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童降世

姑娘正給兒子喂完奶,心裡納悶丈夫出去一個多小時還沒回來,尿不溼只剩一片。疑惑之際,她翻個身拿起放在牀頭櫃的手機撥通了丈夫的電話,電話裡頭提示對方已關機。

“不可能沒電啊,昨天晚上丈夫還問自己充電器在哪,自己給他指了指,他拿起放在牀頭櫃上充電。”姑娘愈想愈覺得不對,似乎有種丈夫出事的預感。

她緩緩坐起來,使勁喊了公公幾聲,說成青買尿不溼半天未回來,手機又關機,擔心出了什麼事,讓公公沿着母嬰店的街道去尋找孫成青。

公公試圖撥打兒子電話,同樣也是提示關機。他騎着他那輛80年代留下來的自行車馬不停蹄往往鎮裡趕。遠處十字路口停了五六輛車,七八個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孫成青父親恐懼感如泉水般往上冒,嘴裡不停祈禱:“肯定不是我家成青,肯定不是我家成青。”

現場一片狼藉,電動車前燈玻璃碎了一地,車身嚴重變形,踏板後方的煙囪緩緩飄起幾絲白煙,這場景孫成青的父親只在電視中見過。他停好車大步跑向後方張望電動車車牌,“678”三個數字顯得異常扎眼,這就是自家的電動車。車牌號他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是自己和兒子一起去買的車,兒子還向他說:“爸,這個車牌號順口,又帶6又帶8,吉利。

他沒想到電動車日後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地上一攤猩紅的血跡嚇了他一跳,他驚恐萬分,兩腳發軟,趔趄走向身旁路人,“電動車上的人呢,有沒有受傷。”

“電動車的司機受傷了,前幾分鐘救護車來過,把他接走了。”路人搖頭感嘆道。“好像傷的蠻嚴重,貨車司機也跟着去了。”

孫成青父親焦急奔向自行車,踩着最大馬力來到鎮人民醫院。醫院大廳一大早人頭攢動,人來人往,他擠過人羣跑到導診臺詢問剛剛車禍人員送至哪裡,護士告訴他正在二樓icu進行搶救。

聽到“搶救”二字,孫成青父親心裡咯噔一下,兩滴眼淚在眼眶裡打滾,他踉踉蹌蹌上樓,再次坐在搶救室門口椅子上,雙手緊握。

慌張悲痛之餘,他從褲帶中掏出老年手機給老伴打了個電話。老伴此刻正抱着孫子樂呵呵地玩耍,全然沒聽見電話。孫成青父親只好打電話給兒媳婦,小琴在房間里正做着康復訓練,聽到手機鈴響,便走到牀頭接聽,“兒媳啊,成青他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搶救室搶救。”

小琴兩眼瞬間呆滯,面無表情,癱坐在牀上痛哭起來,自責是自己害丈夫出了車禍,她慌里慌張穿上衣服就打算趕往醫院。母親傷心之餘連忙勸阻,告訴她目前正處月子中,不適宜出門。說着便把孩子彎着手放在牀上,自己則起身去醫院。

老伴倆坐在搶救室門口冰冷的椅子上,雙手捂住眼睛,強忍着淚水。

三個小時過去了,門終於被打開。夫婦倆趕緊起身詢問情況,醫生一臉疲憊,撂下口罩,淡淡地對他們說道:“你們就是孫成青的家人嗎?玻璃碎片插入腦動脈太深,出血過多,我們盡力了。”

孫成青父親再也忍不住眼角打轉的淚水,嘩啦啦直泄臉頰,老伴則因傷心過度直接昏倒。

第二天,一家人在哀慟中爲孫成青舉行葬禮。木質的大門兩邊貼掛着一副藍色對聯,裡邊一張白色的帷幕把大廳分成兩半,正面擺着一張正方形桌子,放着孫成青的遺像,五六根顫香插在熔爐裡,悲慟的輕煙嫋嫋升起。法師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敲打着椽木,嘴裡不停唸叨着道語,嗩吶隊吹笛打鼓的聲音尖銳刺耳,響遍整個村子,訴說着人生無常。

各路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點香燒紙,小琴則不管自己是否處於月子中,毅然端了把小木凳坐在白布後面孫成青靈棺旁泣不成聲,嘴裡不時叫喊道:“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答應我,要永遠陪我看花開花落,這才兩年,你就不履行諾言了,你叫我以後怎麼活下去呀。”

出葬那天,剛滿一週的孫開心頭上枕着白布躺在母親懷裡,母親託着他跪下給父親扣拜三下,算是盡了父親的生育之恩,他也不知道沒有父親的成長之路會是怎樣。

兩個月過去了,孫開心和剛出生的時候變化了許多,個頭拔高了一點,身上一些胎毛陸陸續續脫落,胎記慢慢消失,臉蛋變得更加圓潤起來,整個人像奧特曼進化一般。

“來吃晚飯了”,母親大聲吆喝房間裡的阿琴和正在客廳看電視的父親。父親關掉電視機,撅着個嘴走向餐桌,使勁拉開餐椅,就像不是自家的東西一樣。

老伴此時正端着炒好的大白菜出來,她眼裡察覺到丈夫一臉不塊,笑着打趣道:“孫北山,你今天怎麼了,愁容滿面,難道我做的飯菜不合你胃口?”

孫北山最寵老伴了,臉上的苦水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嘴角咧起一絲微笑,指着桌子上的爆炒雞丁說:“怎麼會呢,你這不是做了我最愛吃的雞丁嘛,只是最近我這個村長,當的不怎麼順吶。”

老伴和阿琴異口同聲詢問村裡頭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孫北山剛出太陽的臉頰魔術般烏雲四起,唉聲嘆氣道:“還不是村頭那塊地,王正兵說是他祖輩留下來的,李小年又說是他的,雙方都沒有真憑實據,村裡也沒有資料記載這塊地到底歸誰,這不,事情就落我這裡了嘛。”

老伴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只能一同陪着孫北山嘆氣。

“這還只是一件煩心事,最近村裡的事情林林總總,相當複雜,村民們天天找我,都催着我處理,今年註定是不順的一年吶。”孫北山停下手中的筷子,貌似想到了自己兒子。

“辛苦辛苦,要不我們找個時間去鎮上王婆那裡看下吧,她那裡既會看病,又會算命,讓他給你點化點化。”老伴說得比去趕集都更高興。

孫北山覺得去去也無妨,自己也想看看這兩年運勢怎麼樣。阿琴坐在一旁吃飯,心裡壓根不相信這些牛蛇鬼神,她想告誡夫婦倆那都是騙人的,當她看到公公婆婆達成約定的喜悅,話到嘴邊又隨着米飯一起嚥下了肚子。

週末,風和日麗,些許微風拂過眉梢。老伴倆拎着香火騎着自行車早早來到了王婆的神壇。一間石頭鑄起來的小屋夾雜在兩三層樓宇中間,門口立着剛剛點好的三根香。八點不到,門口人頭攢動,一條長龍從小道進口排到狹仄的門口。老伴倆一邊感嘆王婆仙術高超,一邊哀嘆這麼多人要等到猴年馬月。

一上午過去,老伴倆還是排在中間,孫北山勸老伴先去外面吃個飯再來,老伴執意不肯,怕等下位置被別人搶去。

兩個小時過去了,終於輪到夫婦倆。夫婦倆剛踏進門,只見屋裡四面灰牆掛滿了錦旗,都是一些來過這裡的人送的,屋子東邊擺放着一張桌子,桌上擺着一具四五十公分關公的雕像,香槽裡十幾根紅香的煙霧嫋嫋升起。老伴倆此時感覺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緊張而又神秘。

“王婆您好,我來找您算下最近的時運。”孫北山畢恭畢敬說道。

孫北山接着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報給王婆,王婆閉上眼睛,嘴裡喃喃着道語,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依次與大拇指碰撞,與電視劇中濟公算命可謂一模一樣。她右腳使勁上下蹬地,就像茅山道士請求祖師爺上身一樣。她微微睜開眼睛,說話變了一個聲調,有點像小孩子的聲音。

她說着用自己的中指貼着孫北山的中指,好像算命也需要心靈感應,“你一生都走鴻運,只是中間會有點磕磕碰碰,宜沉着冷靜,話埋心中,不爭強鬥勝,最後會歸於平順。”

孫北山嘴巴上虛與委蛇,內心詫異道:“兩個月前兒子都出車禍西逝了,你卻說我運不錯,這不是扯淡嘛。”

他起身拉着老伴欲往外走,老伴遲疑了一下,告訴孫北山她想給孫開心也算下命。當初孫成青車禍後,姐姐就私下裡找她談過讓她找風水大師看下孩子的生辰八字,說不定成青出車禍是跟孫子的出生有關。她一直放在肚子裡,也沒跟誰說,今天來到王婆這裡,順便一起算了。

她推開孫北山的手,向他道明瞭自己的疑惑,孫北山拗不過老伴,只好坐下來傾聽。老伴把紙條上孫子的出生年月日拿給王婆,王婆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烏雲四起,瞳孔增大,一副天快要塌下來的樣子。她急促的對老伴說道:“這個孩子不一般啊,出生頭戴白帽,背挎尖刀,手執利劍,他的煞氣會剋死他的父親吶。”

坐在一旁的孫北山睜大了原本疲倦的眼睛,蜷縮的身子瞬間挺直起來,心裡頓時對王婆刮目相看,這幾句話讓他始料未及。“王婆這都能算得出,那剛剛爲什麼又說自己運氣好。”

“此兒人生道路上凶多吉少,時常走天羅運”。王婆悲憤道。“所謂男怕天羅,女怕地網。天羅運,是世上最差的運勢之一,陷人於泥漿藻澤之中,苦苦掙脫,始終不得脫身。”

老伴眨了眨眼睛,幾滴眼淚順着枯黃的眼頰流淌下來,孫北山見勢急塞給王婆50塊錢,攙扶着老伴向門口走去。

回家的路上,老伴涕泗橫流,嘴裡不停唸叨道:我家開心以後怎麼辦,老天,我是做錯了什麼,你奪走了我的兒子,現在又要置我孫子於萬劫不復中。”

孫北山頭一次見老伴如此傷心,他強忍住自己的淚水,拍了拍老伴的肩膀,平復自己的心情說道:“我最近愁事這麼多,王婆卻說我運氣好,她這不是亂說嘛,我都不知道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去他那裡諮詢,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孫北山臉色蒼白,一展愁容,嘴上說不相信,其實內心還是被王婆那句“他的煞氣會剋死他父親”所迷惘,他亦開始擔心起自己孫子的人生真的會像王婆所說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