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有一次我去他們宿舍,親眼看到他和舍友們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其實那次他們宿舍有人過生日,每個人都喝得醉醺醺,不獨是他,可是我卻不知道爲什麼再也受不住了。
以琛不是這樣的,他一向剋制,做什麼都很有分寸。我很想說服自己他不過是給朋友慶生,絕不是在借酒消愁,可是那眉間滿滿的陰鬱頹喪卻讓我怎麼都欺騙不了自己。
以前看不見的盲點好像都在此時開始清晰。
漸漸想起,以琛說趙默笙纏人的時候眼底是隱隱的笑。
有時候她遲到了一會,他也會焦躁不安。
她做再多的馬虎事,他都只會皺着眉頭幫她收拾完。
……
還有很多很多,爲什麼以前的我竟然沒有看見?
不知不覺我淚流滿面,不知爲誰。
原來他不過是在盡力維持着一個平靜的表相,現在他醉了,再也支持不住,一切便暴露開來。
等他清醒之後我已經平靜許多,只是難過的對他說:“你這個樣子,不止我爸我媽,要是地下的阿姨叔叔看到,也會傷心的。”
還有我也很傷心,以琛你知道嗎?
他很久沒出聲,垂着眼簾,表情藏在陰影裡,半晌才頹然的說,“你說得對,我沒有放縱的資格。”
於是那個優秀冷靜的何以琛又回來了,可是我卻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同。
我說不上來。
我和以琛,大概就這樣了。
趙默笙大概沒來得及和以琛提起我說的那番話,因爲以琛始終沒說到過。
而我也沒有勇氣再說一遍。
我滿足於現狀,現在又好像回到了以前,我們之間雖然沒有更進一步,可是也沒多出一個人來。
其實我很懦弱,不敢主動去追求什麼,只期待有天他會驀然回首。
只是寂寞越來越濃。
我對誰都好,所以反而沒有好朋友。趙默笙走後,沒人約我去逛街,沒人在我試穿衣服後熱烈的捧場,也沒有人提前一個月就通知我我的生日快要到了……
我恍恍惚惚的覺得,其實我也喜歡這個朋友的。
只是我們之間有以琛。
大學四年就在日復一日的蹉跎中過去,畢業的時候我還是孤身一人,舍友嘆爲奇蹟。我的一個女同學畢業時一手畢業證書,一手結婚證書,大家吃完散夥飯緊接着就吃喜酒,一時傳爲佳話。
拿到第一個月工資請以琛吃飯的時候,我把這件事當作笑談講給他聽,他聽着卻有點恍神,不經意的說:“我本來也打算一畢業就結婚。”
我震驚的看着他。
他好象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眼眸中掠過一絲黯然。
一時大家都不說話。
我慢慢定下神來,說:“以琛,上次媽還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你也應該找個女朋友了吧。”
這一刻這句話,我說的真心實意。大學四年的虛度早已讓我明白,在趙默笙之後,何以琛或許會愛上誰,但絕對不會是我。我已經不是昔日的何以玫,現在我希望他能再愛上什麼人,而這一次,我只會衷心祝福。
雖然心痛。
他淡淡的三言兩語岔開,沒有接這個話題。
這頓飯在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題中度過,結帳的時候,雖然說是我請客,可是還是以琛付了錢。
等侍者找零的時間,以琛起身去了洗手間。侍者把零錢找給我的時候他還沒回來,看到他的外套就掛在椅子上,我伸手在外套口袋裡掏出他的皮夾,想把零錢放進去。
打開皮夾,我就看到了那張照片。
好像是從什麼證件上撕下來的,上面還有鋼印的痕跡。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馬尾辮,大大的眼睛笑的彎彎的像月牙,一副陽光燦爛的樣子。
很熟悉的笑容,可是我已經很久沒看到。
以琛回來的時候我還拿着皮夾怔怔的發呆,要塞回去已經來不及,索性大方的把錢放好還給他。
“找的零錢。”
“嗯。”他點頭接過,神色平靜,一如那年趙默笙剛剛走時。
我卻在此刻恍然大悟了他這種表情的含義。
平靜是因爲已經有所決定。
決定了要等下去。
有些人的傷口是在時間中慢慢痊癒,如我。
有些人的傷口是在時間中慢慢潰爛,如他。
原來這些年,他痊癒的只是外表,有一種傷,它深入骨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肆虐。
出了飯店我們步行至公交車站。那時候他剛剛工作一年,我則剛出社會,都沒什麼經濟能力,交通工具還是選最便宜的公交車。
等車的時候我們都沒說話,我等的車很快就來,車快停住的時候他忽然出聲叫我。
“以玫。”
我側頭看他。
都市夜晚的五光十色斑駁的映在他身上,愈加顯得他一身寂寥。
“你以後會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經有那個人出現過,其他人都會變成將就。”他說,“我不願意將就。”
公交車漸開漸遠,他的身影慢慢在我視野裡模糊。
腦子裡反覆響着他那句話——你以後會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經有那個人出現過,其他人都會變成將就。
何必以後,我一直都明白。
只是我也不願意將就。
於是在這個人羣滿滿的偌大都市,我們以同樣的心情固執的孤單着。
各自忙於各自的事業,我們漸漸比大學時代還要疏於聯繫。
以前總害怕有這麼一天,可是這一天還是到來。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
我不傷心。
因爲已經習慣。
以琛給了我漫長的時間,去習慣。
後來有一次他來公司接我一起回Y市探望生病的爸爸,在公司樓下等我的時候被我的一個女同事撞見。
隔天那個女同事就問我他是誰,甚至露骨的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了。
我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不過在美國。
她眼睛中流露失望,有點不甘心的說,“異國戀啊,異地戀都會分手,異國戀很危險啦。”
“不會,他們最後會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堅持,“她會回來的。”
同事大概驚異我表情的堅定:“何以玫,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
我沒有再回答。
只是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說,她怎麼可以不回來呢?
他一直在等她。
只是,我們都沒料到時間竟然這麼漫長。等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
一年,兩年……第五年,第六年……
第七年。
那天我把媽媽做的醬菜帶給他,塞進冰箱的時候發現裡面什麼食物都沒有,空空蕩蕩的,於是我叫他去超市。
週末的超市人潮洶涌。
我邊走邊和以琛聊起彼此的近況,和他上次見面,已經是兩個月前。
然後我似乎聽到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
不經意的回頭。
轟塌聲中我看到她。
從最後一次在肯德基見她,到現在,已經渡過了七年時光。我卻忽然覺得這長長的時間好像只是我回頭的一瞬。
滄海桑田。
變的只是我漸老的心,變的只是以琛越來越堅硬的外殼。
而她好象一點沒變。
只在彼端無憂無慮的笑。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看天漸漸亮起來。
因爲工作忙,租的小屋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整理,陽臺上的那盆花,買回來就扔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過花,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花瓣被雨打風吹得半凋零,只剩一片殘紅在晨風中搖擺。
突然覺得自己就好像這不知名的花。
一人花開,一人花落,這些年從頭到尾,無人問詢。
配角篇之《一人花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