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若未央答應同行,胡元峰等人皆極高興!而此時若未央也才知道,胡元峰所以會提議投奔李自成,原來是因爲他和李自成手下智囊李巖乃是素識。
想當年李自成一行初到遼東,打敗了長白猿門一舉成名。當時胡元峰身爲長白劍派首座弟子,也是年輕氣盛,雖然和猿門沒什麼深交,可好歹鄰居被人打敗,自己臉上也難免無光!
於是,胡元峰前往挑戰,而應戰的也正是李巖。兩人當時都是年輕性情,交手百餘招未分勝負,彼此都有了惺惺相惜之心。而且詳談之下更感極爲投契,於是二人從此皆爲摯友。多年來彼此雖各有事忙,難得相見,可這份情誼卻也不會改變。
而且當年長白劍派罹難,李巖也曾親來弔唁,並邀請諸人一同回去軍營。不過當時胡元峰等人一心苦練復仇,所以婉拒了其好意。
商量妥當,一行人收拾好便直接下山。若未央說明妻子有孕在身,難以趕路。於是一下山,胡元峰就親自帶了兩個師弟先一步趕去軍營,其他人則緩緩前行。
而原本孫元昊也不是個能漫步緩行的脾氣,但途中若未央時常會教他們一些武功,倒也安撫住了他們。
這麼走了幾天,眼見天將黃昏,孫元昊說不遠的地方有個小鎮,因偏離戰場所以未受波及,可以讓諸人暫時落腳。
於是,一行當即走向小鎮。而那唯一的客棧門前,此時正站着兩人,一個是就是胡元峰,而另一個看上去大約三十四五歲的書生!諸人相見介紹,此人正是李巖。
談話間,原來胡元峰三人一路疾行感到李自成軍營。突然得了二十多個江湖高手相助,李自成當然是極爲高興。因知這些人是李巖的好友,所以交代他好生招待。
而當胡元峰說出自己一行尚有同門在路上,並告訴了李巖此時還有個“莫常然”是自己費盡心思請來的。此人來歷雖然不明,但的確是個天下少有的才俊,又簡略講了自己這兩個多月來的相處。
李巖聽了心裡雖然疑惑,但決定立刻起身相迎。可他並沒到路上去迎接,而是按照胡元峰所說推想,計算路程。估計莫夫人身懷有孕,衆人無法疾行,大概會在此時來到這鎮上。而這附近也只有這一個可以讓人駐足的鎮店,這小鎮上也只有這麼一家客棧,所以先一步感到包下了客棧,專等諸人趕到。
聽了胡元峰的講述,諸人皆不禁對其大爲歎服。而一直在暗暗觀察莫暢寧,李巖發現此人性情極爲恬淡,不易爲身外之物所感。加之其一舉一動都流露出超然之氣,顯然絕非表面看到的山野村夫!
“此間大多都是故友,日前胡兄前來向在下說明他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令在下甚爲神往!今日一見莫兄果然氣度超然,無飾自華,果然世間罕見!”
若未央聽了淡淡頷首:“李將軍過獎了!我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鄉下人,承蒙胡兄各位仗義相救才僥倖撿回了條性命,豈敢當將軍謬讚!”
笑了笑,李岩心念連轉,暗暗思索着面前此熱會是什麼來歷,表面卻毫不外露:“莫兄過謙了!對了,聽聞夫人身懷六甲,在下先向二位道喜!此番連日奔波,夫人的身體可無礙吧?”
“多謝將軍關心!我們鄉下人沒什麼好處,就是身子壯實,走些路不打緊的……”
李巖聽得心裡暗暗猶疑,心想此人定力着實了得!言談滴水不漏,心智之深絕對不能小覷!
飯中,對李巖時有的言語試探,若未央始終不動聲色一一應對。而李巖自然不是胡元峰等人可比,所以兩人之間的試探掩飾,在別人根本絲毫聽不出異樣!
飯後回到客房,李巖看向胡元峰問:“胡兄!你、我相交多年,我深信你是條忠義的好漢!但憑你我交情,我說話也不必拐彎抹角了……?”
胡元峰聽了奇怪點點頭:“當然!你我之間,有話都可以直說!”
點了點頭,李巖看向身邊的妻子道:“對於那位莫兄,其城府心智,我絕對毫無懷疑!但也正因如此,適才我曾對他頗多試探,但他始終滴水不漏!說白了,我倒是也並不擔心他會是什麼壞人。但義軍之中本就龍蛇混雜,良莠不齊。單是些草莽漢子還容易約束,但如果是個奸險狡詐,心懷叵測之人,可着實讓人防不勝防啊!”
“李兄擔心他是壞人……?”
沉吟片刻,胡元峰皺眉又道:“對莫兄的來歷,其實我等也頗多疑問。但他也對我等坦然曾經會武,只是後來遭仇家重創才武功盡失!但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他爲人平時雖然的確是有些不冷不熱,但我倒不認爲他會是壞人!”
紅娘子聽了微笑道:“**你是個實心眼,只沒幹過壞事的就都是好人!可壞人幹壞事是不會輕易被人見到的。而且大丈夫立身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他身家若清白,又何必怕人知道?”
李巖點頭接口:“大家義氣朋友,也不是非要窺探人隱私。可義軍畢竟不比別處,我實在不能不多加小心啊……”
胡元峰心底一時也不禁含糊,頗感爲難!雖然他並不懷疑莫常然是壞人,但也明白李巖夫妻的立場。就算自己不擔心什麼,可也不能冒險拖累義軍!
晚上,若未央顯安撫妻子睡下。獨自提了壺茶走到院子裡坐下,眼見胡元峰一臉躊躇走進院子,見到他不由一愣!
“莫兄,這麼晚還沒休息?”
若未央淡淡一笑:“我在等胡兄你啊……”
聽了一愣!胡元峰皺眉問:“莫兄知道我會來?”
“自古以來大凡亂世,羣雄逐鹿皆以義軍自稱!但真正以草莽出身登堂入室的,卻始終寥寥無幾!爲何?只因草莽英雄以義想聚,雖皆言爲正義百姓起事,但卻乏身心修德。一則衝動斥異,二則見禮心起。因而如陳勝、吳廣,劉黑闥,乃至陳友諒之輩,皆難免功虧一簣。然如:劉邦,朱元璋,他們雖也出身草莽,但治下嚴謹,明辨世事,絕不容異己爲患,這無疑是他們能夠成事的關鍵!所以如果一支義軍原本過多草莽粗豪,缺乏同心同德,戰場之上雖然極有威力,可難免會爲有心之人暗中所趁。在下不才,倒也還有自知之明。如無可令人必信理由,天下間是不會有任何一位精明之人願容存身的……”
胡元峰聽得一陣目瞪口呆,只聽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掌聲。轉頭見是李巖到了院子裡,胡元峰兩步走過去不禁皺眉埋怨:“李兄,不是說好了我來說嗎?你怎麼……”
李巖微笑搖頭截口:“胡兄!莫兄早已一切瞭然於胸,說也不說根本毫不重要,何人來說更是沒有半點意義了……”
說着,李巖走到若未央對面緩緩坐下笑問:“既然莫兄心知我等所慮,不知又是如何打算呢?”
若未央淡淡一笑,看也沒看他:“我本就是個胸無大志之人,此來不過卻不過胡兄各位的好意,也是希望可以有機會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可如今這樣我夫妻正好可以另尋他處安身,且並未算是辜負恩義,李將軍以爲我又該如何打算……?”
李巖聽了不禁一愣!見胡元峰滿臉無奈,不禁猶豫問:“莫兄才智高超,胸懷錦繡!當此天下大亂,正是以有用之身博取功名之時,難道真的甘心此生寂寥?”
若未央聽了淡然一笑:“李將軍!我想請教個問題可以否?”
“請!”
“韓信背水一戰成名千古,彼時其興兵四方,漢室基業可以說大半出自其捨生忘死!但其最終身遭橫禍,且後世終未清譽,反而落得個叛名,這是爲何?”
李巖聽了奇道:“韓信之能自是極強,但其性情狂妄自大,恃功慢主,自取其咎也非無因!”
若未央淡淡搖頭笑道:“韓信爲人的確狂妄!甚至其成王之後,以昔日胯下之辱其人爲吏,足見此人自大,且頗有貪名之心!但以功邀賞乃是天理,將在外,士有功卻無賞又如何安軍心?且韓信不忘瓢母一飯之恩,也足見其性情中人,絕非涼薄無義之徒。反觀伍子胥,坐視父兄遭難,自己卻亡命天涯。及至成事,只能以鞭屍楚王泄憤。足見其性情自私,粗暴,且心胸狹隘!然其得名,卻只爲一忠。可其所忠,結果又是如何呢……?”
李巖聽得心頭錯愕!當下問:“那以莫兄高見,韓信究竟又敗於何處?”
“高見不敢當,但以我看來,韓信之敗,非於忠心與否,也非關氣節!他敗只敗於不擅爲人,不諳時勢,不明世途……”
“何解?”
“韓信身爲武將,兵法謀略皆高人一等。但其爲人張揚,極易遭人嫉妒!但其領兵作戰深知應合天數,卻忘了爲人處世亦當見時思變。其實不難想象,韓信最初並無反意,只不過的確有些貪功好利之心。可一旦天下大定,以其功績封王拜爵豈非指日可待,又何必急於一時?所以這一點他不如張良,因而未能善終!”
“可如你所言,伍子胥雖也是慘死,但卻也並無反心啊?”
“不錯!伍子胥雖心性暴戾,但卻並無反意。但以其心性,若放諸漢高、隋煬之流,倒戈恐也只早晚而已!所以自古聖人皆知用將以義,用士以信!如齊桓公於管仲,齊景於晏嬰,劉備於孔明……”
李巖聽得心下一陣歎服,當即起身長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莫兄高才,在下萬分敬佩!但望莫兄與我等同歸義軍,在下願效鮑叔牙待管仲爲國讓賢!”
若未央看着他微微一笑:“李將軍言重了!在下生性閒淡,不喜紛擾。名利於我,不過掠空浮雲。我夫妻流離失所,只不過想求個安身立命之地罷了!”
“如此莫兄但請放心!我李巖敢以性命擔保,他日軍中絕無人敢窺探莫兄私隱。萬事李某擔當,管不令莫兄勞心……”
點點頭,若未央徑自站起走回房去。留下兩人面面相覷,雖皆一臉疑惑,但卻心意迥然!
次日一早,李巖早早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軟轎給林巧珍代步。而此時加上李巖一行百名護衛,一行走在荒野也頗顯眼!
四下環顧,若未央沉吟道:“李將軍,此處盡是荒原,一眼望不到盡頭,四周地勢過於開闊。我等這麼多人行路實在礙眼,萬一有什麼埋伏,恐怕連逃生都不容易了!”
李巖聽了微笑安慰:“這請莫兄放心,此處距軍營只不過兩三天路程,且一路上並無危險,當可無慮!”
他話是這麼說,可若未央心裡卻始終不安穩。
又走了半天,眼見已將入夜,而四周目力所及盡是荒山峻嶺。
若未央猶豫着道:“李將軍,恕我多心,凡事還是該防患未然的好!我看不如先讓大隊人馬先一路趕回軍營,我們沿着山間小路走。就算繞遠,也總還安穩……”
李巖聽了微微皺眉,忍不住心想此人未免多疑。但他既然說了,自己也不便反對。當下李巖吩咐護衛先行,自己只留下十來人做轎伕差遣!
身下四十來人轉入小路,大約走了兩三裡,見前面不遠有片松林,李巖便說可以去歇息一晚。
當下,諸人走進松林找了片空地落腳。若未央四面走了一遍,突然蹲在幾棵樹下仔細打量。
李巖見了奇怪過去問:“莫兄,你在找什麼?”
若未央微微皺眉問:“李將軍!你可確定這附近並無人蹤?”
“是的!我確定!”
“但據聞遼東如今遍佈綠林強盜,這山野之中不會有什麼人佔山爲王嗎?”
李巖聽了笑道:“這點莫兄大可不必擔心!這幾年來方圓數十里內的綠林好漢大多已爲闖王收服,其他的也不敢留在軍營附近了!”
“也不會有朝廷兵馬,或者後金韃子……?”
李岩心裡爲覺有些不耐煩:“此處遠離戰場前線,往常也都是我們出去找韃子搗亂而已!至於朝廷兵馬,早就連守城大門也不敢出了……”
若未央聽了擡頭看向他正色道:“那麼李將軍,恐怕敵人很快就要來了……”
李巖聽了一愣!若未央指着地面又道:“我剛纔發現了一些凌亂的馬蹄印,已經很淺,應該是多日前流下的……。我曾經跟隨一位擅長追蹤術的高人學習過感測之術,因此可以看出些常人無法發覺的痕跡!而且這周圍有些枯葉的葉脈碎裂,應該是被重物碾壓導致。還有……,你看樹上的肋痕很深,但較爲光滑!滿洲人以遊牧爲生,皮革製作的極爲堅韌,結實。且其馴馬之術精良,所以這些馬蹄印雖然凌亂,可都不會超出一馬身長,應該曾有軍馬停留。再有常人席地而坐會壓碎樹葉,但只有硬物由於覆蓋夠闊纔會壓碎葉脈,我想應該就是韃子的箭囊……”
李巖聽得滿臉驚奇!但仍感不解:“可軍中向來有探子巡邏,如果有敵人接近,我們應該早就知道了纔對啊?”
“義軍多是草莽組成,若訓練不足,豈會像正經軍人一樣使命必達?加上如果敵人只爲探查,也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沉思半晌,李巖雖心有疑慮,但想既然有這些發現,也是不可不防!
“既然如此,我立刻派人回軍營佈置……”
若未央搖頭攔住他:“李將軍,依你所言此處回軍營還得兩三天路程。可放在後金騎兵,恐怕轉瞬即至。從印記看,這裡的人應該是四五天之前來的。萬一不幸被我言中,你此時派人回去安排已經晚了……”
李巖聽得緊皺眉頭着急問:“那莫兄可有何高見……?”
沉吟片刻,若未央當即讓他先派人追趕先行的百人,命他們就地遍佈鍋竈火堆,同時派人急速回軍營搬兵。而此地諸人則合力在大路、山間掘地淺坑,然後前行匯合大軍。
以若未央的想法,敵人是早就探明瞭此處情形。兵貴神速,加上後金騎兵強大,勢必作爲先頭部隊前來。可只要馬隊遭到連環陷馬坑,就算他們認爲危害較小,但遭遇阻礙,也必定會心生疑慮,進勢放緩。
而當他們見到前方的大片鍋竈土堆,也會想到無論什麼原因,義軍應有大軍在附近停留過。先鋒騎兵人數不會太多,他們絕對不會敢衝擊大隊敵人。
所以只要能先拖上一兩天,等義軍大軍趕到,也就可以設法破敵了。
聽了他的解釋,李岩心裡大爲折服!而主人聽說要對付滿洲起兵,更是一個個奮力挖坑。但若未央說挖坑只求多,不求深。有二十多個武林高手,要挖這樣的坑自是再容易不過。只一夜工夫,看起來遍地衰草殘葉之下,卻已經是處處淺坑,舉步維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