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絡繹不絕, 叫買叫賣聲連成一片,在漁陽古鎮最繁華的平安街上,有座悅來客棧, 高大的門臉和火紅的燈籠掛在門口, 充滿喜慶氛圍, 這是漁陽古鎮上最有名的客棧, 漁陽鎮雖不大, 卻是來往客商必經之路,客棧生意的紅火程度由此可想而知。
悅來客棧雖不是老字號,卻比一衆老牌招牌的客棧要好上許多, 不光因爲其經營理念的完善和服務周到,更因爲客棧掌櫃是出名的善心人士, 平日裡對鄉都極爲照顧。他們是遠來的外鄉人, 可三年以來, 卻無人能確切知曉他們家鄉那裡,來自何處, 時間久了,鄉親們慢慢淡忘這個問題,把他們當做自己人,相處融洽。
他們在漁陽鎮不光開了家客棧,在生意最鼎盛之時, 還開了間濟仁堂醫館, 對家庭條件貧困的百姓, 只收取成本費用, 甚至免費診治, 如果說悅來客棧盈利的話,濟仁堂卻是公益性質的。
“姚掌櫃, 我又帶了幾個客人來,你給照顧下!”一個身材魁梧,雙目炯炯有神的漢子,奔到悅來客棧中,聲音洪亮的喊道。
女子身着一套白色羅裙,自內堂跑出,迎了上去,“胡大伯,辛苦!又幫我攬生意了!”
那被叫做胡大伯的中年漢子,毫不在意的用粗布衣衫,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姚掌櫃就是客氣,難怪生意做得這樣好,我也不是白幫你攬客,總是這麼客氣,要說整個漁陽鎮,再找出和姚掌櫃一般的善人,怕是難了!”那漢子感嘆道,打量着眼前女子,即使一身素色,不施粉黛,也是漁陽鎮中最漂亮的女人,他是個粗人沒讀過什麼書,見過什麼世面,但姚掌櫃這般天仙樣的人物,卻還分辨的出,她身上總有一種超脫世俗的清冷,和與世無爭的淡泊,是鎮上那些生意人所不具備的。
漣漪親手斟了杯熱茶遞過去,又從賬房取了一小錠銀子,塞到胡大伯手中。
胡大伯有些受寵若驚的接過茶杯,姚掌櫃在漁陽鎮是極受人尊崇的人物,能放下身段幫一個拉客的倒茶,實屬難得。
“大伯,這三年來爲客棧生意出了不少力,姚煙感激不盡啊!”漣漪何等的玲瓏剔透,早看出胡大伯的不安,淺笑着說道。
話語間柔和的神采,只輕輕一句,便將胡大伯的緊張驅散於無形,他笑呵呵的打量着女子道:“姚掌櫃,今日怎麼不見你當家的呢?”
女子亦笑道:“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他去醫館了,瞧這會子,也塊回來了。”
“你們夫妻都是善人!感情又好,真是讓人羨慕啊!那像我家那口子成天就知道雞飛鵝斗的和我吵。”
“嫂子,那是關心你呢!大伯你也有福啊!”漣漪打趣道。
“娘娘!娘娘!柔兒乖!娘娘抱!”一個小女娃從堂中一搖一擺的跑出來,身穿紅色花布小棉襖,,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粉嘟嘟的小臉盈滿笑意,兩隻小手揮舞着向漣漪跑來。
漣漪眼中盈滿愛意,一把將女娃抱起來,柔聲道:“柔兒不乖哦,怎麼自己跑出來了!娘娘帶你回去吃糖葫蘆好不好?”
那女娃靈動的眼睛轉動着,似在思索,一會兒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喃喃的道:“娘娘騙人,買糖葫蘆的大叔都沒來呢,那來的糖葫蘆吃,娘娘不讓柔兒出來玩,柔兒回去就是了!”
漣漪輕笑一聲,沒想到才三歲的柔兒竟這樣聰慧,“我什麼時候騙過柔兒啊,一會爹爹回來幫你買!”
“漣漪,我回來了!”一個俊朗的青衫男子打簾走了進來,手上拎着從街上帶來的吃食和冰糖葫蘆,滿面含笑的走了進來。
漣漪打量着風笛,心中暗歎:三年過去了,當初發生的一切彷彿已很遙遠,那個白衣姍然溫潤帶笑的男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當硝煙散盡,一切隨風遠去之時,當她和風笛帶着惠娜的孩子柔兒,不遠千里來到後風國的漁陽鎮時,發現這裡民風淳樸,雖不及大理的風花雪月,家家有水,戶戶有花,卻也是個宜居的小鎮,便在這裡紮了根。
帶着柔兒,未免惹人注目,他們對外宣稱是夫妻關係,漣漪化名姚煙,而風笛化名鄭笛,三年來和鎮上的鄉親相處極好,開了悅來客棧後,用盈利開了濟仁堂醫館,救濟的人,不計其數,也因此落下善人的美名,有了鄉親們的幫助,生意更加紅火。
“噓!”漣漪做了噤聲的手勢,指指一旁剛剛入睡的柔兒。
風笛劍眉微挑,有一絲瞭然的笑意,走過來,輕聲道:“累了吧!這一天又是客棧生意,又要照顧柔兒的。”他望着漣漪,眼中有着心疼和不忍。
漣漪斂了衣裙,坐在長凳上,淺笑道:“早就不是官宦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子,這些早就習慣。”
風笛望着她似水般盪漾的笑顏,心中絲絲甜意,是啊,過了這麼久,他們早習慣了這種平淡的生活,平靜到彷彿他們一直如此,已經忘了那戰火洗禮後的劫後重生。忙碌一天的她如何能不累,便是他這樣忙碌也時常感到疲累。她只是執拗罷了,什麼事情都不肯認輸,都要親力親爲,可她微蹙的秀眉和愈發清減的身子卻泄露了她的強自支撐。
“今天的飯,我來做,你就守着柔兒,在這休息一會兒!”風笛說完這些不等漣漪回答,已拎了食材,向廚房走去。
漣漪望着他離去的偉岸背影,輕點太陽穴,疲憊漸漸襲來,看着柔兒甜美的睡顏,嘴角牽起笑意,這小傢伙睡的可真甜,想當初,她和風笛兩人都不懂得如何照顧小孩,常弄得手忙腳亂。三年來,風笛的變化很大,他從一個萬人敬仰的皇子到一個學着做家事的平凡男子,真是難爲他了,可他不光默默接受了轉變,還做的如此坦然積極。
晚飯後,一切收拾停當,漣漪讓夥計將店門關閉,結束一天的營業。
回到房中,對着鏡子,慢慢梳理秀髮,那帶有神秘色彩的蟠龍花紋古鏡,已成爲她日常取用之物,只是過了這麼久,她一直沒能參透其中奧妙,也曾探問過風笛幾次,他對於古鏡的來歷和玄機,不知是不甚清楚,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從未明確表明過,時間久了,她便不再追問,畢竟世事難測,她早已接受到平行時空的事實,對於未來的發展也順其自然,至少現在的安樂是她所期翼的。
身後有開門的聲音,漣漪並未回頭,笑着招呼道:“大哥!這麼晚了還有事情?!”
風笛見鏡前女子的絕色姿容,在燭光照耀下,絲毫不減當年,反而愈發明豔起來,即使身處市井之地,每日粗茶淡飯,操持生意,依舊磨滅不了她身上的靈動之氣,彷彿生活的越恬然,與世無爭,她便若那高潔的水仙花般,傲然挺立,綻放光彩。
“大哥?!”漣漪回頭,望着半響無聲的風笛。
“恩,外面牀榻已經收拾好了,今晚讓柔兒和我睡,你好好休息下,最近幾日是客棧的旺季,你不能這樣白天晚上不停歇的勞累。”風笛回過神來,柔聲道,說完抱起牀上的尚在甜睡的柔兒,放置在外間舒適柔軟的睡塌上。
他立於外間,向漣漪房中望去,女子託額支於鏡前,柔順的長髮及腰,極盡柔美,他感慨萬千,不知從何時起喜歡從這個角度默默望着她,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他感到溫暖,以前曾經覺得就這樣默默守着她過一輩子,會不會是種奢望,可沒想到世事無常,他竟有了這樣的機會。三年過去了,他們對外是夫妻,對內卻依舊兄妹相稱,自從到了漁陽鎮,他就再未從她嘴裡聽過風煙的名字,可是朝夕相處,他卻看得出,她從未放下,沒有提及不代表不再想起,而是深深埋入心底。
今晚的夜色醉人,而今晚的她異常柔美,她和風煙已經回不去,那麼他和她是否有機會重新來過?!
“漣漪?!”風笛柔聲輕喚,緩步走進屋內。
“恩?”漣漪於燭火下回首,全身籠罩在朦朧的韻味之中。
忽明忽暗的燭光,藉着窗外皎潔月色,映着風笛黑矅石般眸光中的華彩,他與漣漪對視半響,開口道:“時間是沖淡一切的良藥,這麼久,漣漪,你可曾注意到我,可願意給我個機會?!”
“大哥?!”漣漪原本淺笑的容色慢慢隱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三年了,從未從風笛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一直默默陪着她,即使是平凡生活,依舊不離不棄,她習慣了他這樣的陪伴,卻從未考慮過他的感受。
“我。。。。”漣漪低下頭去,心頭的酸澀和內疚慢慢涌上心底,本想說句對不起,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欠他的,豈是那三個字便可雲淡風輕的,“或者,再給我一段時間。。。。。”至少在心裡她是不排斥他的,只是談不上愛,談不上相知相守的感情。
風笛目不轉睛望着她,容色的變幻,有些東西她不用說出口,他從她的神色就能辨別出來,她微蹙的眉頭,眸光中的酸澀、不忍和愧疚,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驚覺:這麼久,他都堅持了下來,卻在此刻提出這樣的要求,讓她困擾,實是不該。他將心中的苦澀和黯然神色盡都隱藏起來,笑道:“和你開玩笑的!就這樣一直陪着你,我便心滿意足了!”
“只是。。。。只是那個人,你能不能不要再想了!我看你這樣心中也會難過的!”風笛沉聲道,不是爲了能取代他,而是希望她能走出那無謂的漩渦,真心展開幸福的笑。
不想了嗎?她以爲自己早已忘了,可聽他提及,胸口像裂了口子般,冷風灌進去,已經麻木,若是能不想便好了!
她幽幽嘆口氣,忽而覺得要記住一個人很容易,要忘記一個人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