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匆匆。葉黃滿地,南天雨隆隆。黑鴉一行來,恍惚似乎殘冬。
廊下芳散露華濃。霜花現、兩心難同。杯中酒殘懶妝容妝。回身滿江紅。
諸位看官,上回書說那花到荼靡,這荼靡是個甚麼花兒?想必看官們都見過,便是小巧伶俐的綠木,攀緣莖,莖有鉤刺,葉如復羽,片小微圓。開花爲白,隱隱暗香。當爲夏季盛放,自荼蘼過後,無花再開。故此咱們常說荼蘼花開,便是一年花季終了。今日言荼蘼花開,亦道是女子青春已過,或是刻骨銘心之愛已結。愛到荼靡,意蘊一生中那最錦繡燦爛之繁華愛戀即將失去。
想來便是憾事,可君不聞前人言: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上回書說到那壑三郎回京便先拜見太后,兩人一番言語便是定了甚麼事兒一般。咱們這兒是雲裡霧裡,另一頭兒綏靖王齊瑞儒便是遇着天大的難事兒一般,本說去隆昱殿,誰曉得在殿外就叫福公公攔了,不准他入殿,只叫他在偏殿候着。眼瞅着早朝散了,朝臣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去了,齊瑞儒只得喝下第五杯茶去,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稍時福公公又打大殿出來,打個躬貼着他耳朵道:“王爺請回吧,皇上去了隆棲殿。”
齊瑞儒擡眼嘆氣:“福公公就別擔心我的臉子了,父皇定是不肯見我的。”
福公公微一躊躇,齊瑞儒便笑着放了手中茶杯:“可不是,父皇定還在生氣呢…罷了罷了,多謝公公。”
福公公過來扶他立起:“王爺,恕老奴多嘴,這事兒,還得聽趙大人的。”
齊瑞儒點點頭,心裡卻道,事事聽三叔的,便是永遠長不大的了。福公公觀他面色輕道:“王爺,趙大人先前是往隆清殿去了。”
“他去見太后那老——人家?”齊瑞儒硬生生紅轉了口,面上彆扭起來。
福公公微微嘆氣:“王爺您不喜歡太后這是滿朝皆知,可太后不中意甚麼人,王爺可曉得?”
齊瑞儒一愣:“啊?”
福公公無奈的淡淡一笑:“老奴說句不當說的,王爺要學的,還多着呢。”說罷打個躬竟就去了。
齊瑞儒望着他背影一皺眉頭,便也提了衣襟往隆棲殿去了。
“皇上散朝了?”
皇上甫一進隆棲殿,便見太后身着常服坐在上頭兒也就微微欠身:“太后今日看着氣色頗好。”說時衝跪下磕頭的宮女太監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太后笑呵呵望他過來坐了:“今兒還真是趕巧了,本宮這兒的花兒纔開,就連趕着的來人瞅。”
“那是太后的人緣一頂一的好。”皇上呵呵笑着,親自倒了茶奉上,“前兒江南道進了些新的玩意兒,內府打了些紋樣精細的釵環,朕瞅着也還不錯朕,便叫他們拿來孝敬太后,可不知那些奴才怎麼辦事兒的,惹惱了太后不成?怎的太后轉手就給了宵妃予妃她們?看朕非好好辦了這些狗東西不可。”
看官們覺着這話如何?照道理說,這送出去的東西就是旁人的了,與送東西的並無干係。可妙就妙在送東西的,不是一般人!便是太后之尊也得小心着些,誰叫那是皇帝呢?皇帝送人東西都不叫“送”的,那就“賞”,賜了給你的,你就三呼萬歲叩頭謝恩吧!只要是皇上給的,甭管是啥吧,都得老老實實當神仙牌位一般供着,這便是極大恩寵了。只是一般皇上心性好,一個小玩意兒甚麼的打賞也便打賞了,也沒見皇上追着大臣問的。可今兒這皇上齊微生可是有意思,偏偏還問起太后來了。卻又不明着問,只說是太后惱了,先陪着小心再發火,這可是又上一層啊。
可看官們都曉得,齊微生雖是尊她爲太后,可終究不是她親兒子,這裡頭兒彎彎扭扭的道道兒咱老前兒就說過。看官們這就明白了,感情皇上今兒來這麼一句,分明是有借題發揮話裡有話的意思。
“皇上就別罵他們了,橫豎本宮年紀大了,也不喜歡那些花兒啊朵兒的了。”太后斜眼一瞅突地笑了:“只是皇上啊,您也真是有趣兒,自個兒媳婦不送,先巴巴兒的送本宮這兒來了。本宮這才借花獻佛送了妃嬪們,只說是皇上賞的。”
皇上微微眯眼:“還是太后想的周到啊。”
太后擺擺手:“不是本宮想多管閒事,是皇上當真是會心疼人呢,本宮一把年紀了,還得管着後宮。皇上也不說找個皇后,就這麼眼巴巴看着本宮操勞麼?”
皇上呵呵一笑:“太后果真是綿裡藏針。”
看官們都聽得懂這話,想皇后可是皇上親手給…送了去了,此刻太后拿着來說事兒,皇上自然曉得她甚麼意思。
果不其然,太后接着道:“皇上正值盛年,怎的就不娶呢?後宮裡還是要有個當家的呢。”說時留心去看皇上臉色。
齊微生心頭只道,往昔一說此事,太后都是變着戲法兒的打壓壑三郎,當真可惱。可轉念一想,這事兒便當真一言難盡。太后原就不甚中意自個兒當皇上。可木已成舟她也是個識時務的,明面上事事得體可難免背地裡是絆子的事兒自然也沒少做。如今又拿皇后位置說事兒,分明是來者不善的。
皇上齊微生這就挑眉一笑:“說的也是,自打先帝爺起,皇室血脈便不盛,便說是天意也未可知。”
太后嘴角一抽卻是笑了:“皇上能想明白這個也是好的,如今雖說是立了太子,可總歸多子多福的古話是不錯的了。”
皇上一笑:“莫非太后有中意的好女兒了?”
太后微微一笑:“這也是那日見着王太師,本宮才突地想起來,他不是有個小女兒…”
皇上朗聲一笑:“原來如此,太后若是信得過朕,這事兒朕自有道理。”
太后眯眯眼,卻也曉得話不可說透了,便也頷首:“皇上能想明白,自然是好的。”
皇上呵呵直笑:“那就先謝過太后了。”
太后呼口氣這就笑了:“說了這半晌的,皇上今兒來找本宮,原是爲的甚麼?”
皇上哦了一聲:“也沒甚麼,不過是瑞儒回來了,正想說叫他來給太后請安呢。”
太后掩口一笑:“怎麼當得?聽說今兒早朝的時候兒,皇上大加讚賞,只說他忍辱負重假意投敵,方纔有這些大捷。如今又得全身而退,分明是個好苗子呢。”
皇上一挑眉頭:“好苗子?甚麼的好苗子?是九五之尊的好苗子呢,抑或是奴才的好苗子?”
太后那話原是諷刺來着,誰曉得皇上竟將這話說了出來,這就訕訕一笑:“怎麼的都是皇家子弟,皇上這話可不好叫人聽了去。”
皇上哈哈一笑:“太后就是太后呢,朕倒時常糊塗,可不都是皇子麼?怎能厚此薄彼。”
太后暗中一皺眉,卻也沒言語。皇上又道:“這事兒既是巧妙,壑三郎便也是功不可沒了。”
太后似笑非笑瞅他一眼:“皇上不是將他自輔國大將軍提到驃騎大將軍了麼,怎麼,還不夠?”
皇上呵呵一笑:“不過是個散官,有名無實的總不好委屈了他。便如太后說的,他身上怎麼也有皇家血脈,他父親又是先帝重臣,總不好落個虧待功臣之後的罪名不是?”
太后冷笑一聲:“是故皇上才封了他做太傅不是麼?這可是正一品的職,他這可是第二回入內閣了,皇上還真是‘厚待’呢!”
“莫非太后覺着他當不起?”皇上微微抿脣一笑,“太后啊,三郎是個甚麼性子稟賦您是曉得的。若是瑞暮能跟他學些東西,便也是好的。”
太后心知皇上先一口便應允了婚事,此刻自個兒冒然反對非但於事無補反而顯得自個兒小家子氣,這便順水推舟道:“可不是?皇上定了的,便是不會錯的了。”
皇上不疾不徐擺手:“還是要得太后您看着,不然朕便如少了甚麼一般輕飄飄飛起來了。”
兩人這就都笑了,可各懷心思笑聲各異。
這皇上想的是好容易將瑞儒的事兒說圓了,也算找個恰當之機將三郎調入內閣;太后想的卻是先前自個兒與趙壑那一番對話,分明趙壑小子沒想到皇上會救他,這便是大有可趁之機。故此先前太后那般與趙壑說話。看官們吶,不是小老兒說這話,最毒婦人心。倒不是言婦人皆是心腸歹毒,只是女子心細如髮機靈跳脫,若真是一門心思叫人不好過,那便是大大不妙了。
笑也笑了,太后又寒暄幾句,便說要回去念佛,這就去了。皇上起身送到殿邊兒,就見綏靖王齊瑞儒正蹲在大殿外,這便挑眉一笑:“這孩子,還不過來見過太后?”
齊瑞儒拿捏不定這是怎麼個狀況,卻也不敢違抗聖旨,忙的過來磕頭:“參見太后。”
太后從上頭兒往下瞅着他:“你便也是好樣兒的,當真像皇上。”
齊瑞儒不敢隨意答話,只管磕頭。皇上卻笑:“這話太后說得好!可不是您的親孫兒?都是一家子的。”
太后哼了一聲,面上卻勉強笑着:“瑞儒啊,你長途勞頓的便也倦了,與你父皇說幾句,便去歇着吧。”
齊瑞儒忙的讓到一側:“恭送太后——”
“好了,起來吧,人都走了跪着有甚麼用。”皇上淡淡說完,這就拂袖入殿。
齊瑞儒忙的立起身來,卻又拿捏不定是不是跟進去。卻見福公公過來打着簾子:“王爺請進啊。”這就放心入內。
才進去還來不及言語,一隻茶杯貼着臉頰飛過來。齊瑞儒不覺側首一讓,那杯子碎在身後地上,脆生生的一陣響。驚魂甫定之際,就聽皇上厲聲道:“孽畜!還有膽子回來見朕!”
齊瑞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覺兩股戰戰,冷汗順着脖頸便滴下來。偷眼一望,皇上滿臉怒氣,正瞪着眼睛望過來。齊瑞儒心裡一哆嗦,忙的有垂下頭去。
皇上冷冷道:“你倒當真有膽子回來,當朕真的不會殺你不成?!”
諸位看官,這便是危急萬分,預知這齊瑞儒能否安然過關,太后又是如何道理,可憐那壑三郎還矇在鼓裡不曉得事兒的百般變化,又能如何應對?咱們下回“言多必失總有悔心有千千結難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