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蕭衍出洞之後,返西州,闖長安,快意江湖。此遭得了消息,那南柯堂的人也要暗中刺探大唐羣雄宴,他又與道衍和尚有約在先,蕭衍這才喬裝打扮混入府來。
羣雄宴間,觥籌交錯,南柯堂廣涼師不請自來,赫然立於大殿之上。
“哼,小和尚,說來就來說走便走麼?”廣凉師見那和尚裝瘋賣傻轉身而去,心下不悅大喝道,腳下一轉,拍出兩掌。
忽而一個道士從席間閃出,身法靈動,雙手齊出接過廣凉師兩掌,飄然回身,笑道“南柯堂麼?不過爾爾!”
小和尚聞聲回頭一樂“小道士,你果然來了!”
那道士藍袍寬袖,身高七尺,頭戴一竹編斗笠,拂塵繫於腰間,正是蕭衍。
“大師有約,在下怎敢不至。”蕭衍輕笑一句,在座各路掌門均聽出此人聲音清朗,似年歲不大,可居然敢與天下五絕之一南柯堂廣涼師過招,好不令人瞠目結舌。
廣涼師也是一愣,清瘦的面頰透出些許疑惑,他本欲教訓一下離凡和道衍,卻不料席間還有高手。兩掌對罷但覺小道士的內勁與自己混元兩極功頗爲相似,不禁心頭一凜“小道士,好功夫,再看招!”
廣涼師雙目一凜,打量了蕭衍片刻,心中好奇之意大起,還不待對方答話,頃刻之間衣袖飄然,雙手急轉,魔心連環手四象吞兩儀,混元生天地,如百鬼朝魔勁風呼嘯不已,似地獄六道變化何止千重,衆人只覺那道士身陷囹圄,好似被困於樊籠。
和尚一看也是一驚,只見這魔心連還手如黑雲壓頂,枯葉纏身,勁風呼嘯只把蕭衍困在其中,只聽“刺啦刺啦”之聲,蕭衍的道袍已被掌風劃破幾處。道衍和尚當下喝道“好快的手法!小道士當心!”
“這下可以看出這小道士的真本領了。”長風坊坊主白長風對諸位掌門使了個眼色,也不急於出手相助,雖然那廣涼師是中原武林的勁敵,可這唐突出手的小道士也是無名之輩,衆掌門心知肚明既然不是自己人,先讓他們鬥個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此刻,蕭衍雖身處掌風之中,依巋然不動,兩個眼睛左移右轉,看清對手來路。忽的也雙手一擡,玉虛散手取一化爲二,得三成萬物,觀高山流水氣勢婉轉低吟,閱滿天光景蒼穹斗轉星移。
二人雙手一觸,當下過了十餘招,衆人只看這小道士居然招招出奇,不落下風,不禁暗暗稱奇。
“好!”廣涼師看對方如清檯一點,看破周間荊棘,竟和自己這路手法鬥了個平平,也脫口讚道。。
不過,這廣涼師初時過了數招,知道對手招式變化不下於自己,可是十招之後才發現這道士內力將將,每每出手雖至精妙之處,可後勁往往不足。
廣涼師雖知取勝不難,可對來者生出莫大好奇之心,當下由快轉慢,給了小道士喘息之機。當下招式一轉,出手越來越慢。
“好道士!忒的讓人盡興!這樣又如何?!”廣涼師言罷,左掌急出佯攻過去,右手一指取向對方小腹氣海穴。
蕭衍一愣,對方招數陡變,急忙後腳一點,身形左移將將避過一指,還未站穩,廣涼師形如鬼魅,頃刻轉至身後啪啪啪揮出三掌。
蕭衍也不硬接,身法一變,如浩瀚星辰步履奇轉。
廣涼師看得一奇,笑道“好小子,這套步法不在長天流雲之下!”話罷,廣涼師一看這道士步法似出於北斗星圖,當下定心一算,也使出了來,可他使來這七星步法卻慢了許多。
“好小子!漲志氣!”石震一看那南柯高手似乎輸了一招不禁大喜。
“這是你們沖虛觀的人麼?”孟娘一皺眉,心說這道觀何時出了這路高人。
“這..這..”震塵子心下大驚,這顏師兄怎麼和師父他老人家動起手來,被孟娘一問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怕說錯了半句,徒受責罰。
原來,這蕭衍只是打算與這廣涼師對質一番,問出馬叔下落,他也心知不是這廣涼師的對手,可見後者與李承乾對了幾掌,身法招式都未見得比自己快過幾分,當下心中涌起自信。這小子雖然以前有些膽怯,可自從習得一身本領獨自在九天泉下待了六年後,倒是多了幾分年少輕狂的心性。
“小道士,好功夫,趕緊給這吐谷渾的老怪物一點教訓!”席間衆人助威吶喊,好不熱鬧,心裡除了都打着各自的鬼算盤外,也見這小道士的確是個好手,居然在身法可以和那廣涼師爭個高低。
只有蕭衍心中明白,廣涼師這一路七星步使來,以慢打快,步步卡在自己關喉要隘,讓自己不得不越轉越快,卻徒勞無獲。雖如此,蕭衍心中亦是不服,丹田一沉,提出十二分內勁,步伐陡然又快了幾分,可究竟是騎虎難下。
廣涼師觀這小道士已然窮途末路,雖身法越來越快,期間破綻缺卻越來越多,如若想取蕭衍性命,此刻不用三招。可廣涼師自武功大成,少遇敵手,除了當世三四人,鮮有後輩可以在他手上過個幾招。當下心性一軟,步法一移,三步踏出,也不出手。只見蕭衍越轉越急,氣色發青,大汗淋漓。道衍在一旁只呼不好,衆人也是越看越奇,不明所以。
“砰…”只見廣涼師三步踏出,逼破七星步關隘,蕭衍突然停了下來,退後兩步,一個踉蹌坐倒於地,口中嘔出鮮血,兩眼看着廣涼師,丹田生亂,真氣亂走,便連話都說不出一句。
廣涼師步法一轉,飄至蕭衍身邊,和尚一看不好,腳下生風截了上去,可還是慢了半步。廣涼師也不顧身後,右手輕出在蕭衍胸口點了幾下,說道“氣出膻中回於曲骨,小口吸氣不可心急。”
蕭衍此刻步入走火入魔的陷阱,胸口脹痛,特疼欲裂,丹田又有真氣衝撞,面色時紅時白,早已不知道身處何地,知聽明明中有人在自己耳邊言了一句運氣的法門,自己趕忙試着行了半圈,臉色這才轉好,回過神來才發現是被廣涼師所救。
“小子,你這一身武藝師承何人?”廣涼師見蕭衍傷勢暫止,這才點了點頭,開口問道。
蕭衍愣了一愣,本以爲這着命隕於此,誰知滅派的廣涼師不出手,反而問起武藝來歷,心下好不疑惑,“他...他不是我們不得道門滅派的大仇人麼...怎麼...怎麼不殺我?”
廣涼師雙手負後,又打量了蕭衍片刻,終於想起什麼,目光一轉,也不顧忌在坐衆人,出口點破道“我觀你剛剛那路手法分明出自不得道門玉虛一脈,可其中變化又大有不同,不可謂不奇。你這步法似成於北斗星圖,變化多端蒼穹大合。可你武藝有一大缺憾,如果不思進,難成絕頂高手。”
“我?有一大缺憾?”蕭衍越聽越奇,自他出九天泉洞以來,本以爲武藝已成,可怎料被點出缺陷,而剛剛幾十招上下他又深知對手沒有誆騙於他,“此人識得我的招式也罷,可..可既然知道我是不得道門的傳人,爲何還手下留情?”
“你先說說,傳你這身武藝的師父是誰,我便告訴你?”廣涼師見蕭衍滿面狐疑,笑了笑,開口直言“小子,你還擔心什麼?我若是想殺你,此刻不用半招。”
“這老頭說的話倒是不假,他殺我的確輕而易舉。”蕭衍心下一想,這老頭卻也不似大奸大惡,那日在鶴歸樓也對馬叔手下留情,今日還生出指教自己武藝的心思,“真是如了覃昭子書中那句:人亦爲道,世間混元,善惡又怎能一言斷之。左右也敵不過這老頭,怕是以後也難以救出馬叔...”蕭衍不免心灰意冷當下服輸,“罷了,此遭是我輸了,要殺要刮我都認了。”
“輸贏麼?輸了怎樣,贏了又怎樣?”廣涼師笑道,“既然你這在乎輸贏,我也不取你性命,可你需回答我一個問題。”
“是我武功的來歷麼?”蕭衍本對着廣涼師心懷怨氣,恨不得兩掌廢了他的武功救回馬叔,可此番見着對方談吐不凡,行事頗有原則,不免有些好奇,“你饒我一命,換做我回答你一個問題,好,這買賣划算。”
蕭衍苦笑片刻,無奈答道,“說於你聽也是可以,不過信不信便不在於我了,教我武功這人怕是你不認識。”
“哦?當世高手還有我廣涼師不認識的人麼?說來聽聽!”廣涼師聽了也是一奇,不免來了興致豪氣頓生,脫口問道。
“那好,你聽清了,我這身武藝來自覃昭子。”蕭衍如實說道。
此言一出,當下殿中衆人無不大驚失色,目瞪口呆,片刻議論紛紛,各有猜測。
“什麼?覃昭子?是個道士名字,白坊主,你長歌坊見多識廣,可識得此名?”石震眉頭一皺,轉身問道,心中卻已經想起那關於長生不老的傳言。
白長風沉眉扶須,接口道“白某不知當世還有這個名號的道家高人,不過上幾百年前到有一位得道之人,他是李耳仙長的小徒弟,後自成一派,似叫不得道門。此人道號便是覃昭子。”
“這上百年前的高人,如何教這個小道士武功,白老大,你若不是胡吹,便是那道士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丹藥。”烏石寨餘萬丘此言一出,在坐皆止住了嘴,目光環視着小道士,似別有所圖。
“覃昭子?怪不得你這一身武藝似出於不得道門,其境意卻又高了許多。”廣涼師略一琢磨,也不爲奇,再問道“你祖師現在何處?”
“他早去世了,我只不過機緣巧合,把他武藝學了幾成。”蕭衍感覺衆人目光不善,心知以後免不了受這長生丹藥的拖累,“如今已有一個灰袍道人爲了《玉虛真經》追趕自己,如今又說出覃昭子的名諱,今後料想是難以置身事外了。
“哦,也對,如果你學全了覃昭子的本事,老夫就可以擡腳滾蛋了。”廣涼師一嘲,接而道“既然是做買賣,那小道士你聽好了,你這一身武藝意境之高,老夫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量老夫鑽研那先天石碑幾十餘載也纔將將窺破此道,不過你的招式過於取巧取精,雖變化莫測,奇招不窮,可仔細看來後勁有限,所謂招奇而意不足。”
廣涼師說了半天,可見蕭衍懵懵懂懂,也不答話,當下又道,“小子,你可見過竹子?”
“竹子?小時見過。”蕭衍只覺得莫名其妙,莫非此人要點播自己武藝?“這老頭莫非瘋了?他和我不得道門有深仇大恨,不殺了也罷,怎麼還想點播我武藝?”
“是了,常人練武,習於修氣,只望有朝一日可取大成,非剛既柔。他們往往先入爲主,剛柔只取其一,遇見不明敵手,時常變化不足,你卻跳過這一境界已登翠竹之意。你看那竹子,自身剛柔兼備,無論是何勁力紛紛受之而返,不可不謂之高。然再過這一境界便是老夫的境界。”廣涼師緩緩說道。
“是何境界?”道衍和尚也是心中一凜,似乎想起自己師父久禪和尚模糊提起過。
廣涼師轉頭看了看那和尚,笑道“你師父久禪十年前剛入此道,可心有不破,只怕入境未深。”說罷,對道衍說“來,小和尚,你打我一拳。”
道衍一聽,愣了一愣,遂提起內勁,腰間驟沉,一拳揮出。廣涼師也不避身,眉目稍低,生生捱了此拳。和尚一拳打完,眉頭緊鎖,說道“好功夫,能一動不動把和尚拳勁盡皆卸去!”
衆人聽聞,往廣涼師腳下一看,皆是一驚,此人雙腳已入地磚半寸,可面不改色,氣息依舊,雖然廣涼師一動不動卸去拳勁十分高明,可這卸力的功夫並不難練。
廣涼師足下一起,換了個地方又說“你再來一拳。”
道衍也不客氣,氣息再沉,又出一拳。衆人再看廣涼師腳下,紛紛目瞪口呆,幾欲難言,過了許久,那百花樓的孟娘才喃喃道“怎的...怎的沒有卸到腳下?”
蕭衍一看也不禁瞪圓了雙眼,似有所悟,“第一拳和尚的內力被卸在了足下,可第二拳...莫非...莫非是被自身內勁化解了?!”
“好,好功夫,這一招和尚輸了。”道衍雙手合十,心下思索“我這一拳力能扛鼎,勁力層層不窮,便是殿上衆人一起上來,也難絲毫不動,怎知這第二拳卻似落入汪洋大海之中,去了蹤跡。”
“清風之境,過天地而不留形。”廣涼師淡淡道。
“老和尚先前對我說,一切皆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習武的境界亦是如此。”道衍沉思道。
廣涼師點了點頭,“看到了麼,小子,這就是比那竹子還要高深的境界,老夫也是在一大劫中悟出,竹子雖然如如不動,堅忍不拔。可老夫的境界卻是那風,你見過風把竹子吹彎了,竹子還能還擊麼?”說到此,廣涼師笑了笑“好了,多說無益,說破了我便把你框死在了籠子裡,剩下的還需你自己領悟。”
說着,廣涼師又停了停,眉目一沉,冷笑道,“不過…”
“不過什麼?”蕭衍問道。
“不過老夫到底是老了,天底下出了這麼多後起好手,以後的天下幾合未可知否。”話罷,廣涼師又一轉身形,一掌向離凡而去。
離凡大驚,倉促之間僅提起七分內勁,右掌急出。兩掌相觸,離凡只覺對方掌勁雄渾,後力無窮無盡,自己如一葉扁舟行於海上,四面楚歌,難以經得起這風吹雨打。
當下,廣涼師又加了一分勁力,直把離凡逼至絕境,李承乾一看不好,足下幾轉,一掌往廣涼師身後而去。忽然,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那道衍已護在廣凉師身後,一掌拍出,砰然一聲與李承乾各退一步。
“和尚,你做什麼!”李承乾見着和尚敵我不分,趕忙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