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彼刻(中)

“大師,道長。剛剛席間出手相助,李某萬分感謝,駱師弟……”李承乾揮了揮手,只見駱賓王端上一盤金銀。

“阿彌陀佛,小僧爲出家人,這酒可喝,肉可吃,金銀帶在身上可就重了些,還請將軍諒解。”道衍打了佛語,搖了搖頭。

李承乾倒是一愣,“這和尚吃肉喝酒就罷了,卻不收錢財,好個怪人。”當下也不好多勸,怕惹得這怪和尚不高興,“既然如此,不敢爲難大師,在下看出大師所用招式出自古禪一脈,令師久禪可好?”李承乾雙手合十,恭敬問道。

“家師收聖上所邀,攀談佛理,目前正於宮中小住,貧僧此來也是給師父送信的。”道衍笑了笑,遞出一封信箋,上面沾着些許油脂,“家師言,聖上催促他進國師之位,還望李將軍幫忙勸諫聖上,和尚是修禪的和尚,沒有這爭權鬥勢的心。”

“如此麼?”李承乾嘆了口氣,“要說這久禪大師也是得道高僧,竟不願爲我大唐國師,實乃大唐之不幸。”

“誒,李將軍此言差矣!”道衍笑道,“師父之所以得到便是風輕雲淡,禪心所歸,若是當了國師便不是得道高僧了,所以還是不當爲妙。”

“小師傅所言…”李承乾一愣,竟被這道衍和尚說的無言以對,當下無奈點頭,“竟然久禪大師所託,李某自當面諫父皇。”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道衍閉目打起佛語。

駱賓王趕忙說道“這位道長,將軍府上下甚感道長相助,還請在府中暫住養傷,這點小禮略表誠意。”

蕭衍聞言一愣,擺手言道“我已無大礙,這傷乃是舊疾,不礙事,這金銀太多,你要給我也是不便。”話間伸手拿了一錠,“我收下一點略表敬意。”

“小道士身懷金銀,還能泰然處之,道法頗深!”和尚右手一伸,誇讚道。

“和尚休得取笑我,我還有要事在身,腰間盤纏不夠,取之也是無可奈何。”話間駱賓王還欲相送,蕭衍連忙擺了擺手“我初出江湖,金銀之物帶多了,反而惹來麻煩。”

駱賓王一看這道士也頗自持,擡眼看了下李承乾,後者搖了搖頭“大師道長皆是世外高人,勉強不得。”說罷雙手一拱“無論如何,將軍府感念兩位的大恩大德,日後但有所託,將軍府在所不辭。”

蕭衍與道衍也不開口,只是淡淡還了一禮,只聽萬昭儀接口道“他倆今晚受了傷,還是早些歇息吧,不便叨擾。”

李承乾回道“是了,那李某先告辭,有事儘可吩咐下人,不必拘謹。”

話罷和駱賓王行出殿外,“師弟,看來這兩人皆不是席上酒肉之徒,要收之己用,只怕不易。”

“回將軍,但言好漢值千金,英雄難萬兩。這兩位年紀輕輕武功卻已出類拔萃,心性豁達,前途不可限量,不是金銀可以收買。將軍可以情誘之,多加留心,方是上策。”駱賓王搖頭道。

“說的是。這幾年父皇身體每況愈下,時常提起那事,三弟李治天性善良,別具慧眼,卻無城府,二弟李泰與我往來甚少,性情隱蔽,寡言少語。我三人一母同出,之後另還有十一位來者暫不提。如若那天一到,我手中無些人手,只怕不但性命不保,這大唐江山又會着遇何等變故,均是未可知否。”

原來,這李承乾大宴羣雄,皆是爲了收攏人心,留爲己用,以後好在這十幾位皇子中拔個頭籌,奪下皇位。可他也明白,天下之大又何止自己一個廢太子有這個心思?那李泰盤踞琉球養兵,暗蓄勢力。五皇子李祐近來也添了些許文客武夫,家兵不少。其中一個灰袍老道士武功高強,陰謀不淺,最近開始在荊、歸、峽三州結交商客打造兵器鎧甲。最難辦要數那三皇子李恪,他一人獨佔五州之地,聲勢可謂滔天,家兵無數。

“將軍,既然已下定決心爭奪天下,爲何不與萬家聯姻,上次那萬宏宇提出親事...”駱賓王小心翼翼道。

李承乾卻大手一擺,堅定回道“我李承乾這輩子,除了阿柔,一個女子都不愛,別說萬家富可敵國,便是給我皇位來換阿柔,也是萬萬不能。”

“將軍,你…”駱賓王趕忙看了看四周“你可是要爭天下的皇長子,怎可爲了一個女子…”

“好了,我自有打算。”李承乾擺了擺手,佇立殿外片刻,“走吧,前殿的酒還得繼續喝不是?江湖人的心,我要收入囊中,如今的江湖不似以前,都是些貪戀權勢的人,着實好辦多了...”話罷雙目翻寒,向前殿行去。

“將軍所言極是。”駱賓王讚了一句,緊隨其後。

卻說昭儀見蕭衍傷勢好轉,也是一喜,三人皆是心性開朗之輩,言語間沒有遮攔,此刻間好不痛快,蕭衍也把來歷說了一番。

“蕭衍,那你準備去往何處?去救你那叔父麼?”昭儀雙手託着下巴,開口問道。

“我本以爲武藝大成,雖不說勝那廣涼師,要偷偷救出幾人還是不在話下,怎的今日一看我連他的身法都逃不出,談何救人。”話罷,蕭衍也是一嘆氣,心想此刻自己內力還剩三成不到,恐怕下次連三招都接不下。

“那你作何打算?不過如果爲了去那吐谷渾南柯堂救人,不妨去求李將軍,表哥平生磊落豁達,仗義助人。”昭儀說道。

話音剛落,和尚道士對視一眼,皆搖了搖頭。道衍開口道“這李將軍幫肯定會幫,只怕落得情義以後要還恐怕不易。”蕭衍接口“是了,剛剛拿金銀而來分明有收攏人心之意,只怕原由甚深。”

道衍笑了笑“我看席間那些所謂的江湖好漢,八成也是這麼來的。”

萬昭儀吐了吐舌頭,不屑道“那也叫江湖好漢?要說大唐的俠義之士,還是那青山派。”她說着一愣,想起青山派遭遇大劫,如今就剩下不到數十個門徒了。

“世間青山,正氣長存。”道衍點了點頭,“老和尚也曾說過,這大唐的江湖,青山派首當其衝,可如今,別說這青山派了,就連以往的八大門派也都被李世民那廝滅了個乾淨。”

萬昭儀聞言不悅“不許你如此說我舅父!”

“好,好,和尚不說了,總有世人說不是?”道衍笑了笑。

蕭衍聽了二人聊起這江湖舊事,也來了興趣,“青山派真是那行俠仗義的門派?”

道衍打了個佛語,“老和尚這麼說過,我也聽了二三事。”

“願聞其詳。”蕭衍問道。

“二十多年前,關內戰火四起,關外賊寇橫行,青山派三次下山去那玉門關外剿滅馬賊,光這三戰,青山派就戰死百人。”道衍笑了笑,“我想這是席間那些酒囊飯袋做不出來的。”

“他們要是敢,我萬字倒着寫!”萬昭儀附和道。

蕭衍聞言一愣,長嘆一口氣,把當年在沙洲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呵!丫頭,這和你萬家可脫不了干係!”道衍笑道,“爲了這利錢,竟然逼得人家老掌櫃捲鋪蓋賣閨女。”

“真有此事?”萬昭儀眉頭一沉,緩緩搖頭。

蕭衍點了點頭,也不答話。

“我也聽聞近些年商賈的生意不好做。”萬昭儀沉聲道“可這事..”

“可這事說到底是老皇帝的大同之策,你父親也是萬不得已。”道衍搖頭晃腦也不知真知道還是假知道。

“你...”萬昭儀瞥了他一眼,心頭一甜,“這人竟然爲我開脫...”

蕭衍打量二人一樣,笑道“萬大小姐,這事我也不太明白,不過這幾年,商人的生意確實難做許多。”

道衍點了點頭,打起佛語“那是自然,凡事自有其緣,自有其滅,什麼都大同了,九州怕是要改名叫一州了。”

萬昭儀苦笑搖頭,似乎也對這大同商策苦惱不少。

蕭衍此番受了萬昭儀的丹藥恩怨,也不願讓二人如此尷尬,索性開口轉了話語“那現在江湖?和五年前比又如何?”

話語一出,道衍拍了下腿,大笑道,“如何?問得好!”

萬昭儀也是嘆道“道長在席間也看到了,如今的武林門派主事,都是這般模樣...喝了些酒卻還找舞姬耍瘋...最後被廣凉師一人震住不敢言語,還在他走後大放厥詞舉杯痛飲。”

“丫頭說的不錯。”道衍點了點頭,“五年前,你在沙州看見無人敢出頭爲那倆父女說句公道話,而放到如今,怕是不幫那樑老爺的人,都可以叫俠客了。”

“現今的武林如此不堪?”蕭衍一愣。

“可不是,五年前,福州沿海受災,中原內地又遭了大旱,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周邊強盜四起,佔山爲王,劫掠糧食金銀。”道衍說着語氣轉沉“可那官府不作爲就罷了,當地的福鏢門還學着那強盜放縱弟子搶掠糧食,好個江湖大派,好個武林好漢。”

“混賬!”蕭衍聽到這裡不免眉色轉怒,“這些人不懲惡揚善就罷了,怎麼還爲非作歹,禍害鄉里?”

“這還只是皮毛罷了,那長歌坊、烏石寨、城海幫哪個不是靠着朝廷起家,反過去狗仗人勢欺壓百姓?”道衍冷笑道,“現今大唐商道漸落,官道荒廢。這些個大門大派有的更與那強盜土匪勾結,劫銀掠財。”

“和尚說的不對!我萬家可沒被劫過!”萬昭儀嬌嗔道。

道衍聽得一笑“丫頭真是笨,你萬家有朝廷的背景,誰敢劫你們的銀子?”

“你說誰笨!”女子秀目瞪起,雙拳緊攥。

“阿彌陀佛,和尚沒說,是你聽錯了。”道衍打趣道,話鋒一轉“所以劫的都是其他商戶的銀錢,如此這般官府不管,江湖不問,強盜橫行,你說大唐的商道怎麼會好?”

“運來如此...”蕭衍搖頭嘆氣,“蒼穹荒唐...但願這老皇上知道了能夠醒悟。”

“小道士指望皇上醒悟。”道衍擺了擺手,笑道“不如讓佛祖降臨。”

萬昭儀聽他們話裡話間都有指責萬家的意思,心頭有些不悅,可這事實如此,又狡辯不得。

道衍瞥了女子一眼,瞧出端倪,他與蕭衍對視片刻,二者止了話頭。道衍接着道“小道士,你師父是不得道門的大弟子?”

蕭衍點了點頭“正如之前所言,我的確是這不得道門的傳人,與那廣涼師有滅派之仇,不共戴天,再者我叔父還在他手上,否則也不會從西州追到長安來尋他。”

“那就奇怪了…”道衍眉頭一皺,端着下巴。

“怎麼了,和尚?”萬昭儀好奇般看着對方,不時伸出手指點一點這圓圓的光頭。

“丫頭別鬧!”道衍趕忙躲開“佛爺的頭,怎能亂摸!”

“呸,你這貪吃酒肉的渾和尚,還說是佛爺。”女子笑道。

蕭衍見和尚說起廣涼師和不得道門恩怨,似有些看法,趕忙開口道“大師,你指的奇怪是什麼?莫非我不得道門的血案有什麼蹊蹺的地方?”

“我師父你知道是誰麼?”道衍笑了笑,問道。

蕭衍心裡早已猜測出來,也不願唐突,當下回到,“願聞其詳。”

“這和尚是古禪寺的。”萬昭儀插嘴道。

“古禪寺?”蕭衍想了想,似在西州聽書聽過這名字“可是和青山派齊名的門派?”

道衍也不點頭,只是淡淡道“齊不齊名都無所謂,我的師父是那久禪老和尚。”

蕭衍皺着眉頭,忽然想起什麼“曾聽民間有言,說這天下幾大高手,無非南柯堂,古禪寺,青山派,久禪莫非是古禪寺的主持?”

“怎麼,沒聽過麼?”道衍笑道,“看來老和尚吹噓啊,還說他是高手衆人皆知。”他胡說八道,打趣着。

“我看久禪的徒弟,倒是名氣大更多。”萬昭儀笑道“喝酒吃肉出的名。”道衍瞥她一眼,也拿這女子沒辦法。

“久禪大師我以前聽書聽過,便是古禪寺的主持麼?”蕭衍回道。

“不錯!”道衍笑道“果然還是有些名氣,說書的都開始說老和尚了。”

“那這事和我不得道門有何關係?”蕭衍不解道。

“我師父久禪和廣涼師是幾十年的好友也是敵手,他們交手不下百次,各有勝負。”道衍笑道,“不過聽老和尚所言,這廣涼師不是個嗜殺的人,再者不得道門的血案,有些蹊蹺。”

蕭衍聽到這裡,也同意幾分,“剛剛在殿上,那怪老頭就對我手下留情,不僅瞧出我的武功來歷,還指點我那境界的學問…”

“這老頭雖然怪,不過也是個有趣之人。”道衍點頭笑道。

“那我不得道門的血案,具體蹊蹺在哪裡?”蕭衍問道。

道衍卻搖了搖頭,“這也是我偶然聽老和尚提到的,似和朝廷有關,再者琅琊子對吐谷渾慕容一族有恩,廣涼師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會濫殺無辜。”

“是麼?”蕭衍眉色轉沉,“剛到西州之時,我雖然也聽荀先生和馬叔說過這事,琅琊子曾下山幫助吐谷渾平那戰亂…”

道衍點了點頭,打起佛語“阿彌陀佛,這世間恩恩怨怨總有因果歸宿,凡事知其一曉其二查其三,斷不可一言蔽之。”

“有理。”蕭衍回道“這事的確有些蹊蹺,等我傷好後,定要查個明白。”

二人說到這裡,道衍不免問道,“小道士,那你現在如何打算?如若再找那廣涼師比試,怕得要練些年頭。”

萬昭儀聽他們不聊她萬家是非,聊起今後打算,也來了興致,眼睛直直盯着道衍,似生怕他轉身逃走。

“我現在不是這廣凉師的對手,可馬叔是我的叔父親人,餘炕是我的少年玩伴,他們都對我有情有義,我斷然不能棄之不顧。”蕭衍思量片刻,堅定道,“我以後定然還會找機會去那南柯堂救人,便是敵不過也可暗度陳倉。”

“小道士不忘恩情,好極好極。”道衍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麼,“你剛剛說當年被青山派的離凡救過,可是方纔殿上那使潛龍疊影手的男子?”

“不錯。”蕭衍點了點頭,忽而摸到腰間那把斷刀,眉間一開“也罷,既然救人之事暫不能行,不如先去辦另外一件事。”

和尚一聽“何事?要和尚陪你去否?”

昭儀聞言不悅,伸手掐了道衍腰際一下,引得和尚大叫一聲,接而說道“和尚,你忘了明日要陪我去幽谷,忒的滑頭,又要開溜?”

“好了,好了,姑娘家家,怎的順便摸男人腰間,去便去,勿要動手動腳。”道衍也是怕了萬昭儀這蠻橫脾氣,討饒道。

蕭衍看這倆人舉止,心下莞爾,好不討趣,當下擡手擺了擺“不必了,大師還是陪萬姑娘,否則言而無信,失了風度。”

道衍皺了皺眉,“那…小道士,你當心,江湖險惡,你入世未久,自己多保重。”

“人家道士是保重了,你又欠我一頓酒肉,卻是如何報答?”萬昭儀心性上來,不免有些得意。

“阿彌陀佛,這是佛祖吃的,和小僧無關。”說罷,和尚只見那女子又伸手掐來,足下一轉,輕功一點出了門外“萬姑娘,你這說動手就動手,佛祖可會怪罪的。”

萬昭儀也是不服,嘴角一笑,風袖一擺施展身法追了出去“怎的吃了就跑?你師父便是這般教你化緣的?”

“老和尚只教瞭如何吃飽,其他一概沒說。”話音越來越輕,兩人似是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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