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認識,只當是我冒昧了。”心中想起一句‘莫辭更作彈一曲,爲君翻作《琵琶行》’,二十載歲月漫漫,這句話似乎已經離着自己很遙遠了,裴鳴月不去深究歲月弄人,只覺從未對這句話有過這般共鳴。
“此茶權當賠罪,還望……”
張管事得了自家公子的令,轉回前面酒樓來邀裴鳴月時,剛好看見後者舉杯雙手遞給淵唳雲的這一幕,霎時不知是否應該上前打攪。
不過很快,張管事就不用糾結了。淵唳雲失手打翻了茶杯,碎瓷片稀里嘩啦的飛濺,前者也算是陰差陽錯得了個迎上來的機會。
“是小的照顧不周,驚擾了貴客,新來的夥計不懂事兒,還請姑娘原諒則個!”能幹到管事的位置上,少說也得是半個人精,不至於這個時候兒還沒眼力見兒似的在裴鳴月面前說淵唳雲的不是。
“無妨。”裴鳴月就是不會計較,纔在生活中不是處處事事都那麼自在的。
邊疆算不上亂,可也頻有來犯之敵,社會算不上窮,可興亡何嘗不是百姓苦?裴鳴月知道所有人過得都不容易,只在這個社會不得不遵守的底線之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至於說這個社會的底線是什麼?裴鳴月不敢說摸的透,但也知道:孤注一擲的爲了一件牽連甚廣的小事搭上一切,還不如用這份力量去做些翻天覆地的事兒,成事的可能反倒能有幾分!
“姑娘,有位公子自稱是您的老客人,而今巧也在這酒樓裡,見您許是有話同我們樓裡這小廝說,便請您到樓上去坐坐……公子不會過來打攪。”張管事當然不能把自家公子的身份賣出來,只盼望着面前這位……裴姑娘,真能有公子認爲的那般聰慧,也免得橫生枝節。
了無牽掛有時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是風險、是機遇,都好坦坦蕩蕩的去闖一闖,裴鳴月當然不在乎在這酒樓裡能出什麼事,隨着在身側引路的張管事,一路到了樓上。
推開門,一扇漆屏金絲銀片,當中更有木雕飛鶴一雙於圓形凸起之上,當中想必藏有銅鏡一面,整理衣冠,不失文人雅士之風度。
轉過屏風,入眼是一牀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琴,此琴斫制不久,主人正是那饅頭鋪的小廝——李平安顯然沒有同裴鳴月瞞着自己身份的意思,各家有各家的秘密,當局者算不清,旁觀者倒是好看穿。
左右是方外之人,只要不是刻意交惡,李平安並不覺得裴鳴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風險。
“請坐。”張管事把人請進來就已經離開了,裴鳴月請的是淵唳雲,“你我相逢,也算有緣,這一曲還請休要推辭。”
新雨入枯井,沁泉歸涸轍,耳畔霎時間響過一串空靈,似擬仙境,卻惹得淵唳雲煩躁不安起來,迅速抽回了剛纔放在桌子上的手……
“離開。”這句話像是在命令,淵唳雲自己倒是站起身來想要走的那一個,“爲什麼要搶走一切?”
“沒有,我沒有去過!”
“明明,明明是他……”
這樣的情境倒像是撞了鬼了,裴鳴月手下撫琴嗯動作更是不敢停下半分,可身子在不由自主的往起探,想要看看面前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走!”淵唳雲變得有些狂躁,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一左一右的分成兩半。
彈錯了一段音。裴鳴月知道自己如此熟悉的樂曲出了錯,只因爲自己今天的心亂了——看來自己依舊算不得了無牽掛,而師弟和眼前人的關係……絕不是孤魂野鬼一樣的附身。
收回手來,端坐琴前,裴鳴月輕按琴絃,徹底絕了這屋內繞樑之音:“是我多有打攪,這幾個月我會留在京城,有什麼事,大可以來找我。”
比山腳下那一次更爲清晰的思路在腦海中排開,淵唳雲明白:兄長從不欠自己的,而自己在京城能得到這姑娘的厚待,怕還是託晏亭鶴的福氣。
也好是:七絃五音三魂在,一盞淡茶開靈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