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經常會評價某人是好人，或者壞人，乃至小人，惡魔等等！
但實際上所有事都可以相對看待的，也就是大多時候我們對某人，某事的認識，往往都只是依照個人主觀意識！
比如說，趙宋的宰相趙普，歷史上曾有“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典故！據記載，趙普爲人學問有限，平生只讀過半本論語。因太宗即位，把趙普抄家，在一口大箱子裡發現了那半步論語，所以留下了這個故事。
具體情況不必苛責，僅以記載而論，趙普爲官較爲清廉，罕有枉法行爲，百姓間口碑還不錯，對太祖也算忠心！
不過此人貪權自私，在朝廷中嫉賢妒能，排除異己，所以人緣並不好，這也許就是太宗要除掉他的原因。
那如果要對趙普評價，稍稍中肯點說，大概他還能算個清官，只是私人的品性不太好！
像名將吳起，從“個人”角度，很難評價他是個好人，但作爲文臣武將，他們都具備應有的素質。
十全十美太難實現了，如果允許人犯錯，這些事倒也不難釋懷！
如今的當朝首輔高拱，從爲官角度看，他談不上是個清官，但倒也沒幹什麼禍國殃民的事。他不忠於皇帝，因爲他一直有自己忠心的主子！
朱朝陽身邊不乏親信忠僕，但高拱無疑是和她最親近的一個。因爲他不僅忠誠，而且擁有別人不具備的實際地位。
而對高拱來說，朝陽公主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貴人，沒有她就沒有自己今時今日的一切。只要發生過就算再少，也不足爲奇！
歷史上有過一個武曌，那今天未必就不能再有個朱朝陽。從個人立場，高拱並不甘於爲一個平庸的昏君所用。從現實角度，大明是否氣數已盡還未必能確定，但眼下的神宗皇帝的確已經只是在苟延殘喘了！
出於種種原因，高拱心裡決定倒想朝陽公主一邊。除了之前的功勞，他獻計以莫雋挾制若未央。把莫雋騙到宮中，閹割成宦。這一切都做得很順利，但他唯一沒想到的是莫雋並不如想象中的無能。
兩三年下來，莫雋從一個有名無實的宦官高層已經成了當今皇帝最信任的內侍，朝中文武大臣要覲見皇帝，呈遞奏摺，都必須經過他的手才能送達皇帝面前。而他所以能逢迎皇帝，也只是因爲別人所認識的卑鄙，以財、色迷惑聖聽！
這些說來容易，可做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可對高拱卻無疑頗爲諷刺！
每次見面，高拱雖不至於和其他官員一樣對莫雋曲意奉承，卑躬屈膝，但卻也不得不禮敬有加。
可原本莫雋只是一顆棋子，他再得皇帝寵信，武功再高都沒什麼威脅，所以高拱還是可以忍耐一時之氣的。可這種情況，從若未央恢復武功就變得不同了。
因爲原本若未央和莫雋兄弟倆一南一北，相互都可以成爲彼此的掣肘。朝陽公主要利用若未央的才能，可以用莫雋要挾。但如果莫雋武功高到足以構成威脅，就可以反過來以若未央挾制。
原本這個一石二鳥，立於不敗的妙計。隨着若未央武功恢復，再難輕易控制，而莫雋的武功和處境也超出了事先預想。現在只不過是他們彼此還未互知，可一旦瞭解了彼此情況，這番計較如今便成了作繭自縛！
朱朝陽可沒想那麼多，況且很多事其實她本身也不清楚。說到底在若未央面前，她更多還只是個可憐的癡心人！但高拱可不能和她一樣，若未央也許不會對朱朝陽不利，至少他可以把一切歸咎於莫雋自作自受。但換了是自己，若未央又會和自己講什麼交情，公道？
莫雋不會放過自己，朱朝陽也難在他們手下保住自己。不必求全責備，“自私”原本就是人的天性，不承認也沒用！
高拱對朱朝陽忠心沒錯，但還沒忠心到可以不顧自己性命的地步！現在莫雋已經知道了若未央武功恢復，而自己先前的挑唆顯然也沒湊效。
如今莫雋還沒設法報復自己，只不過因爲他還在一心爲哥哥掌控皇帝，讓其能安心處事。可假如哪天他們兄弟重逢，恐怕天王老子也保不住自己了！
左思右想，高拱心知朱朝陽保護不了自己，而如今皇帝面前自己也失去了專寵的地位。要保性命，唯有另謀靠山！所以皇帝多次下旨傳召南昌王回京，都被高拱暗中破壞！
而且當初若未央把三秦綠林近萬人安排入軍，也紛紛被南昌王擱置到西域各地。
這些事若未央只是意外得知了現在的情況，但並未真正瞭解全部真相。不過僅僅憑這些他已經可以想到南昌王對自己一定極有戒心，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朝廷內部出現了問題。可朝廷角度可能讓他針對自己設防，問題也只會出現在朱朝陽身上。
雖然面對她時，若未央絲毫沒表現出這些，但自己心裡卻早就思考了很多。當朝無道，早已民心盡失。南昌王素有賢名，如今又手握重兵，駐軍西陲要塞，進可圖強，退可自守。可以說對他用強則會逼反，用計則難有所出。
現在的局面卻是讓若未央感到艱難，雖然紫微宮的威脅已經消除了。但假如南昌王和西域各國勾結，那就不再是自己憑武功和計謀能應付的了。而偏偏此時白蓮教又從中作梗，唆使阿里王自立爲帝，屯兵邊境。一旦各路同時起兵，朝廷根本無法應對，江湖勢必風雲再起，到時候再有十個若未央也是無濟於事！
不過，如果單純的只是什麼天下興亡的閒事，若未央是不會去頭疼的，他只會匹夫去也！但偏偏如今紫微宮未滅，武林盟猶在，自己拖家帶口，想躲個清靜都難。就是因爲自己的麻煩偏和天下大勢牽扯在了一起，所以才讓他感到更加的束手無策！
無可奈何中，若未央獨自上街散心。杭州城的夜晚依舊熱鬧非凡，而人羣中的若未央對周遭一切全無所感。他似乎永遠只會遊離在人羣之外，但人羣卻成了他最好的掩飾。或許再多掩飾也掩不住心酸，但至少可以矇蔽別人的眼睛。
緩慢的走在人羣裡，漫無目的的終於走到了一個孤單的街巷小店裡。一壺粗茶，和他平日喝的簡直天差地遠，但又別有一番滋味！滿滿一碟花生，比大飯莊的分量多多了，不過幾乎找不出一顆沒糊的。
人往往很奇怪！平靜的時候心煩意亂，可心裡壓抑的越多，卻反而更容易被瑣碎的事分散精神！
微微啜口粗茶，放一粒糊花生入口，不一樣的苦，混雜一起卻有種怪異的香濃。也許這就像人生，多半時候，多半事情都是又酸又苦，但不同的感覺混合起來，卻又會呈現出一種意外的精彩！
當然，凡事總是因人而異。有的人只是偶然品嚐到一次這種感到新奇，像若未央，會不由得感到趣味！而有的人早就嚐盡世間悲喜，只是對某一種較爲不尋常的感覺產生了依賴，像莫流香！
不太明亮的小店裡，祖孫有點狹路相逢的意味，四目相對都不禁怔了怔！
半晌，莫流香對店主老夫妻說了聲“老樣子！”徑直走到若未央對面的桌子坐下。
雖然是兩張不同的桌子，可狹窄的小店裡中間相隔的也只是兩把椅子而已！
看着老漢客客氣氣把一盤花生和一壺粗茶放在莫流香桌子上，祖孫倆對視一眼，不由輕輕一笑！
“世上的事還真是奇怪！就算再可以改變，天生的感覺總是不容易磨滅的！”
若未央淡淡一笑：“只是我從來沒刻意否認過什麼，因爲我尊重一切！”
“但你並不珍惜，更不會去愛他們！”
“對我來說，尊重就是互不干涉，足夠了……！”
沉默半晌，莫流香輕輕點頭：“你說得對！只有人人都做好自己，天下才會太平！勉強的，永遠不會十全十美！就像如果勉強你認我這個爺爺，只會讓你更恨我罷了！”
若未央微笑搖頭：“你並不懂我……”
“哦？”
“其實我什麼時候否認過你和我的關係？我只是並沒認你，不是嗎？”
莫流香聽了不由奇問：“這有什麼區別嗎？”
若未央點點頭：“也許你、或者多數人都不會認爲又區別！但對我來說，你是我爺爺，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事實！我不認你，只是因爲你是造成我一生悲劇的罪魁禍首。而我對你的排斥，也只是因爲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是從來不拜聖人的，所以世上任何教條對我來說都一文不值！”
莫流香聽了他的話，活了近百歲高齡，看盡人情冷暖，卻也不禁感到難以反應！
“你很聰明……”
連莫流香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衝口而出這麼句話！
若未央卻似乎明白：“從某種角度說，這是事實！不過，如果說換個人和我同樣的處境，同樣的經歷，除非死掉了，否則情況未必會有什麼不同！所以與其說我聰明，倒不如說我只是活在一個讓自己不得不聰明的環境裡！”
莫流香苦笑聲，無奈嘆氣：“哎！我活了一百歲了，平生所遇大多都可以清楚瞭然！或許我也曾經看錯過人，像你爹，但像你這樣讓我一點都看不懂的人，還真是頭一次遇到！”
若未央淡淡一曬：“可你爲什麼要看懂我呢？”
“我……”
“因爲不懂，所以更想看個明白！不過你想看明白我，目的又是什麼？想讓我像你希望的一樣聽話嗎？”
莫流香皺眉沉吟着：“也許是吧！”
若未央輕輕搖頭：“你看懂了你自己嗎？”
“什麼意思？”
“你看懂了這個人世嗎？”
“我不明白……”
淡淡一笑，若未央撿起一粒花生放在嘴裡，輕輕咀嚼：“其實很多事你都並沒想清楚，也許你永遠都不會去想！對我而言，你是造成我人生悲劇的罪魁禍首，而且我從來也不認爲你是對的，但你真的錯了嗎？”
“至少你並不認爲我是對的！”
若未央搖搖頭：“其實重要的不是我怎麼認爲！你認爲是對的，那是因爲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做。但結果你失敗了，然後你希望更強大的人可以繼承你的希望。但你想的還是要讓別人按照你的方式去做，完成你的希望。但你忘了自己失敗的方式，又憑什麼希望別人可以成功呢？而且如果沒有我的出現，要多久纔能有人來證明你的失敗？或者你並不如現在這樣對一切無能爲力，也不會有人承認你們一起的失敗！所以我從來不自認爲是正確的，我只是在做自己認爲能做的。可那是不是對的，並不是我自己說了算的！世上很多事就是這樣，朱元璋如果當不了皇帝，今天的人們只會說他不過是個土匪！而你如果不是成了武林盟主，不是大義滅親殺了其實並不被人們喜歡的我爹，人們又到底會怎麼評價你呢？”
莫流香聽得皺眉道：“可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是一兩天形成的，所以才需要一代一代人不斷努力下去改變，難道不是嗎？”
若未央搖了搖頭，又點頭道：“你說的自有道理，但所謂聖人教誨讓人們遵守的仁義禮智信，而千年來一代一代的傳承，今天的人世又是怎麼樣的呢？”
“那是因爲……”
“不管因爲什麼，你所希望的是世上每個人共同的希望，至少是大多數人的，但你的方式其實卻是已經被很多人經過很長時間努力。但事實證明還沒有人成功過，而且這個人世還在不斷墮落！”
莫流香聽了臉上現出悲慼：“但如果是你，也許……”
淡淡搖頭，若未央打斷他：“沒用的，我也不行！你認爲我聰明，可以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但並沒有反省過那本身是否可行！而且，我又是不是真的永遠不會犯錯？我一直走下來的每一步，是不是真的都是對的？人世間一代代傳承，人們都在重複着同樣的一個錯誤。所有人都希望後代可以爲自己延續心願，卻又希望一代比一代強，但他們對後代的教養卻從未改變過！如果這樣下去，可能有一天人們的心願會達成，但我只會認爲那是個可笑的奇蹟！”
莫流香呆呆看着眼前的孫子，心裡真的不喜歡這些話，但未來其次，過去和現在又豈非正是他所說的那樣？
漠然良久，莫流香長嘆聲：“哎……！你說的的確沒錯，自古以來人們都在口口聲聲說爲了後人努力，希望一代比一代強。但事實上，每個人做的事卻都只是在讓自己前無古人，甚至希望還可以後無來者！而結果歷朝歷代的興旺交替，到頭來看卻根本沒有區別！”
若未央隨意一笑：“其實自古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他們沒有更多希望，活着就行！誰當皇帝？誰當大官？誰有錢？自己可以去想，但那畢竟不是多數人可以成真的夢想。所以在你們看來我或許是個自私，不忠不孝的人！但如果可以沒有爭端，你認爲天下百姓有幾個會在乎誰是皇帝？你們口口聲聲說的爲天下蒼生造福，但你們卻只是在延長戰爭的時間而已，讓更多的人死於非命！然後再去埋怨朝廷無能，其實只是在推卸自己的責任！很多時候我想不通，你們所謂的仁義，慈善，究竟是爲了誰……？”
深深看着孫子，莫流香苦笑反問：“那你認爲又該怎麼辦？”
“很簡單，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苦笑聲，莫流香搖搖頭：“你說的順其自然，只不過是視天下安危不顧，麻木不仁！”
“你有更好的辦法？”
“我……”
“你或許真的有，但誰會聽 ？”
莫流香落寞的垂下頭，他何嘗不明白？所謂的夢想，是所有人沒有多大區別的，但卻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願意爲之付出努力。可如果不是每個人共同在努力，夢想就難以成真！
諸葛亮運籌帷幄，但劉備的固執導致了白帝城託孤！魏延的靈光一現原本可能改寫歷史，但卻因爲諸葛亮的固執毀了一切。
這些可以爲後人引以經驗教訓，但單純的以此爲戒，並不能避免重蹈覆轍！應該明白這世界不是一個人的世界，然後瞭解世上很多現實是不以個人意志改變的。
順其自然後應運而生的，那必然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橫加阻撓只能積壓負擔而已！
良久，若未央的茶已經喝完，花生也吃完了，可莫流香的一切仍舊毫無改變。
緩緩站起走來，若未央停在他身邊：“佛、道、儒並存只因爲各有所鍾，但就算對世人的期許並沒有多大區別，可彼此也從未停止過爲了一己利益的爭執！皇帝也好，你也罷，你們所在乎的不可能強加給別人。我什麼也改變不了，所以我只會爲自己而活……”
莫流香並沒去看一眼孫子，因爲他已經完全明白，孫子是不會自欺欺人的人。也就是說，人世間的一切教條規則，他不會去觸犯，但也不會去遵守。他活在世上，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他不肯掙扎，不肯求助，也不肯走出自己的世界去施救別人。
他爲尊重而放手，只是不肯同流合污。如果有第二個人，恐怕絕不會有人贊同他，而且所有人都只會對他無限指責。但當獨處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有勇氣去否認他所說的？
當莫流香想通了這一點，他終於瞭解，孫子應該早就明白一切，所以他才能從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看法。
他永遠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觀衆，平靜的去看待樂趣叢生的世間百態。他爲所有人制造去指責自己的條件，然後悄悄離開。而他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爲了創造一個契機，好讓自己能在暗處去欣賞世人的愚昧可笑！
而人們也始終在滿足他，不斷的指責，然後當他退出，再自己互相攻訐。一幕幕可笑的鬧劇，除了滿足若未央活在世上唯一的樂趣，但那又何嘗不是造成他最大心酸的來源？
的確！若未央的難過也是他咎由自取，這一點他也和所有人同樣可悲！但生於人世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他無法感受到希望的光明，只能獨自在黑暗裡藉由世俗的悲喜自得其樂！
希望只是掙扎，結果越陷越深。自己，兒子都已經在這篇泥沼中無法自拔！如果可以，讓孫子去過屬於他自己的人生，即使沒有大富大貴，只是平平淡淡的安寧，那又何嘗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