爭取。可是突然有一天,現實告訴他,他再也不用爲了人們的期待而努力,因爲他死去爹的遺志,可以讓另一個人去完成。而他註定將永遠被那個人踩在腳下,他從小到大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到了今天根本都沒有半點意義!
試問,這樣的現實有誰可以坦然面對?所以與其責備莫雋誤入歧途,不如讓那些長輩去反省自己是否給了他太多不該有的壓力,讓他根本無法承擔!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句狗屁害了無數人。但若未央不習慣去針對某個人批判,因爲沒什麼是很特別的!
爲了撫慰老人的心靈,若未央藉故自己事多,把女兒放到慕容仙珠房間照顧。每天晚上他會親自來哄女兒入睡,然後陪老人聊聊天。
看着女兒進入夢鄉,可如今仍舊習慣抓着父親手指才能睡着。每個人的人生中希望都不同,而對什麼纔是幸福,也一向見仁見智!
不過,對若未央來說,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已經足夠幸福了……
見女兒睡熟,若未央輕輕抽出手指,和老人相對坐下,心裡一時頗多感慨!
“珠姨!說老實話,雖然我的人生裡有過很多不幸,但我從來沒怨過。以前是因爲我對之後從來沒有過希望,但現在,是因爲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幸運的!”
慕容仙珠聽了微笑點頭:“你以前的確受過很多苦,但你從來沒放棄過。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回報。我相信今後,你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的!”
若未央微笑點頭:“我從生下來就沒了父母,但除了孤兒的命運,其實我從來不缺乏父母一樣的關懷!可是我心裡始終還是有遺憾,因爲我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閤家團圓一天……”
慕容仙珠心裡明白他的意思,輕輕嘆氣:“未央!珠姨知道,其實你心裡是很希望得到家庭溫暖的,所有的親人都可以和睦相處。只不過,你從小就被隔絕人羣,所經歷的又盡是爾虞我詐,所以你很缺乏安全感,不敢輕易去相信別人!而且,撇開無法左右的命運,你對於感情的需要,是那種真正純潔無暇的。就像對寧兒,如果僅僅是兄弟和睦,你會非常願意去接受。但如今寧兒深陷江湖紛擾,對你也和其他人一樣有所期待!可是,那樣的手足之情對你來說就不夠純粹了!”
若未央聽得苦笑點頭:“珠姨真的很瞭解我!”
“因爲我聽紅兒講過很多你小時候的事……”
聽她提起紅兒,若未央又不禁神色一黯!慕容仙珠見了心裡暗暗後悔,臉現尷尬!
半晌,若未央看了看小牀上熟睡的女兒,欣慰的笑了笑:“說老實話,我這輩子自問從來沒欠過什麼人的。可是,我惟獨欠了清平她娘一輩子,卻又再也換不了了。而我對巧珍的抱歉,也並不是因爲沒能保護她,而是我根本從來沒真心愛過她!她那麼善良,那麼單純,但在這個世上,她那樣的人將註定一生坎坷!很多時候我會害怕,怕清平以後也會像她娘一樣。可想好好培養她,我又擔心她以後會像我不得不承擔那麼多。對自己,我慶幸有個這麼可愛的好女兒。但想到以後,我又忍不住感覺本不該讓她來到這世上……”
聽了他的話,慕容仙珠不禁感到一陣心酸!天下間當父母的沒可能承擔孩子的一生,但卻無不奢望可以掌控孩子永遠。他們認爲自己生下的孩子,就理所當然該爲了生養報恩,卻從來沒想過自己首先該爲把孩子帶來這世上受苦而抱歉!
人就是一直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周而復始,所以永遠只在希望,卻從未夢想成真,因爲事實是一代不如一代。
輕輕嘆氣,慕容仙珠柔聲安慰:“好了未央!該與不該現在說已經沒用了,畢竟清平已經在這了。你這個當爹的可以關心她,但肯定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珠姨相信清平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孩子!”
若未央點點頭,沉吟片刻:“珠姨!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和……和慕容爺爺有聯繫,這一次也是他不顧辛苦把我救回來的。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改變,我也不會勸您原諒他。我只是想告訴您,爺爺的心裡,一直是惦記您的!”
心頭一震刺痛,慕容仙珠苦笑點頭:“從一開始你身份公開,很多人會因爲你對莫流香的冷漠指責你。因爲在他們看來,大義重於私情。說實話,如果當年沒發生那件事,也許我也會怪你。但正因爲我親身經歷了自己的父親害死了自己的母親,所以我才明白,其實你心裡比任何人更難受!但說到底,別人的事我們管不了,只因爲觸及到自己纔會感同身受。而我,其實也一直知道你們的關係!我所以從來沒說過什麼,就因爲我雖然恨他害死我娘,但也從來沒忘過他是疼我的爹!”
若未央理解的微笑點頭:“珠姨!其實您真的是個非常大度的人!當年在鳳凰山第一次見到您,我就感覺您是個難得的好妻子!從小很多人在我面前提起過我爹和我娘是如何相愛,但當我遇到您,我終於明白我爹爲什麼會對您那麼死心塌地了!”
慕容仙珠微微一笑:“你是個好孩子,沒能好好照顧你,終究是珠姨心裡最大的遺憾!現在珠姨也沒其他心願,只希望你從此以後能無災無病,平安無事就最好了!當然,如果你能再找到一個好女子,給清平找個會好好疼她的孃親,那就更加圓滿了……”
若未央神色一黯,輕嘆口氣:“珠姨,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挽回不了了!人生終究會有很多不如意,該忘的,我只能努力去忘掉而已!”
“但真的忘得了嗎……?”
良久,若未央苦澀笑笑:“能不能忘,都已經只能放在回憶裡了。畢竟人生裡的確有太多自己無法預料的,後悔,自責都無濟於事……”
沉吟半晌,若未央緩緩又道:“珠姨,其實有件事我想請您幫忙!”
慕容仙珠聽了點點頭:“你這孩子,跟珠姨還客氣什麼,有事就直說吧!”
“幫我好好照顧清平……”
早上的陽光雖然耀眼,但晨曦未退,灑在大地上帶起一片微涼的晶瑩!
一大早,若未央吩咐徒弟自修,獨自走上了蘇堤。他不是要去見什麼人,也不是已經老到非得一早上就得出去散步。他只是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想一個人清靜一下。
不過,徒步走了一個多時辰,若未央腦袋裡不停的旋轉,卻始終沒想出什麼特別要緊的事。
雷峰塔上,若未央俯瞰下去,平靜無波的西湖分外妖嬈。他不是個崇尚波瀾壯闊的人,祥和纔是他更需要的。
無意中瞥眼,看到欄杆上正緩步走來一直赤紅色貂鼠。若未央微微皺眉,伸出手,貂鼠乖巧的走到他手上,怯怯的窸窣了兩聲。
不久,身後傳來個微帶淒涼的聲音:“夫人去世了,她臨終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若未央聽了身子不由一震,緩緩回頭,姬絲麗手上拿着個精緻的木匣。
接到手裡,若未央也不清楚自己心裡現在究竟是怎麼樣的感受!
“夫人死在野外,是被人殺的,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兇手的線索。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只囑咐我一定要把這個交給你手上……”
“還有呢?”
姬絲麗緊皺眉頭,半晌才說:“她不讓我告訴宮主!”
“所以你其實也知道兇手是誰了……”
姬絲麗輕輕別開頭,但仍掩不住臉上的悲切!
良久,若未央輕輕問:“你打算怎麼辦?”
姬絲麗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我想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決不能告訴宮主,可是……”
“可是你又不忍心欺騙靈兒?”
“是……”
打開木匣,如心中所料,裡面放着七塊不同顏色的玉石或者玉佩!姬絲麗看到臉上不禁現出驚訝!
若未央輕輕搖頭:“哎!一切都晚了,就算是長生不老的仙丹,對死人又有什麼用……?”
見他說着就把木匣拋向塔下,姬絲麗驚呼聲,但卻已經來不及撈起。
“你……你可知道那是什麼?”
若未央苦笑聲:“當然!可我多希望自己並不知道,因爲那就是害了你們宮主的東西……”
姬絲麗聽了不由驚訝的看着他,臉上雖滿是疑惑,但她對若未央說的話卻感到無法去懷疑!
半晌,若未央淡然道:“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救靈兒了,但她甘願爲女兒犧牲性命,就算有過什麼錯倒也不必再去苛責了,畢竟已經沒有辦法挽回!”
“你說什麼?難道……宮主真的有何不測……?”
嘲諷的看了她一眼,若未央冷笑道:“我的武功傳自我娘,否則世上不可能有人可以練到我這個地步。因爲人力終有極限,靈兒可以在十年間練出和我不相上下的功力,你不妨想想會是什麼原因!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個真會相信世上有什麼神奇魔法的人吧?”
姬絲麗聽了他的話,心裡忍不住大爲忐忑。暗想葉靈近來的狀況,忍不住心裡更是極爲憂愁!
“看來你似乎想到了什麼……”
淡淡一曬,若未央冷笑聲:“沒錯!紫微宮所謂冠絕天下的神功,說到底不過是一種借屍還魂之術!修煉的人最大限度激發潛能,但同時也會加倍消耗自己的生命。所謂練成,是指將成就延續到後代身上。我曾經試圖學玉石上的武功,但以我的功力居然毫無進展。那時候我只是讓靈兒學着玩而已,並沒想過太多。但直到我武功恢復才突然明白,以自身生命增長功力,藉由延續後代使力量疊加,這纔是紫微宮至高無上武學的真面目!但現在一切都遲了,我也沒辦法可以救靈兒了!”
“那……,難道你真忍心眼睜睜看着宮主就那麼死了?”
若未央淡淡看向她問:“可你覺得我又能怎麼樣?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
皺眉苦思,姬絲麗輕聲道:“我想,你至少可以去看看宮主,對她說出真心話。無論如何,她已經太苦了,你就不肯讓她過上一段快樂日子嗎?”
深深凝視着她,若未央淡然道:“當初在翠風寨見到你,我已經感到奇怪了!紫微宮高手如雲,對付區區一個翠雲寨,何必非勞動你這宮主身邊最親近的人?而黃鹿公要殺自己的妻子,又怎麼會輕易被人發現?況且那幾塊玉石可是紫微宮至寶,黃鹿公怎麼可能讓人輕易偷到手……?”
姬絲麗聽了臉上突然一片灰白,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吶吶道:“我……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若未央看她臉色心裡更加確定,冷笑聲:“不明白?好,那我就再說明白點……”
“你……”
“讓靈兒過一段快樂日子,然後留下個孩子,從而成全了黃鹿公的野心,你自己要說的意思總不會不明白吧?”
姬絲麗聽了眼中露出驚駭,不自覺的退了兩步!
若未央跟上兩步直視她:“爲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毀掉親生女兒畢生幸福,還殘忍的殺害了對自己一片真情的妻子。這樣的人,你認爲他會對你真心?我不想追究你究竟有沒有份害靈兒,因爲就算你並不願意,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可事到如今,你還甘願被他矇蔽,難道對靈兒你就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姬絲麗聽着眼淚已經忍不住落下,緊咬下脣抽泣出聲:“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長嘆口氣,若未央輕輕點頭:“我知道,一個女人面對心愛的男人,再怎麼堅強也總會變得很脆弱!可是無論未來多好,建立在地獄之上的樂土,你真能覺得心安理得?現在黃鹿公已經狗急跳牆了,再繼續爲虎作倀,你會是什麼樣的下場自己也不難想象吧……?”
聽了他的話,姬絲麗不由深陷絕望!她原本只是紫微宮中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因爲得到了葉靈的重用,並傳授絕學,才能在短時間成爲了紫微宮頂點的人物。
對葉靈,她除了主僕之分,更有一份極重的感恩之心!而且同爲女子,她十多年中深刻感受着葉靈的爲情所苦。
但多年前一次偶然,那是個令人懷念的溫情夜晚!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擁有遠遠超過自己年齡成就的女人,對等閒異性早已不屑一顧。但一個具備極佳氣度,天下罕有的成熟男人,卻對她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是單純僅被葉靈信任,也不僅僅只是紫微宮的太陰法王,更是前宮主黃鹿公的秘密情人!
盲目的愛情超越了感恩的心,理智更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心裡只有願意爲心愛的男人付出一切。但這也讓她徘徊在無法報恩,與深刻歉疚的痛苦裡。可是,她沒有選擇!
恩情,歉意,爲了愛情她只好把一切深埋心底。從嶗山,到翠雲寨,她一步步把若未央引到面前,爲的就是增加葉靈對他的恨意。直到雁蕩山上,原本黃鹿公希望一切必然要有個了結。無論如何,不可以讓若未央繼續再阻礙自己。
可沒人想到,若未央居然離奇的恢復了武功。之後,黃鹿公感到了巨大的恐懼,他無法想象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可以產出這道障礙。而當他發現妻子竟然開始打探女兒所練武功的秘密,心裡就想到她應該已經和若未央見過面。
只剩下這唯一的機會了,用妻子的死,加上女兒的來日無多,現在也只有用這些去震撼若未央的感情,也是唯一可能讓若未央因爲對女兒的感情走進自己陷阱的希望。
當然,這件事必須做的沒有破綻。關鍵在於是誰去向若未央通風報信,而唯一最合適的人選,當然就是女兒身邊最信任的姬絲麗。
黃鹿公當然也想到若未央可能會發現自己的陰謀,但這場賭注的輸贏,就在於若未央究竟是不是真的那麼鐵石心腸?只要他稍微心軟,對這一刻最孤獨無助的女兒感到些許的憐惜,一切就都會按照自己的希望發展下去。
不過,事實和他的希望還是不同。可以說若未央鐵石心腸,也可以說他終究還是個現實的人!既然明白了對方的陰謀,而且事情必然也無法改變,那最重要的當然就只剩下不讓陰謀得逞!
理智!這始終是支持若未央走下去的最重要條件!
把赤沙貂放回它主人的手上,若未央緩緩道:“付出的感情收不回來,但付出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感情不是生意,也不會能對等論價。所以我不想勸你怎麼樣,因爲哪怕只是爲了自己,你也該明白究竟要怎麼做。替我帶句話給他,若未央從來沒真正的討厭過一個人,但他是個例外!假如有一天遇到,我會毫不猶豫的宰了他。至於靈兒,那是他的女兒,他不疼惜,也不可能妄想利用別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