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二)

蕭衍得了老者贈水後,又行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那馬兒奔了一夜,此刻力有不達,蕭衍只能尋到一個茶鋪停了下來,給馬餵了料子,暫歇片刻。

他走進茶鋪向店家打聽洛州方向,忽見一個熟悉的背景坐在角落,定睛一看,蕭衍不禁叫了起來“荀先生!”

那男子清秀通雅,眉目疏朗,須長四尺,儀表危重,不是荀先生又是何人?

“嗯?”男子聞言一怔,回頭看了看蕭衍,卻是滿面狐疑“足下認得我?不知該如何稱呼?”那男子眉頭一皺,似警惕什麼。

“荀先生,是我啊,蕭衍!”蕭衍趕忙行至那人前,努力擦了擦面上的塵漬,撥開雜亂的頭髮,興奮地喊道,“你忘了?我是打雜的小衍子啊!”

“蕭衍,蕭…衍?小衍子?是你!?”那男子眉目一舒,似反應過來,朗聲笑道,“真是你小子?!”

“是了是了,正是小子我!哈哈!”蕭衍他鄉遇故知,六年以來這是頭一回,難免心中大喜,雙目有些溼潤起來,“荀先生,六年,六年不見了啊!”

要知,他和餘炕兒時皆在鶴歸樓打雜,馬叔教他習字煉眼,荀先生教他看賬觀局。這一見面,卻是把蕭衍拉回了六年前那般快活的時光,他與餘炕惹是生非,上房揭瓦,時常受荀先生責罰,可也是兒時一段趣事,便是九天泉下的睡夢中也無法忘懷。此刻,蕭衍心頭激動不已,不僅遇見了鶴歸樓的故人,而據馬叔所言,這荀先生也似乎也和南柯堂有些淵源,如果得他幫助,定然可以順利救出馬晉風和餘炕。

“蕭衍,我聽聞你與張凱等人南下去尋青山派,路上遇見馬賊不幸遇難,沒想到你還在人世!”荀先生認真打量蕭衍片刻,欣慰點頭,扶須長笑,“慶幸蒼天有眼啊,馬老可以瞑目了,哈哈哈哈哈。”

“我沒有死,我在那九天洞下…”蕭衍剛要解釋,只聞“瞑目”二字忽而周身一顫,心頭一空,怯聲問道“荀先生,你...你說什麼?瞑...瞑目?”

“蕭衍啊,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馬老爲了實現賭約自廢內功...”荀先生看着手中的茶碗,淡淡道。

蕭衍頓時頭腦發脹,耳邊嗡嗡作響,“不,荀先生,肯定是我沒聽清,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兩年前,馬老在南柯堂去世了。”荀先生淡淡回道。

蕭衍只覺得晴天霹靂,腿腳發軟,胸口氣血翻涌,頭昏目眩,心中空空“馬...馬叔怎麼會死...不...這不對...我才學了武藝,還未去救他...怎麼...”

“蕭衍...”荀先生見他失落表情,也是不知如何開解。

“馬叔待人如此好...上天怎麼讓他就這麼死了?他對我恩重如山...我還要報答他,怎麼…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差錯…”,他說着神情恍恍惚惚,接着心中一凜,一股怒火涌上來“是了,馬叔身體不差,又沒什麼病疾,定是南柯堂!是廣涼師那賊人害了他!”想着,蕭衍牙關緊咬,雙眼通紅,心頭怒意難平“虧我還以爲他指點我武功,還說這事有蹊蹺,最後馬叔還是死在了他的手上,我定要殺了此賊!”

荀先生搖了搖頭,扶着長鬚說道“據我所知,南柯堂待馬晉風爲上賓,美酒佳餚般伺候,談何殺害。”

蕭衍一聽,呆滯片刻,胸中怒意又空毫無着落,他不免失了神“不…不是殺害?那…那馬叔是怎麼死的?”

“壽終正寢,含笑而去。”荀先生欣慰着笑了笑,“馬老好福氣啊,不僅無病無災,膝下的養子也重現人世,老夫倒是羨慕的緊。”

“壽終正寢…”蕭衍聽了,嘶啞着吐了一口氣,“不是被人害的?”

“沒人害他,馬老在吐谷渾過得不錯。”荀先生飲了口茶,回道。

“是麼?...連個仇人也沒有麼?”蕭衍恍惚般看着周圍茶客談論着什麼,模糊間見到周圍路人你來我往,心中卻是空空蕩蕩“這些年...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理由,便是把馬叔和餘炕救回來,再回西州過那從前的日子...”他此刻彷彿失去了走下去的理由,雙手不住害怕得顫抖起來,頭也沉沉擺動“我...我該怎麼辦...”他彷彿又回到了那日鶴歸樓之變的場景,自己無依無靠,不知今後如何是好。

“蕭衍!”荀先生看他像失了心智,當下沉聲喝道“這已經五年半過去了,你也快二十歲的男子了,怎的能如此哭哭啼啼?馬老在天之靈,怕也不得安息!”

蕭衍被一聲大喝驚醒過來,耳朵漸漸能聞,目前緩緩能視,他趕忙伸手摸了摸臉頰,卻是喪淚滿面,“我...”

“馬老那日選了餘炕,而不是你,你應該知道爲何。”荀先生搖頭嘆道。

“馬叔...馬叔不願我被抓去南柯堂...他想讓我好好...好活下去。”蕭衍似乎想起什麼緩緩答道,也是明白了馬晉風的苦心,眼淚卻是不停涌了出來。

“不錯...馬老便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荀先生點了點頭,欣慰道。

“可...可是...可是這些年來,我時常夢見以前的日子,養父養母,還有教我識字唸書的馬叔。”蕭衍擦去眼淚,卻拭不斷落痕,“他們...他們...對我便似親生父母一般...十餘個春秋,馬家待我視爲己出,有一口飯都是給我吃,有一條棉都是給我蓋,恩重如山...”

言到這裡,他不免閉上雙眼,恨恨咬着嘴脣“如今我過了加冠之年,本想盡心反哺照顧他們,可養父養母去的太早,對我最好的親人便是馬叔,可如今...可如今...我卻連終都沒法給他送。”話罷,他只覺苦悶不堪,心中跌跌蕩蕩,好似被挖去一塊。

“這天底下的事,又有多少是盡人意的呢?”荀先生也好不感嘆。

蕭衍合上雙目,鼻尖顫動,只把牙齒咬出血,忍了片刻大哭起來“我...我...我不想馬叔死...”

荀先生搖了搖頭,也沒有多語,只是淡淡道“這孝道是人間大道,哭吧哭完了便好了,以後清明時節去他墳頭拜祭下,也算儘儘孝。”

蕭衍雙手按着頭,拼命地搖着,只把附近茶客驚的出奇。過了片刻,他緩緩起身,搖搖晃晃走出茶鋪,向道旁行去。

他本意練就一身武藝,習得這覃昭子真傳,就可回去和馬叔促膝長談,叔侄倆好好享享天倫之樂。他在洞中時常夢見這般情景,皆是笑着醒來,誰知那日鶴歸樓一視,竟是最後一面...人間事...蒼天意...

不知過了多久,蕭衍迷迷糊糊走着走着進了林子,腳下不慎,被枯木絆了一下,沉沉摔在一棵大樹前,此刻他只覺心中憤憤,什麼都和自己對着幹,不免雙目血紅,心中怒意涌起。蕭衍眉目一沉,內力提起,一掌揮過那大樹留下五個指印,卻絲毫未被撼動,他瞧得大怒,雙步低沉,內氣充盈雙拳,對着大樹猛敲,發泄這心中不甘...那樹搖搖晃晃,掉下不少枝葉...

也不知捶了多久,那樹根鬚翻起,似要倒下。蕭衍打着打着,才感覺雙手紅腫,有些火辣之感,這纔回過神來,仔細一看,早已皮肉翻卷,他重傷初愈,內息不足,腳下一軟摔在地上。

他靜靜躺着,喘着粗氣,看那蒼穹白雲,變化多端,不免苦笑道“你這蒼天,當初如要害我,爲何讓馬家收養我,如讓我盡孝道,爲何讓他們先行而去,如要取我性命,爲何洞中又賜肥魚秘術,可是爲何我學有所成,偏偏最後一個親人也瞧不見了。”

蕭衍當下心頭大怒,指天痛罵“你這賊老天,忒的捉弄人!敢情這人在你心中都是泥巴捏的麼,想如何便如何!”他越罵越怒,“沖虛經說什麼大道萬物,得者心成。可這天道無情,我修它何用!”說着心中全部悲意盡皆化爲怒氣,當下咬牙切齒,不過卻也痛快了一些,忽而耳旁聽到一聲嘆息,擡頭看到荀先生站在不遠,搖頭看着他。

“蕭衍,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這人間悲歡離合,老天看來卻是一般無二。”後者嘆道。

“可...可老天也太可恨了!”蕭衍怒道。

“天是天,你是你。”荀先生沉沉道。

“我...我是我...”蕭衍被一語點醒“是了...天管天道,人行人事...我如若不是膽小怕敵不過廣凉師,就在三年前就可出洞,那是如果我找到馬叔...把內功分他一些...我...我到底還是個膽小鬼...”

“對了,蕭衍,你可想知道那餘炕的下落?”荀先生轉了語氣,問道。

“餘炕?…”蕭衍呆呆看着天,聽着他一問,立馬坐了起來“餘炕又如何了?”

“餘炕那小子還算仁至義盡,馬老死前都頗盡人意。到了南柯堂的第二年,馬老治好了他的腿,之後跟着馬老學了些武藝,馬老去世後留在了南柯堂,現在不知如何,不過似乎過的不差。”荀先生淡淡道。

蕭衍點了點頭,稍稍放心,“多謝荀先生向告。”說完,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望着林子,呆呆坐着。

荀先生看了看蕭衍的打扮,笑道“蕭衍,你這可是繼承了馬老的衣鉢?做起道士來了?”

蕭衍愣了愣,木訥般回過頭來,看了看周身,也不答話。

“蕭衍,人自來的,也是去的。且不論你,這天下的男女老少皆是脫不得輪迴之苦。生老病死,誰能避開,能壽終正寢,膝下有子,乃是喜喪。再者,命運多變,人事難料,你雖不能在身旁守候,可你活下來便是馬老最大的願望,否則當年在鶴歸樓他又怎麼唐突般收了餘炕?”

蕭衍閉眼沉思,往事一幕幕盡數浮現,初識字,練眼力,學打雜,端茶水,辨賭技,直到那日在鶴歸樓馬老最後認出蕭衍的眼神沉沉一望。蕭衍淚如泉涌,好不無奈,爲何自己慢了天數一步,想給恩人叩個首的機會都不在了。

他想來想去,拭去眼淚,開口道“不敢隱瞞先生,我並不是做了道士。”當下把這五年多的着遇粗略說了一遍。

荀先生只聽得一呆“好小子,你還未到雙十年華,便已習得覃昭子的真傳。”當下一思,右手忽開,只見一石子似箭般向蕭衍面門而去。蕭衍也不擡眼,左手輕出,劃了半個圈,恰好散去石子勁力,順手接住。

“哈哈,果然是玉虛真傳,蕭衍你福氣不小啊。”後者點頭讚道。

“荀先生…”蕭衍似乎還有些呆滯,看了看手中石子,又看看了他,“先生也離開鶴歸樓了麼?”

荀先生低頭笑了笑“三十年的舊賬,到底脫不得,老夫要去了一樁心事。”

“心事?”蕭衍發着呆,忽而想起馬叔曾提過,這荀先生曾是吐谷渾的人士,此刻又聽他把馬叔流落南柯堂的情形娓娓道來,不免開口問道,“荀…荀先生…”

“恩?”荀先生回過頭來打量了蕭衍片刻,“小衍子怎麼了?”

“敢問荀先生,你如何得知那南柯堂與馬叔的消息?”蕭衍脫口問道。

“哦?”荀先生一愣,不一會便撫須長笑一聲,嘆道,“這事說來話長,既然南柯堂也與你有些緣分,我便說與你聽聽吧。”於是,荀先生仰望蒼天片刻,這才娓娓道來。

“老夫是吐谷渾人氏,複姓慕容,名涼德。算起來,那廣涼師還是家弟。”荀先生苦笑道。

“什麼?!”蕭衍聞言一愣,“這…!?”

“小衍子勿要驚訝,這天下的事,便是因爲太多巧合纔有了這麼多故事。”荀先生接着道,“二十年多前,吐谷渾權貴造反,先王慕容止被叛軍逼宮,求援大唐不得。琅琊子念在蒼生於水火,帶着徒弟五人下山相助。可力單勢薄,慕容垂還是落了個自刎的下場,輔政大臣慕容涼德被迫出逃漠北,隱姓埋名,到了這鶴歸樓做着賬房,這一做便是二十年。”

荀先生長嘆一氣,笑道,“這流落漠北的輔政大臣,便是老夫了。”

“怪不得那廣涼師曾提過一句,不得道門琅琊子曾有恩於他。”蕭衍想着想着心頭燃起無名怒火,“那這賊廝爲何恩將仇報!爲何屠戮我道門一派!”

“這事便要從先天古碑說起,要說我吐谷渾的慕容一族和你不得道門,也是淵源極深。”荀先生緩緩搖頭,“慕容一族的武功名曰混元兩極功,出自戰國先天古碑。而你不得道門的秘法卻名玉虛兩儀功,也是出自同一脈。所以我弟弟廣涼師纔會如此關心這天下道門。”

“那又如何?”蕭衍不解。

“而我弟弟廣涼師偏偏又是個怪人,自從他破解先天古碑的秘密之後,他便興起行天下道門,論道斷存滅的志向。便連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片刻,荀先生又提醒道,“蕭衍,尊師琅琊子心地仁慈的,獨自違抗大唐禁令下山相助,我慕容一族感激不盡!不過這滅派之事頗爲蹊蹺,我弟弟恩怨分明,不像是那般嗜殺之人。”

說完,似乎想起什麼“蕭衍,你可是從長安那方行來?”

“蹊蹺?”蕭衍還在細細琢磨那段舊事,忽然又聞荀先生問道,趕忙回了一句,“是..是從長安而來。”

“長安,好個長安!”荀先生打量片刻,忽然看見蕭衍袖間有一片溼跡,往下一看,這小子的水袋竟然是漏水的。荀先生不願他繼續萎靡不振,當下雙目一轉扶須說道 “你小子,做了這玉虛傳人也得注意些儀態。”話罷把自己的水袋取出,“來,小衍子,你我故人一場,我周身也無貴重之物,這水袋是玉門關一位客商所送,你把那水袋扔了換我這個吧。”

“多謝荀先生,可…可這水袋雖破,情義卻重。”蕭衍嘆了口氣,緩緩搖頭,想起那老先生家中貧寒,卻還是贈與自己這水袋。

“哦?有何情義?”荀先生好奇問道。

蕭衍想了片刻,緩緩開了口,把路上着遇講了一番。

“長安洛州交界處?”荀先生聽的一驚“長安洛州交界,今年逢了大旱,草木皆敗,顆粒無收。那老叟肯把水贈與你,可算善心使然,好不淳樸!我聞那村名曰青雲,今年不僅收成不好還遭了強盜洗劫。”說完,荀先生停了停,“馬家的恩情你雖還不上。”說了又拍了拍水袋,看着蕭衍,笑道“這老人家的恩情呢?莫等後悔方念恩情。”

蕭衍一怔,愣了愣,似乎想起什麼,雙眼圓瞪,忽的起身飛奔而去,到了鋪前翻身上馬,回頭大喊一聲“多謝先生點破!”話罷疾行而去。

慕容涼德撫了撫白鬚,淡笑不語,目送蕭衍身影漸行漸遠,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也起了身來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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