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林月掛東梢,妙琴音愁上眉頭。裴鳴月無意再亂絲桐,擡眼望向窗外銀帶薄紗拖了滿地的月色,目光又落回桌面上展開的那一封信上……
吾妹玉展:
此朝分別數載,未敢開言問祺祉。聽聞月妹一琴難求,阿耶心懷甚慰。近日來阿耶身體欠安,有心盼膝下團圓。至於往昔之事,望同此信一道付丙。
晞遙拜
甲戌年辛未月朔
是兄長裴明晞的字跡,數年未見,比起當年收斂了三分,終究不再是少年時那般鋒芒畢露。
裴鳴月其實無心評價兄長這一手字如何,只知道這是阿耶一筆一劃教出來的,在許多細節之處,都與阿耶的字如出一轍。
正如裴明晞所說,裴鳴月所斫制的琴,在文人墨客當中,一琴難求。
在裴鳴月被師父收上山之前的很長一段日子裡,前者是同外祖父一同生活的,外祖家的斫琴技藝,自然也就傳到了裴鳴月身上。
直到外祖家只剩下裴鳴月,直到上山後同師父學琴……裴鳴月只覺得自己這剛開始不久的一生,一直在告別。
收拾好行囊,裴鳴月深知自身對於京城談不上全然沒有好感——卻終究有些拋卻不了的執念依舊纏繞心頭。
“放不下自有放不下的理由,又何必強求自己放下?”那日回來山上,裴鳴月紅腫了眼眶被師弟看見,傳到師父耳朵裡,得來這句話。
“放不下,便不放下……”口中念念,裴鳴月眸中的晦暗掃去半數,隨山色迤邐,映光影錦繡,一身花羅衣衫不知囊括幾春花色。
乘夜色一路向京城,裴鳴月打馬疾行,那封未曾料想的書信,並沒有如裴明晞要求的那樣消逝於燭火,只被裴鳴月夾在懷間。
輕薄的衣衫,略帶粗糲的紙,獨自行路的人,湊到一起時像是有使命在身上。但裴鳴月知道:自己這一次,只是回家。
快馬加鞭,複雜的情緒漫上心頭。裴鳴月想起了師弟晏亭鶴。如今回了家,也不知可否借個由頭去看看師弟?
畢竟以裴家的身份,遠有宮妃,近有官宦,想要把消息傳進宮,當真算不得什麼難事。
馬兒駐足於路兩旁的花草,裴鳴月也無心快催。從紛雜的思緒裡理出一線:平心而論,裴鳴月一直算不清師弟的命數。
拋卻卦可不可算盡,也不提這命數如何千變萬化,裴鳴月只知道:晏亭鶴的命像是兩條平行線,在未知的地方交叉,終於歸向一片未知。
熟悉的門庭,這些年來似乎又重新粉飾過,裴鳴月心知老馬識途,翻身下來,打量着半掩的門。
“進來吧。”側面的巷子晃出一個身影,裴鳴月側過頭去,看見了數年未見的兄長。
玉面郎君。裴鳴月知道對於兄長這個人不需要什麼額外的詞來形容。
如果……面前這個人沒有在外祖父方纔去世的時候,當着那些或京城有名有姓,或朝野江湖可以稱道的人說出那句話,裴鳴月想:這樣的兄長,應當會是自己尋找夫郎的標準。
“你害死了母親,又是個對家族沒用的女兒,憑什麼我要把你當妹妹?”可這句話被裴明晞說出口的時候,衆人就心知肚明,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時候。
“進去罷,阿耶病時念了你許久。”
不認自己這個妹妹,信中算什麼?如今又算得什麼?裴鳴月自問看得淡興衰榮辱,依舊放不下這份六親之情。
“好……”
早有人把馬牽去了馬廄,裴鳴月下意識想要去撫一撫馬鬃,平靜自己的情緒時摸了個空。
裴明晞似乎沒有察覺裴鳴月的情緒,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只是另有所圖:“明星許久沒見你這阿姊,也是想念的緊。”
“明星念我麼。”裴鳴月只是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