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了，看着家裡一羣年輕人終日鬱郁，莫流香心裡也不由得一片愁雲！他明白自己再一次被孫子算計了，絲毫沒懷疑是通天泄露了秘密。因爲此時此刻仔細想想，其實這件事本身就有太多破綻。而事實上，任何平常會感覺奇怪的事，放在孫子身上也就不用大驚小怪了！
緩步走出來坐下，莫流香依次看過面前這些風華正茂，原本該時時處處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心裡暗暗苦嘆！
“哎……！如果一定要給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找個理由，也許我只能說你們的確都還差的太遠……”
諸人聽了落寞的看向他，面面相覷，都不禁大爲失落！
莫暢寧斟了杯茶送到爺爺面前：“爺爺！和未央比，我們的確差太遠，這一點沒人會否認。可是我現在也想不明白，您怎麼會……”
“會怎麼……？說啊！”
莫暢寧忍不住臉現幽怨，嘴邊的話愣是說不出來。
半晌，莫流香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在怪我！可我很想知道，你們到底爲什麼怪我？”
諸人愁眉對視，鄺文傑沉吟道：“爺爺！您做的事自然有您的道理，我們做晚輩的不敢多嘴。可是您把清平帶回來，好歹也該跟我們說一聲吧？現在事情弄成這樣，我們真是想再見未央一面都不成了！”
看看他們，莫流香淡然一笑：“你們可以怪我，甚至把未央疏遠你們的責任都怪在我頭上也沒關係！可是就算沒有這回事，未央就會親近你們嗎？他想疏遠你們，辦法難道不是會有很多……？”
諸人聽了不由皺眉，入道暗暗沉吟：“莫老所言有理！未央一向疏遠江湖正道，對我們的態度也非往日。雖說此番清平在這裡讓大家意外，但未央如果有心疏遠我們，遲早也會設法！但莫老，您想告訴我們的，也許不止如此吧？”
莫流香緩緩點頭：“世上的事，想要辦成，無論你多努力，多有才能，首先必須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簡單說，就是你必須知道你自己要幹什麼！但很多時候，人們自以爲看到了目標，但卻並不知道該怎麼去實現。就算冷靜的分析了，卻又難避免操之過急。而另一些時候，人們眼中的目標和當務之急也有所差距，所以到頭來總是一事無成！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他們懂得一件事雖然只有一個目標，但整件事卻可以分成一些小細節，當實現了一個又一個目標之後，最終就會完成整件事。未央就是這樣的人，而你們卻做不到。所以才成了現在這樣，道不同，不相爲謀！”
諸人聽了不由詫異對視，白承智猶豫問：“爺爺！您的意思我是不太明白，可難道未央想幹的事，和我們想幹的有什麼不一樣？”
“一樣！但也的確不完全一樣……”
見諸人仍舊臉現疑惑，莫流香拿起茶壺：“就好比這壺是盛水的，被子也是。但我們不可能讓被子裡放的水和壺裡一樣多。有些時候，有些事勢必不能有分毫的差錯。無論過猶不及，或者差之毫釐，都會造成全局的失誤。未央的目的和你們也許並沒有區別，但他做事的方式，卻是以全局爲重。如果你們不能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對他言聽計從，不能有絲毫的質疑。可事實上你們連這點都做不到，那勉強合作就只能反而壞事！”
諸人聽了皺眉思揣，莫瑤心有不忿道：“說這麼多，爺爺還不是想說他若未央厲害，我們不如他罷了！可是爺爺，您從小就教我們做人該以理爲先，守信重義！可他若未央幹什麼一開口就連問都不許人問一句？他這不也太霸道了嗎？”
莫流香淡淡一笑：“你說的也沒錯，我的確是這麼教你們的。可是我並沒這麼教過他，而且他也不會聽我的。但凡事總會因地制宜，任何一種說法都不能完全套用不同的事！你說未央霸道，這也許沒錯，但現在並不是他想求別人幫忙，不是嗎？”
諸人聽了又不禁一陣錯愕！莫暢寧幽幽長嘆：“爺爺！您說的都對，未央從來沒求我爲他幹過什麼，都是我自己，非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是我沒自知之明……”
莫流香聽了孫子的埋怨，並沒生氣，只是淡淡一笑：“寧兒！你心裡不服氣，這沒關係！但未央就是這樣的人，你沒辦法改變他。對你來說，或者對你們所有人來說，除非你們的確可以比他強，否則有憑什麼要他順從你們呢？”
鄺文傑聽了皺眉道：“爺爺！您老這話說的未免過分了！我們可沒奢望他順從，但他做的就一定沒錯嗎？如今紫微宮一點動向都沒有，還不知道暗中在搞什麼鬼。可他偏偏把少林和丐幫都放回北上了，萬一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見諸人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莫流香微笑搖頭：“這就是你們疏於全局的證明……！不錯，紫微宮的確厲害！但如今他們在西域已經無法立足，殘餘勢力也遠不如前。就算有一天會重來，以未央的武功和他身邊衆多高手，已經完全可以應付了。你們擔心，只是因爲你們自己心裡對紫微宮仍有餘悸，但這不代表未央也要擔心，對嗎？”
鄺文傑聽了一愣，吶吶問：“可就算這樣，遼東的滿洲大軍肆虐多年，朝廷兵少將寡，早就疲於應付。如果他有信心對付紫微宮，那現在不是該設法先去對付滿洲韃子嗎？”
諸人聽了連連點頭，莫流香卻搖頭笑道：“未央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而他派丐幫和少林北上重建，所爲不也正是因此？”
“怎麼？”
“哎！你們還想不明白？朝廷疲弱，多年來只能靠寧遠危城死守。可縱然未央武功再高十倍，又怎麼可能帶領江湖中人去對抗百萬強兵？而且滿洲如果要進兵，勢必會用武林盟打頭陣，設法先控制武林。而如今江北盜匪橫行，百姓飢寒交迫，幾乎赤地千里，難道大家還要死守江南等着北方淪陷？未央讓少林和丐幫北上重建，用意正是安撫局面，刺探敵情。就算有一天武林盟捲土重來，也不至於會措手不及。如果按你們想的，大夥全跑到遼東去，幹嘛？拼命嗎？”
鄺文傑聽得臉上一陣訕然，而見丈夫受窘，莫瑤依舊強辯：“可這些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訴大夥，幹嘛非搞那麼多花樣，不是擺明看不起人嗎？”
莫流香搖頭笑了笑：“瑤兒，如果事情都可以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未央早就可以去隱居山林，過平靜日子了……”
“爺爺……！”
“哎！其實連我在內，每個人都在口口聲聲說願意爲他做任何事，但到頭來，卻總會在緊急時刻對他提出質疑！也許他的很多做法的確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馬上習慣，但那些質疑在他看來，都只不過是別人在把責任強加給他。所以他不如落個清靜，別人愛幹嘛幹嘛，他只一心幹自己的事！你可以怪他不近人情，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原本可以遠走他鄉，置身事外的……”
看着老人走回去，諸人心裡都感不是滋味！尤其是莫暢寧，現在他好歹還是武林盟主，但又有幾個江湖人還會聽他的話？
但這些虛名浮利並不是他看重的，直到今天爲止，他心裡最大的遺憾仍舊是和弟弟的手足疏離。他並不是不明白自己和弟弟的差距，遠隔天涯的關心，在親情而言本來不過咫尺而已！可現實的距離即便只在眼前，卻往往是永遠難以縮短的。
心靈的高尚不是不好，宣揚功利也並不算錯。但如：唐後主、宋徽宗，相信他們如果不是皇帝，原本可以成爲歷史上非常有名的藝術家……！
杭州城外，一間很不起眼的小茶棚，此時一個年輕男子和另一箇中年美婦相對而坐。
婦人姿態端莊，雖人近中年，但仍風韻猶存，完全可以想象其年輕時候的風情萬種。
而那年輕男子看上去大約只有三十歲左右，俊雅，輕逸的外表下，似乎還可以讓人感到一股滄桑！深邃的眼光中，更有一股令人不敢對視的森然！
一大早，若未央正在教授弟子武功，門外守衛送來一封信。裡面並沒有隻字片語，只有一塊古怪的黑色玉石。
若未央什麼都沒說，只吩咐弟子自己修煉。
而從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若未央心裡始終非常糾結。但他的雙腳似乎完全與心情背道而馳，當他感到有些後悔的時候，人已經在城門外了，那是他曾經人生中最快樂一段日子的開始！
溫和的目光四處尋找着，那時候的記憶沒有重現。而當若未央眼中出現了一張即溫柔，又頗傷感的臉龐，他的目光也漸漸冰冷下來。不過他還是走了過去，沒什麼目的，也沒什麼理由，只是繼續任憑雙腳和心裡的較量！
坐下來，若未央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方也並沒讓他爲難：“靈兒現在過得很不好！”
點點頭，若未央的聲音冰冷：“這得多虧她有一雙好爹孃！”
“對不起！”
“這三個字你不該對我說！”
“哎！是，我知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錯了。一步步錯到今天，靈兒會落到這個地步，全都怪我！”
若未央淡淡看着她，心裡沒什麼感情，可要想去恨，卻也感覺恨不起來！
“事到如今，再追究怪誰已經沒用了！不是所有事最後說一句阿彌陀佛就真的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你因爲關心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兒。而我，又何嘗不是因爲關心，因爲……。只可惜！我們都明白的太晚了，晚到足以讓自己悔恨終生……”
良久，兩個人都儘量不去和對方目光相對！因爲不敢，心裡所想的同一個人，讓他們都無法原諒自己！
“你……你可以救靈兒嗎……？”
若未央略帶譏嘲的看着她反問：“你說呢？如果她爹都不肯救自己的女兒，你覺得我能如何？”
“他……，這陣子他不斷催靈兒儘快成親，可靈兒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只每天不分晝夜的練功！現在……現在她……”
見她說着忍不住嗚咽起來，若未央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厭惡：“如果你問我，現在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讓靈兒可以好過點，對她來說，現在……死是最好的解脫！”
“你說什麼……？爲什麼？”
半晌，若未央輕嘆聲：“這件事，沒有人比靈兒的爹知道的更清楚。你可以去告訴他，世上的事總是物極必反。今天的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如果他還有半點人性，自己應該知道怎麼辦……”
離開茶寮，若未央並沒回城裡，而是順着當年的路，一步一步回憶着曾經那段美好的時光。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可以去後悔的有很多，但都已經沒有意義！
朝廷、江山，這些從來不是若未央會去關心的。而他所關心的，很遺憾，大多都已經不存在了！
走上一座山坡，俯瞰下去密林、草野都和記憶中的當年沒什麼區別。但真的沒有區別嗎？其實當年他何曾仔細看過這一切？如今再來回憶，若未央突然發現自己這條路原來並不清晰！
是啊！回憶中有快樂，那片草地，那潭池水，那縷清風，那抹暖陽。但回憶存在其中，快樂卻與此並無關係！而當快樂化作更深的傷痛，這一切卻原來並不真切！
模糊的回憶牽動着他全部的心情，可笑嗎？可悲嗎？可又有誰不曾如此？
一步跨向數十丈外的草地，若未央平靜的運起功力，十丈方圓內風聲過處，草木颯颯作響。舉手投足間雲捲雲舒，動則雷霆萬鈞，靜則千古不融！
傲視羣倫的絕頂武功，洞悉天下萬事的奇異才能，但這些卻一點都換不迴心中真正期待的些許溫暖！
若未央不喜歡仇恨，他嚮往以感恩的心去享受人間美好！可是，他卻不知自己到底該對誰感恩？感恩生下孤獨一生自己的父母？感恩養大自己卻讓自己痛苦一生，最終再也無力去愛的人？或者，感恩世上無數信任自己，期待自己去拯救的人們？但是爲什麼？他們自己又到底在幹嗎？
或許若未央真的是世上最有才能的人，但他同樣也是世上最可悲的人！因爲他的才能，更多時候只能用在提出連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上。讓自己感到疲憊不堪，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坐下來，安靜的把自己交付大自然！
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或許這纔是自己最理想的狀態……！
“想不到，若未央也會有這樣絕望，把自己完全放逐的時候……”
緩緩睜開眼，那是初遇時的打扮。若未央心裡不禁感到奇怪，自己竟然還記得！
不免有些庸俗的公子哥裝扮，配上那副美豔容貌，反而襯托的更加嬌貴！好好一個千嬌百媚，養尊處優的公主，幹嘛非要跑到這困窘的人間呢……？
“你錯過了一個殺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朱朝陽輕笑點頭：“但你也該知道，如果有一天你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會心甘情願的代替你去死……”
如何？這麼句輕描淡寫，但卻情深意濃的話，並沒有半點讓若未央感動，反而讓他的心裡非常煩躁！
他冷漠？無情？也許！但當情變作一種自己無力承受的負擔，也許只有冷漠纔可以面對吧？
“你跟蹤我？”
失落的苦笑聲，朱朝陽輕輕坐在草地上，面對着心上這根永遠拔不掉的刺！
“你不肯見我，難道還不許我只想偷偷的看看你？”
若未央的臉色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北極萬古冰壁，無法看出絲毫的律動！
“然後責怪我辜負了公主的一番美意嗎？”
朱朝陽聽了不由苦笑：“也許我是唯一一個，永遠得不到你半點溫柔的人吧？”
若未央肯定不會對這種酸酸的埋怨做出任何安慰！朱朝陽自己也明白。
“若未央，我今天不是以公主的身份來鄙夷你，更不是以一個癡心女人的立場來向你要求施捨安慰！但是即便如你所說只是作爲一般朋友，爲什麼你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一點呢？”
若未央淡淡看着她：“你爭權奪利沒關係，那是人的天性！你愚弄江湖也沒關係，因爲那和我無關！甚至你毀了我爹畢生的心血，害了我弟弟一輩子都沒關係，因爲那是他咎由自取！所以即便你做了那麼多，我仍舊可以把你當做朋友。但當我們之間開始有了交易，一切其他的就不再存在了。我爲你拿到你想要的，你放過我弟弟，然後我們之間從此再無瓜葛。也許你覺得自己失去了心愛的人，但我也失去了一個好朋友，所以你、我之間誰都不欠誰！”
朱朝陽聽了忍不住悽然苦笑：“若未央，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簡直覺得自己和你根本不是生存在同一個世界的人！而且，你覺得你所說的這一切，換個人可以接受嗎？”
若未央無所謂的點點頭：“我從不在乎這一點！因爲我永遠只願意擁有最純粹的感情，親情也好，有情也一樣！對我而言，當你開始對我有要求，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變成了交易。我曾經所以願意把你當朋友，就是因爲我覺得當你相信我真的無意世間名利的時候，你就會打消利用我的念頭，然後我們之間就可以只剩下純粹的友誼！但後來我明白，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朱朝陽苦澀的點點頭：“的確！你所說的情景也許會讓所有人神往、陶醉！但若未央，你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這個世上，你所期望的情感，根本是不存在的！”
若未央點點頭，站起來整了整衣襬：“我知道，所以我始終遠離別人。因爲我知道自己不容易被接受，所以我放過別人，也放過了自己！”
緩緩站起來直視着他，朱朝陽淡淡道：“那麼，我們就談談交易吧！”
若未央聽了，臉上才顯出一絲微笑，但這份“溫暖”卻讓朱朝陽更加心寒！
“南昌王已經平息了西域各國，可皇上連下三道聖旨嘉獎，並且要他調回京城。可是他都以叛亂初定，不敢擅離未有拒絕了。皇上擔心怕逼得他太緊反而令他造反，所以始終無計可施！這麼一來，我該怎麼奪取他的兵權？”
“他回京你就能奪取兵權了？”
“可是……”
“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會辦到，你只需要相信我，然後就是等！”
“可我要等多久？”
“多久都要等！而且……，如果我是你，不僅不會去催南昌王，反而會讓皇帝只對他大加封賞！”
“爲什麼？”
“爲了讓他高興，讓他興奮！人一旦高興就會放鬆，興奮就會衝動，盲目的輕鬆和忍不住的衝動加在一起，結果就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