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畫屏池西,落花時節,一腔情愁眉蹙。
嬋娟夜夜苦心結,卻尚有、月中皎兔。
蠟燭無言,珠淚輕斜,輾轉無眠難數,
誰又道回頭是岸,君不見、往復無路。
諸位看官,上回書說過之後便又是十餘日匆匆而過,邊境捷報頻傳,張猛分兵力克北戎各部,順利前行。便有螳臂當車不切實際者,大軍過處所向披靡。眼看着便要直搗王庭了,可夏白一封摺子卻上報朝廷,參張猛將軍遲遲不肯發兵,言其怠慢軍情,罪無可赦。
皇上齊微生看了這摺子,並未即可批覆,反是叫福公公傳了內閣大臣們。少時大臣們齊集隆化殿,看過夏白的摺子,不免私下議論起來。皇上靜靜看着,眯眼不言語。
王太師慢悠悠道:“皇上以爲如何?”
“朕上回子要嚴懲那些個辦事不利的,你們都不準,特別是趙太傅!現在怎樣?兵行不順,分明是上天見責。”皇上摸着下巴,“嗯?人呢?”
吏部尚書王潤則出列拱手道:“趙大人今日身體不適,已然告假了。”
“告假?他告了多久的假了?”皇上一瞪眼,“正是要出力的時候兒,他倒好!”
王太師聽着皇上言語,不由一皺眉擡眼看看立在皇上身後的小弗子,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挑眉躬身道:“皇上息怒,趙大人舊疾復發,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皇上這就哼了一聲道:“罷了罷了,眼目下,軍情延誤,方是大事!”
兵部員外郎道:“皇上,張將軍久經沙場,行事謹慎,想來必有緣故。”
刑部侍郎方華矩道:“便是有何計策也未可知,臣以爲,時已入冬,莫非是補給之事?”
戶部尚書陸澈上前躬身道:“啓稟聖上,這張將軍行前糧草已然配齊,便是出征之時,糧草亦是定時按量送抵,絕無拖欠之事。”
皇上皺眉:“既然如此,爲何不發兵?分明北戎已是強弩之末!”
“皇上,北戎已遭重創,一時半刻也不可恢復。臣冒然揣測,恐怕是張將軍誘敵出戰之計。”王太師面露笑容,“此時北戎大勢已去,張將軍定是不想功虧一簣,故此穩紮穩打。”
皇上面色稍霽:“果然如此?爲何不上摺子?”
衆大臣便都不語,誰不曉得皇上此番誓要平定北疆,此時此刻誰敢言緩進慢行,便都是戰敗言小勝,小勝言大捷,大捷言得天花亂墜,此乃爲官之道。便是要韜光養晦,也得巧立名目,免得惹禍上身。這張猛便是這麼個性子,也難爲皇家信賴,否則早叫那些個刀筆吏參倒了。
王太師想了想便道:“若是皇上有疑,何不下個旨意?”
皇上微微頷首:“內閣擬個摺子吧,朕看看再說。”
便又商討一陣,方散了。
王太師散後便徑直離了隆化殿,一路出宮往貴人街而來。但見滿街高木落葉,一地金黃枯鎖,渾是蕭條之景。不由打量四下,方叫車伕往一宅院而來。
下得馬車,王太師定定望着宅前“侍郎府”三個大字沉吟良久,方上前叫門。久之一個老僕開了條縫兒,見是身着官服便不敢怠慢:“這位老爺何事?”
王太師柔聲道:“有勞通傳一聲,求見趙大人。”
那老僕咳嗽一聲方道:“我家大人重病在身,不便見客,還請這位老爺體己。”
“若非萬不得已,怎敢來叨擾趙大人修養?”王太師自袖中拿了名帖,“還望老哥兒通報。”
那老僕接過來看得一眼,連忙跪下磕頭:“不知太師大人駕到,還望贖罪。”
王太師呵呵笑着扶他起身:“怎好如此?”
那老僕嘆口氣拉開大門:“既然是太師親自駕臨,這便請入廳用茶,待小的通傳。”這就又安頓了車伕入偏廳休息。
王太師在廳內坐着,慢慢端着茶杯抿着,眼睛緩緩溜着屋內陳設。但見屋中一色兒梨花木的椅子,上頭兒的湖綠綢墊子微微發暗,牆上掛着山水潑墨,卻是夏日的景。也不知是今兒天暗,還是屋內昏聵,只覺着朦朦朧朧有些衰敗的樣兒。
卻又轉念一想,這趙壑橫豎在自個兒府上住的日子也不多,前些日子生病了又不願住在宮裡,方又重開了這宅院,難怪屋前匾額上寫的還是“侍郎府”。王太師微微一皺眉,卻又感嘆。若說是上天垂憐也不爲過,想趙壑當真是大富大貴之人,兩任皇上均是對他信賴以極,分明是寵慣朝堂。若是換個人,便有衝昏頭腦也不爲過,可這趙壑,偏生避之不及。卻又笑了,莫非這也是以退爲進的高招兒?但私心裡,還是佩服他當真忠君體國,毫無雜念。
只是那個老僕也有些怪異,分明不曾見過。且雖是年老,面上滿布皺紋,但卻沒留鬍子,手腳乾淨妥帖,聲兒綿軟,倒不像是甚麼家僕的樣兒。
這般想着,那老僕已出,恭恭敬敬遞了封信來:“太師見諒,我家大人實在病得不輕,只叫小的替大人問安,說他不能親自來見,實在慚愧。這就修書一封,還望太師見諒。”
王太師一聽這話,也便接過信來細細一看,不覺又驚又恐,但見那信上寥寥數語:太師如面,三郎身患惡疾不便拜會,還望贖罪。太師今日來必是掛懷北疆之事,請太師放心,張將軍心繫天下安危,定是一心報國,綏靖王年紀尚輕,正該磨練。至於夏大人,便得太師安撫。撇開政見不言,爲國盡忠方是臣子本分。
諸位看官,小老兒若不是說到這兒,也不知這夏白竟是與王太師一夥兒、先前並未有何蛛絲馬跡露了行蹤,這便是隻得王太師才知的事兒,居然叫趙壑輕描淡寫講了出來,分明是他早知且有應對,王太師又怎能不驚。由是更覺趙壑不可留,定要想個法子除了去方是道理。
思及此,王太師便也無甚好言,只管將那信塞入袖中,告辭而去。
方出門,便見小弗子穿着尋常衣裳,正駕輛灰鼠緞子垂簾馬車緩緩行來,見着王太師微微頷首抿脣一歪。王太師心領神會,這便叫車伕轉頭往背街而去。
那小弗子見王太師轉過街角方駕車停在趙壑府門前,回身恭敬道:“主子,到了。”
裡頭兒人輕輕道:“太師在?”
“方走。”小弗子伸手打開簾子,扶了裡頭兒人下車。
那人一身深紫綢服,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果不其然。”
小弗子道:“那主子還去見趙大人麼?”
“自然要見,不然來做甚麼。”那人上前叫門。
不一刻那老僕顫巍巍開了門,見是此人不覺眼中泛光,但面上卻淡淡道:“這位大人要見我家大人麼?”
那人頷首:“是。”
“這便請進吧。”那人緩緩拉開大門,又溜了一眼小弗子。小弗子猛然間只覺得他那眼神如蛇蠍一般,不由自主打了個抖。
那紫衣人隨老僕入了後院,一路嘆息:“好好一個宅子,他也不拾掇拾掇,這可還能見人?”
那老僕道:“皇上有所不知,趙大人平日裡連這宅子都不回的,若不是今兒病重,怕也是不回的。”
那深紫常服之人便是微服的皇上齊微生,他緩緩道:“小康子,你和小福子是一年入的宮吧。”
那老僕躬身道:“有勞皇上惦記。”
“小福子如今已是宮中大太監了,人人喚他福公公,你不記恨?”
那老僕一笑:“人各有志,實則福公公也無害人之心,不過有人借他之名害小人,還算上天垂憐,皇上明鑑,這才留了小康子這一條命。”
“故此朕派你照料三郎,你便多長几個心眼兒,諸如某些臣工,便不宜叫三郎見,免得他又多心去想。”皇上幽幽嘆氣,“朕所能替他做的,便也只得這些了。”
老僕輕聲道:“皇上早已查到了當年趙老先生的案子有蹊蹺,這些年便也慢慢收拾了那些玩忽職守吃裡爬外的傢伙,可小的不明白。爲何皇上不告訴趙大人,也好過他自個兒難受?”
皇上一抿嘴脣:“小康子,你愛過甚麼人麼?”
老僕面上一紅:“皇上,小人自幼進宮淨了身。這事兒…”
皇上呵呵一笑:“是,是朕疏忽了,小康子別忘心裡去。”
老僕躬身道:“皇上言重了。”
皇上看着院內荒草:“朕喜歡他,想爲他做些事兒,又何必叫他曉得呢?便如他愛慕先帝,想爲他盡忠,又何必說破呢?”這就搖首,“朕這些年也算想明白了,他喜不喜歡朕原也不打緊。他在呢,朕就對他好;他不在呢,朕就念着他的好,也便是一輩子了。”
那老僕微微嘆氣:“皇上又怎知趙大人不是愛慕皇上呢?”
“朕自然是曉得的。”皇上眯眼一笑,“朕做過那麼多惹他生氣的事兒,他沒不理朕已是萬幸,又何必強求呢?橫豎,喜歡他是朕的事兒,不喜歡朕是他的事兒,兩不相干。”這就笑着往屋裡去了。
小弗子跟在後面,聞言不覺動容,隨即垂目,摸着腰間那塊小小的如蠶豆大的翡翠玉佩不覺出神。
那老僕見皇上入了趙壑房間,便停在外頭兒不進去,回頭見小弗子愣在院外,這就過去招呼他入偏廳飲茶:“那位公公不曾見過,好個相貌啊。”
小弗子伸手一摸臉:“便是這張臉不是好物。”
那老僕一笑:“女孩子生得俊些,便要仔細尋個夫家,免得紅顏命薄;男孩子生得俊些,亦是相仿,找個好主子,也就是了。”
“這話說來,豈不是男女皆同?”
“話雖如此說,然好主難求。”
“說得是。”小弗子苦笑一聲,便不言語了。
那老僕打量他一眼,便也不說話。兩人沉默飲茶,且聽廊下風過,百草悉悉索索。
諸位看官,這皇上尋了三郎何事,張猛何故又不發兵,咱們下回“問君心何似 笑吾意天涯”再說!
勞動節快樂,快樂的勞動!揮灑青春的汗水吧,向着夕陽奔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