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人一般會有兩種情況下感到恐懼,一種是對手相比自己明顯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而另一種相對或許簡單,可倒也更復雜,那就是“未知”。
人很容易對未知的東西產生恐懼,尤其是那些無法去合理解釋的情況!
紫微宮敢揚言獨挑天下武林,雖說的確狂妄,但其中高手的能耐也是有目共睹,讓人絲毫不敢輕視的。
而太陽法王能和童無望打成平手,足以說明其武功的精湛世間少有。可無論如何,他也總是八九十歲的年紀擺在那,就算能耐再大也不是很難接受!
但此時出現的這個太陰法王,卻只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絕色美女,但竟然可以在高手如雲的紫微宮中於太陽法王齊名,這就有點讓人匪夷所思了!
只不過人還未見,卻已經憑一條小小的毒貂殺了崑崙掌門左文龍,這份手段也足以讓人驚駭的!
而論武功,左文龍在當場也排不到三十位內。但他好歹也是一派宗主,居然會無聲無息死在個不知名的畜生口下,這對在場的無論羣雄可謂一個巨大的侮辱。
但就在太陰法王嫋嫋走向場中的時候,全場一片屏息靜氣,可場外十丈處卻傳來一聲脆響:“哈哈!若公子,在下這一子也可稱妙招了吧……?”
衆人循聲看去,卻發現會場一側爲官人羣外,正有二人有限的對坐博弈。而其中一個,正是若未央!而另一個人看上去大約四十出頭,面貌儒雅,頗帶些書卷氣。
見了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心頭驚訝!沒人發現他們是什麼時候到的,但看此時棋盤上已經擺滿了十之八九的棋子,顯然已經不是一小會兒而已了。
見了弟弟,莫暢寧驚喜的跑過來,卻又不免擔心:“未央,你怎麼在這?這太危險了,你不該來的啊……”
看向大哥微微一笑,若未央又看向對面的人,起手落下一子:“袁大人,精兵突襲固然妙哉,但疏於防範卻會得不償失啊……”
“啊呀……!哎!果然還是若公子棋高一着,在下佩服!”
衆人奇怪中,白守禮緩步走過來拱手道:“原來是袁大人,有失遠迎了!”
“白公言重,本該晚生早些拜見纔是,失禮了!”
在場有當地人此時暗暗議論,原來此人乃是信任的浙江巡撫,袁宏道!天下武林聚會之時,曾經的江湖第一高手居然和一方封疆大吏同時出現,這景象不免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緩步走向場中,若未央徑自走向太陰法王姬絲麗,伸出手輕輕撫着其懷中毒貂的小腦袋微笑:“這個世上,最危險的往往就是那些看上去沒有威脅的,因此才更難防備。可即便親眼目睹,誰有願意相信這麼可愛的小東西,竟然可以輕易致人死命……?”
姬絲麗滿臉驚詫的看着他走過身邊,一時彷彿驚呆了,動彈不得!這毒貂是她多年前在西域高山中偶得,因其外表可愛喜人,但卻行動如電,毒性也猛烈無比,所以姬絲麗素來珍愛,視如至寶。
不過這毒貂生性膽小,怕生,就算是她自己也是精心馴養了兩年纔敢輕易入手玩弄。而紫微宮這幾年來因不明所以,輕易觸及而死的少說也有上百。因此這太陰法王的武功固然不可輕視,但即便是資歷遠高於她,如太陽法王那樣的頂尖高手也不得不對她那來去如風,殺人無形的小愛寵忌憚三分!
但就是這麼個世上本應只有主人才敢去觸碰的小東西,卻在若未央手下異常的溫順,紫微宮中人見了無不驚訝!
只見若未央又走向了伊斯提,淡淡一笑:“走狗到任何時候也只能是走狗!你的自大、愚蠢,早就註定了你一輩子的命運!”
說完,也不等伊斯提回話,若未央又直接走向了太陽法王,打量着其左右兩頰:“你練的應該就是西域秘傳,難陀涅槃神功吧?相傳難陀雖爲佛祖親弟,但卻好逸惡勞,貪淫好色。佛祖爲了點化他入道,引領其上天入地,洞徹前世後生的因果才終令其頓悟。也就是說,難陀涅槃首先就要摒棄俗欲。可惜你卻貪心熾烈,終究難成大器……”
太陽法王聽着不由又吃驚,又有些赧然!
而若未央此時已走向了通天老祖,微笑頷首:“小侄若未央,拜見世叔!”
衆人聽了他的稱呼無不驚訝,只有通天老祖臉上激動,並慈祥的看着他,輕輕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孩子,你……你真像你娘!只可惜恩姐她……”
衆人此時看着這景象都不由滿頭疑雲,若未央環視當場,淡然搖頭:“世叔,江湖紛擾歷久更烈,總是難以有個定論的!本來世叔早已隱居,小侄不該打擾。但此番終歸不僅僅關係無論存亡,因此……”
不等他說完,通天老祖搖頭截口:“你叫我一聲世叔,我亦未忘恩姐厚誼。今日一切,但由你去做主便是!”
若未央聽了微笑點頭,看向童無望:“這位童師兄論武功本未必不如那太陽法王,只可惜你過分依賴本身技藝,忘了臨敵之際最重要的還是經驗應變。那太陽法王所學的難陀涅槃乃是西域密宗絕學,但此功首重便是童子之身。可太陽法王好色成性,不僅神功難成,而其罩門也正在會陰穴上。因此只需守住陣腳,伺機攻其罩門,此人實則不足爲慮……”
童無望聽得一頭霧水,更因不明白他和師父的對話,一時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表態。但反觀太陽法王,聽了若未央的話已經滿臉戒懼,顯然他的話的確切中要害了。
衆人驚奇中,若未央走到場中請來袁宏道:“衆位,我爲大家介紹一下,這位便是信任浙江巡撫袁宏道大人。而袁大人之前曾爲順天府教授,司掌國子監。想必各位也知道我朝國子監的職能。近日來我向袁大人多有討教,於我中華典史,尤其盛唐之時頗有見知。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希望可以探尋神秘莫測的紫微宮掌故。而如今月餘,雖未敢自稱對紫微宮瞭如指掌,但自問也已非一無所知了!”
紫微宮衆人聽了面面相覷!伊斯提冷笑問:“那又如何?就算你再瞭解我紫微宮,可你以爲自己還是昔日的若未央?”
“我自然已非昔日的若未央,但閣下卻仍是往日忠心的走狗,奴才!”
“你……”
太陰法王一步擋在其身前,凝視若未央問:“久仰閣下才智卓絕,萬事洞若觀火。而既然閣下自稱對我紫微宮熟知,便請教高見?”
“不敢!其實對貴派在下也談不上什麼高見,所以關心也只不過爲了切身利害!因爲若在平時看來,此會之後在場武林羣雄恐怕將難有一人生還!不過如今縱然仍舊慘禍難免,但好歹在下已有把握請各位同赴黃泉……”
衆人聞言驚詫疑惑,而紫微宮的人對他似乎也頗爲忌憚,聽了他的話都不禁臉現迷惑!
而見對方態度凝重起來,莫暢寧和通天老祖不約而同走到若未央身邊,防備會有人對他暗算!
可若未央卻走出二人之間,不顧二人勸阻,徑自走到大轎前丈許站住。
所有人驚奇中,若未央臉現淒涼:“如果可以,我不會吝嗇這條命,只希望一切都可以平靜的過去。可是,要殺我很容易,但其他事又是不是你真心希望的呢……?”
其實當初雨花臺上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看出若未央和這紫微宮主一定有什麼關係,只是他不說也沒人敢問。此時見他這般態度,人們心裡對那紫微宮主的身份忍不住更加好奇了!
而隨着轎中傳出一陣“咯咯”嬌笑,垂簾起處,裡面現出個貌似二十多歲的絕色美女!而場中卻不乏認識此人,正是當年若未央不惜甘冒天下之大不違,孤身闖入皇宮中解救的義妹,葉靈!
隨着一片驚呼聲,葉靈冷冷看着若未央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點點頭,若未央又搖頭道:“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既然你知道晚了,又憑什麼再來說這些呢?”
“我既然來了,就不會怕死!但我要告訴你,無論曾經,還是現在,若未央任何時候都可以死,但一定不會白死!”
“哦?”
苦笑聲,若未央輕嘆道:“我一生中最反感兩件事,一件就是人情世故,另一件就是兒女情長!但可惜,活在這世上我也終究只不過是個人,任何一件也逃脫不了!但到最後我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學不會!”
葉靈聽了面如寒霜:“若未央!事到如今,難不成你以爲裝可憐就可以救這些廢物?”
若未央淡淡一笑,搖頭道:“當然不能!可是,紫微宮在這隻有三百人,你真以爲可以殺光這裡數千人?”
“哼!你認爲我此時這三百人,是你們這幾千人可以比的?”
“可如果再加上這方圓一里內的一萬兩千官兵,以及十五門紅衣大炮呢……?”
衆人聽了都不由大驚失色!葉靈雙目森然看着他冷冷道:“若未央,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沒想到你一點沒長進,反而還退步了!你想用大炮轟死這裡所有人嗎?”
看向兄長,以及武林羣雄,若未央平靜道:“我大哥原本就不適合江湖,他太單純,太重情義!所以他不會出手殺我。但我不是他,我一旦決定了什麼就不會爲任何人改變!如果這裡的人左右逃不過一死,那倒不如和你們同歸於盡,我想是不會有人反對的……”
一時間,數千的會場上鴉雀無聲,而許許多多人臉上也都寫滿了恐懼。更有人突然發現,袁宏道人已經不見了!
半晌,若未央走回場中,四下環顧:“的確!今日情勢紫微宮雖然人少,但勝算卻必然更大!不過這位通天老祖前輩,昔日曾僅以一招之差敗給先母。靈兒,你如今武功已不在我當年之下,但卻也未必真能有把握勝過他吧?而且……,精兵突襲固然妙哉,可自身疏於防衛,那又是否會得不償失呢……?”
葉靈聽了突然一驚:“你……柱子和三妹他們呢?”
若未央微笑點頭:“你發現了?不錯,他們現在正與少林、雪山雙俠、龍泉劍主,以及淮陽水師一起在攻打孤山……”
紫微宮衆人聽了皆大驚失色!葉靈咬牙恨道:“若未央,你好陰險!”
“我武功都沒了,你卻偏偏還要和我鬥。我不想的,但如果非得你死我亡,你又要我怎麼選呢?”
“你真以爲我下不了手殺你……?”
“靈兒姑娘!當年未央爲了救你連性命都不顧了,你……”
不等大哥說完,若未央當即截口:“你當然可以殺我,隨時都行!但靈兒,我覺得你現在或許該先回去紫微宮看看……”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隨你……”
深深凝視着他,葉靈心裡千迴百轉。但她明白今天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殺不殺若未央根本無關大局!但如果他真對自己後院做了什麼,不能及時阻止一定會無法收拾……!
眼看着紫微宮衆人走的無影無蹤,衆人都彷彿如夢初醒,難以冷靜思考!
良久,莫暢寧才滿臉激動的握住弟弟的手:“未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不顧義氣的人……”
苦笑聲,若未央輕輕抽出手:“你信任我,只因爲你是我哥哥!事實上,你對我真的又瞭解多少?可是,那些曾經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患難與共的人,終究不會真的相信我。究竟是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想象中的情深義重?還是隻因爲我已經不再是當年可以讓人信任,武功蓋世的若未央了……?”
見他看向自己,鄺文傑,鄭子月,入道,嶽書林等都不禁羞愧的垂下頭。也許他們曾經也並沒想那麼多,可一旦被若未央說出來,自己心裡卻也忍不住會反省,如果若未央仍舊是當年那樣武功蓋世,自己這次又是否會誤會他呢?
有些事或許的確不必過分苛刻!但問題是,正如一塊潔白無瑕的美玉,即便再怎麼價值連城,只要稍稍損壞一絲一毫,也會立刻貶值!
何況嬗變的人,怎麼會有不變的情義?而且如果這份情義原本就並不牢靠,或者是基於某種特定因素而產生,那麼一旦出現些許瑕疵必然就會破洞百出了,哪還會是因爲苛刻才消減的?
走向通天老祖,若未央恭敬拱手:“承蒙世叔遠來相助,小侄感激不盡!”
冷眼掃視當場,通天老祖看向若未央慈祥笑道:“你、我叔侄之間,何必如此客氣?而且說到底,我今天來也並非沒有爲了自己!再說如果不是見你的確不負恩姐風采,或許我還未必願意認下你這侄兒呢!哦對了,聽說當年就是葉聖林把你打成重傷跌落懸崖的,要不要我給你出了這口氣?”
若未央搖搖頭:“我和葉聖林之間本是夙仇,況且我畢竟還殺了他爹,他要找我報仇一點也不奇怪!而且如今我既然沒死,我和他之間從此也就再無私仇,何必還出什麼氣呢?”
通天老祖聽了讚許的微笑點頭,看向小徒弟蘇逸琛:“去告訴葉聖林,我和皇太極的約定就此作廢。如果滿洲韃子有膽發兵,我叔侄一定和他周旋到底!”
蘇逸琛聽了滿臉爲難,但師父的吩咐他也只能聽從。只是之後要怎麼交代?還不是看他自己怎麼打算。
眼見一場浩劫如此了結,很多人都還沒能完全理解,但總算也都放鬆了很多,當即紛紛圍攏過來,對若未央千恩萬謝!
不過若未央對這些見風使舵的傢伙是全不理會,徑自走向遠遠回來的袁宏道:“袁大人,金牌交還。請回復皇上,我只能按照約定,保證玉門關三年不戰。但西域戰禍危害不亞於滿洲大軍,要想天下太平,還請皇上好自爲之!”
袁宏道猶豫着接過金牌:“若公子!其實下官此來之前,皇上曾……”
不等他說完,若未央淡然搖頭:“今日之情大人也看到了,若未央已經武功盡失,隨時可能遭往日仇家殺手。我不想因自己連累別人,如果皇上真有心做個聖明仁君,我相信他自己會知道該怎麼做。否則,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便不可活了……”
見他要走,莫暢寧急忙趕上來攔住:“未央,自從你回來咱們兄弟還沒個機會好好說話。現在好不容易誤會都消除了,你這就要走了嗎?”
淡淡看着他,若未央搖了搖頭:“大哥!你現在已經是武林盟主了,還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你該明白,自從你決定走上這條路開始,你這身子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而我能提醒你的也只有一點,在今天這個地位,你不能活在任何人的影子下面。甚至有些時候,你更加需要忘掉自己……”
呆呆看着弟弟走遠,莫暢寧心頭一片沉重!不知何時,身後爺爺走過來輕拍他肩膀:“寧兒!未央說得對,你要走的,應該是屬於你自己的路,而不是去重複別人!”
迷茫的回頭看着爺爺,莫暢寧心裡仍難擺脫手足陌路的傷痛。但他似乎也明白到,自己在江湖上一天,恐怕就不會有能和弟弟手足團圓的一天。但也正是爲了讓弟弟可以平安,自己必須忍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