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到了第十二村。竹籬內站着一個高大的漢子,腰粗兩團,赤着上身,胸前生着黑茸茸的長毛。
此人剃着禿頭,卻不是出家人,腰上插着一柄雪亮的大菜刀,手中提着尺餘長的牛耳尖刀,背後掖着大砍刀,左手握着一柄鋼鉤,一雙牛眼,象小雞蛋似的。
岳家宇心道:
“此人天生一副兇相,不怒自威,甚是駭人,此村既是最後一關,此人身手必定了得!”
朱嫣紅低聲道:
“此人名叫‘八臂人屠’,身上的傢伙,都是殺豬用的利器,力大無窮,功力非凡……”
岳家宇道:
“這一關我必須以‘鶴形八掌’勝他!”
朱嫣紅道:
“對的!只要你能心無旁鶩,不看四周的景物,一心一意注視敵人,‘鶴形八掌’定能獲勝!”
二人掠入竹籬內,“八臂人屠”左鉤右刀,撲了上來,岳家宇這次下了決心,絕不看旁邊景物,大喝一聲,由“鶴形八掌”第一式起手。
大菜刀重愈二十多斤,利鉤長約三尺,刀光鉤影,霍霍出風,加之此人人高馬大,雙臂奇長,一丈之內,全在刀、鉤威範之內。
岳家宇心無旁鶩,而且“鶴形八掌”早已練熟,竟閉着眼睛出招,掌勁威力大增,在一片刀光中穿掠。
“八臂人屠”象忿怒的天神,肆虐的雷公,大菜刀帶起的罡風,有如狂風吹嘯,砂飛石走。
岳家宇越打越有信心,第二招甫畢,對方己被他迫退一步,第七招一出,“八臂人屠”的鋼鉤側撞而回,大菜刀也遞不出來了。
岳家宇以十二成內力,施出最後一式,地上草皮,連根拔起,黃塵瀰漫,土石橫風。
“八臂人屠”連連後退,岳家宇有如離弦之箭,一掠而上,伸手一抓,“刈”地一聲,手中已握着一撮黑毛。
朱嫣紅大叫“好!”
“八臂人屠”胸前冒出一片血珠,卻突然仰大大笑,道:
“好小子!真不愧爲‘八臂子都’岳家驥的後人!小子你看這個……”
他拔下身上所有的各種大刀,一齊丟入高空,足有十餘丈之高,然後刀尖向下,魚貫下落。
“八臂人屠”卓立不動,只聞幾柄大刀帶着“嗖嗖”風聲疾瀉而下,只聞一陣“錚錚”之聲,刀尖都戳在他的光頭之上,然後掉落地上。
幾柄大刀的尖刃,都捲了起來,他的頭頂卻分毫未損。
岳家宇大爲震驚,一般“金鐘罩”和“鐵布衫”外家工夫,也只能硬接刀槍砍劈,象這等數十斤重的大刀,自十餘丈高空下落之勢,而不受傷,真是奇人奇技。
岳家宇詫然道:
“前輩奇技驚人,顯然有意相讓!”
“八臂人屠”呵呵大笑道:
“小子,別往咱家臉上貼金了!你小子剛纔若要殺死咱家,大概活不成!小子,十二村已經通過,你進洞去吧!”
岳家宇抱拳道:
“謝謝前輩指點,晚輩暫時告辭——”
他和朱嫣紅出了十二村,向一個巨大山洞走去,這山洞象城山山一樣高大,而且有個大鐵門,門上寫着“避秦洞”三字。
岳家宇上前敲着巨大的鐵環,不久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縫,只見一個小童,大約十五六歲,生得極是俊美可愛,躬身道:
“師兄師姊駕到,小弟有失遠迎!還請原諒!”
岳家宇愕了一下,道:
“朱姑娘,這位是你的師弟?”
朱嫣紅道:
“他不但是我的師弟,也是你的師弟……”
岳家宇不由一證,道:
“什麼時候,你還開玩笑?我根本就不認識這位小弟,怎會是……”
小童躬身道:
“師兄有所不知,進洞一看便知道了……”說畢轉身帶路。
岳家宇只得懷着一腔疑問,跟着小童深入洞中。
洞內十分寬敞,傳來陣陣檀香氣味,小童望在一個石室門前,躬身道:
“師兄請進,師父就在石室內。”
岳家宇愕然推開石門,突然楞住,其石牀的中年人四目相接,一種發自內心的的孺慕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泫然。
“宇兒……”石牀上的中年人身着藍布長衫,面如古月,海下有三縷長髯,目蘊淚水,道:
“難怪你不認識爹爹……”
岳家宇悲呼一聲,跪在中年人牀前,低泣不已。
“紅兒!把你師兄扶起來……”中年人拭去淚水,抓住岳家宇的肩頭道:
“孩子,真難爲你,有此成就……”
“爹爹!您老人家爲甚麼不早點出頭,掃平魔焰?”
這人當然就是岳家驥了,他長嘆一聲,道:
“宇兒,你哪裡知道太華幫的厲害,那‘萬里獨行’陶百壽,尚好應付,他的母親‘血爪婆婆’,乃是當今武林第一人。一雙血爪,十步之內,可穿入人的肺腑,爲父迄無把握除去他……”
岳家宇道:
“爹爹昔年到底被何人所害?”
岳家驥道:
“爲父與‘聖手財神’曲志剛(即老化子)約鬥,事先當然不知道武林數十高手要對付爹爹一人,當我與那些高手力戰,被一高手暗中下手擊傷之後,逃出莊外,就遇上了曲志剛……”
岳家宇道:
“關於這件事,已聽師父說過,曲志剛不知爹爹身負重傷,見面就動手,以致……”
岳家驥道:
“是的,那不怪曲志剛,因爲父一向心高氣傲,唯恐被他發現我受了傷,而使他產生憐憫之心而罷手,那是爲父無法忍受之事,於是我先動手……”
岳家驥長嘆一聲,道:
“坦白地說,那時曲志剛武功雖高,都非爲父的敵手,但爲父重傷之下,僅是一掌,就昏了過去。曲志剛當然大爲悲痛,正要埋了爲父,突來強敵,把他引走,爲父則被一位高人救來此處。”
岳家宇道:
“曲志剛爲什麼.說爹爹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岳家驥道:
“他追趕強敵,約三四個小時辰之後才趕回來,爲父早已被人救走,而那裡卻多了一坯新墳,那是救爲父的前輩作的手腳,使那些黑道之人誤認爲父確己死亡……”
岳家宇想起柳夢絲等人,看到左世保掘開那座墳,發現墳中是假的,不是父親的屍體那件事,立即問道;
“左世保曾掘出那座墳,發現墳中的屍體不是爹爹,而是另一個人,不知那人是誰?”
岳家驥道:
“救我的前輩,深恐那些黑道人物不信,而掘墓察看,就在我們莊院附近找了一具屍體,身材與爲父略似,作爲替身,想不到十餘年後,左世保纔想到這點!”
岳家宇道:
“爹爹,岳家真正的仇人是誰?”
岳家驥道:
“按理說,應該是左世保,但因左世保是聽命陶百壽行事,所以陶百壽纔是岳家的真正仇人。”
岳家宇狠聲道:
“岳家與陶百壽有何仇恨?”
岳家驥悽然道:
“禍事起因,當然是‘鶴形掌法’,爲父承一位前輩傳了十二式掌法,那與爲父和同道所訂之盟約毫無關係,那盟約只是限定不準學那位狂人的武功,而那狂人不久就死在仇人手中,但武林中人,以爲我學的仍是狂人的武功……”
岳家宇忿然道:
“龐起是我的舅父,他竟數次想陷害我,若非外祖母和二位舅母相救,孩兒早就……”
岳家駿慨然道:
“昔年我就知道龐起爲人陰毒,只是看在你母親面上,曾數次警告他,想不到他惡性不改,但他遲早逃不出爲父的掌握!”
岳家宇黯然道:
“只是兩位舅母十分可憐……”
岳家驥撫摸着岳家宇的頭,慨然道:
“孩子,你的心腸很軟,這件事爲父自會合理的處理,務使惡人得到應得的罪,好人得到應得的報償!”
岳家宇道:
“爹爹,有二位前輩,名叫玉珊和王瑚……”
岳家驥面色一黯,道:
“她們已經死了……”
“死了?”岳家宇大吃一驚,道:
“孩兒剛離師門時,在紀曉嵐家中,曾見過二位,且曾和她們動過手……”
岳家驥悽然道:
“她們死了半年光景,殺死她們的人,是冒着我的名義,所以她們的姑姑,在用各種方法陷害我們父子!”
岳家宇茫然道:
“可是到現在孩兒還沒見過她們的姑姑!”
岳家驥道:
“宇兒,你可知道這谷中蘭是誰……”
岳家宇不由一震,道:
“孩兒差點上了她的大當,現在只知她在覬覦孩兒的武功,還不知她到底是何門人下?”
岳家驥肅然道:
“她就是石珊和石瑚姑姑的徒弟,當初石珊石瑚姊妹,對爲父印象極好,曾提及婚事,但其父是一個怪人,且與本門有仇,極力反對,所以未成,不久那怪人被人殺死,那筆帳就記在爲父頭上,但石珊石瑚仍不相信爲父是那種人,近來石珊石瑚又被殺死,所以她們的姑姑,就不再懷疑,他已風聞爲父未死,本在疑信參半之時,那賊子又冒我之名將她們殺死,爲父跳在黃河也洗不清了,所以石珊的姑姑師徒,乃設計向你偷藝,爲因當今武功,只有‘鶴形八掌’最高,她們要報仇,非此學不成!”
岳家宇道:
“尚幸師父看出谷中蘭心懷叵測,要我小心提防,後來終於露出馬腳……。”
岳家驥道:
“宇兒,你知道昔年救爲師之人是誰麼?”
岳家宇道:
“孩兒不知!”
岳家驥肅然道:
“就是太華幫的副幫主!”
岳家宇不由一震,道:
“無怪此番孩兒冒充‘獨角鱉’進入太華幫,恰巧真的‘獨角鰲’返幫,副幫主竟認爲真的是假的,假的反而變成真的了!”
岳家驥伸手撫摸着岳家宇額上的肉瘤,不一會就消了下去,岳家宇十分驚異,因爲“病修羅”曾說,必須去毒之後,才能完全痊癒,可見爹爹功力之深。
岳家宇道:
“如此說來,‘鼓叟’耿老二也是我們的人了?”
岳家驥搖搖頭道:
“不是,耿老二乃是陶百壽的部下,只因他發現陶百壽多行不義,乃暗與白道相通共謀義舉……”
岳家宇道:
“那太華幫中的藏珍樓上,有三個高手……”
岳家驥道:
“那都是白道中人,只是他們的行動和我們並不一致,只想各報私仇,因爲他們都是陶百壽的仇人,難得他們在裡面臥底,陶百壽竟未犯疑!”
岳家宇歉然看了朱嫣紅一眼,道:
“原來師妹對我的一切行爲,都是……”
朱嫣紅柳腰一扭,面色甚是不快,顯然在生他的氣。
岳家驥肅然道:
“宇兒,我知道你已經有了未婚妻,可是紅兒是爲父一手爲你訂下的親事,你要好好待她,因以前我不知道你和那幾個女孩子的事……”
岳家宇不由一急,道:
“爹爹——”
岳家驥搖搖頭道:
“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不容更改,紅兒天質不錯,人品亦好,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朱嫣紅見岳家宇似要拒絕,泫然欲泣,低頭走了出去。
岳家宇心中十分焦急,又不敢再辯。
岳家驥道:
“至於這裡的人,都是爲父的好友,昔年爲父曾救過他們,他們感恩圖報,決定追隨爲父,與黑道決一死戰……”
岳家宇道:
“師妹要孩兒連闖十二村,用意何在?”
岳家驥道:
“那不過是試試你的武功和機智,那是爲父安排的,爲父發現,你的悟性很高,只是有時心太軟在江湖中容易吃虧!”
岳家宇道:
“爹爹的十二式掌法,就是‘鶴形掌法’,難道還敵不過陶百壽之母血爪婆婆?”
岳家驥道:
“按理說此種掌法,堪稱當今奇學,應該可以破她的‘血泣爪’,但據說此爪必須童身之人,具有上乘武功才能破,所以爹爹只得在你身上多下點工夫。”
岳家宇道:
“那‘三宇經’和‘百家姓’又是甚麼意思?和此谷有何關係?”
岳家驥道:
“‘三字經’和‘百家姓’是兩位高人,在此谷中靜修,各自研出十二招式功,研‘百家姓’武功的前輩,就是此谷主人,據說以前此谷中各方雜處,雖無百家卻也有數十姓之多,都是各派中的精英,前來向這位前輩請益,這位前輩各傳他們三招絕學,而各派中人也將各派的武功精華一招,告訴了這位前輩,於是他苦研十餘年,以十二生肖之形,悟出十二招武學,繪圖傳後世,想不到被陶百壽盜走,紅兒在太華幫臥底,就是爲了這兩本秘笈,至於另一本‘三字經’,乃是另一位前輩所寫,每三三字,作成口決,這兩本秘笈上的武功,都與‘鶴形掌法’相伯仲,只是‘三字經’宇義艱澀深奧,以陶百壽的文底子,恐非短時間能悟成。”
岳家宇又把昔年家遭禍事,吳明夫婦舍女相救,以及出道以來所遭遇之事說了一遍。
父子唏噓一陣、朱嫣紅已經做好了飯,端了上來,師徒四人,一桌用飯,岳家驥指着小童道:
“你師弟名叫李鈺,是個孤兒,心地頗好,他的成就,不在紅兒之下。”
朱嫣紅低頭吃飯,再也不看岳家宇一眼,似是又羞又氣,現在既有師父作主,她知道岳家宇不敢不要她,心中篤定。
岳家宇道:
“爹爹,是誰冒您之名,殺死石珊石瑚二位前輩?”
岳家驥道:
“不是左世保,必是陶百壽。”
飯後,岳家驥道:
“叫鈺兒帶你去休息,從明天開始,三天之內,我要把‘鶴形掌法’第八式以後至十二式,全傳給你,並將‘百家姓’上的十二式也精研一下,然後起程和‘病修羅’等人匯合,消滅太華幫……”
第二天早飯後,岳家驥帶着岳家宇,朱嫣紅及李鈺出了百姓谷,來到另一個小山谷,以半天工夫,把另外四招“鶴形掌法”傳了岳家宇。
第一天過去,朱嫣紅始終沒有和岳家宇說一句話,岳家宇有很多話要問她,可是因有師弟李鈺,又怕碰了釘子不好意思。
那李鈺年紀雖輕,卻很識趣,立即走開,岳家宇道:
“嫣紅,我有話問你?”
朱嫣紅默然不語,坐在一塊大石上,怔怔地望着遠方。
岳家宇道:
“嫣紅,你處處爲我好,我錯怪你了……”
朱嫣紅道:
“我是一個無恥的女人,你不要理我!”
岳家宇搓着手道:
“因爲我上了你幾次當,所以誤會了你……。”
朱嫣紅冷冷地道:
“離我遠點吧!也許還會上當!”
岳家宇道:
“嫣紅,你叫我去喝桃花酒,而酒缸中有一條巨大菜花蛇,預先做好的,還是那蛇臨時掉落缸中的?”
嫣紅冷笑道;
“那桃花酒本身毫無用處,但那菜花蛇卻是十年難得之物,副幫主要我引你去,那是爲了成全你,因爲那毒蛇泡酒,喝了大量之後,不但功力增加,而且能延年益壽,最大的好處是以後身中劇毒,不會致命,因爲菜花蛇天下至毒,可以產生抵抗力……”
岳家宇“哦”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嫣紅,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朱嫣紅冷笑道:
“師父的命令,你都想反抗,設若我一見了你就道出我們的關係,你不罵我瘋女纔怪!”
岳家宇心道:
“這話也不錯,她也有難以啓口的困難……”
岳家宇道:
“嫣紅,我鄭重向你道歉!並向你致謝!”
朱嫣紅道:
“我是賤女人,別理我!”
岳家宇道:
“嫣紅,我錯怪你了,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們回去吧!”
朱嫣紅冷冷地道:
“如果師父的話不算數,你最好對我表明態度,我並非賣不出的貨色……”
岳家宇道:
“嫣紅,你誤會了,只是這件事來得太唐突!”
朱嫣紅冷笑道:
“來得唐突,沒有感情作基礎是不是?”
岳家宇並不否認這一點,但他不忍說出來。
朱嫣紅霍地站起來,疾奔而去,岳家宇嘆了口氣,回到洞中,朱嫣紅不再理他,他也不便向她解釋,因爲還有四五個女的,已有極大糾紛,尚待解決。這一件是父親訂下的,他認爲父命不可違,即使沒有感情也得接受。
因爲父親的眼光也許沒有錯,朱嫣紅的條件,不會比萬紫琴,紀露露,白琬和柳小妹差,這件事錯在父親事先不知他已有了兩個未婚妻。
三天後,岳家驥率領三少,和十二村中人告別,逕奔華山,一路上不斷指點三少的武功。此刻岳家宇對“百家姓”上十二招武學,已得堂奧。
朱嫣紅仍是冷淡如故,岳家驥以爲他們年輕人面嫩,在長輩面前不好意思接近。但小師弟李鈺卻知道他們之間有很大的危機。
這一天來到洛陽,岳家驥自昔年遇難被救之後,還是第一次到這故鄉來,自要盤桓幾天。
他們人了店,已是晚炊時間,店小二突然持了一張素貼,交給岳家驥道:
“剛纔有一個客人來此,把此貼交給本店,囑話轉交給一位姓岳的大俠……”
岳家驥接過貼子,原來是一張訃告貼,上畫“家嚴於昨日逝世,敬告諸親友”,左下方空着“唐樹人稽頜頓首”一字樣。
岳家驥賞了小二,慨然道:
“想不到老友唐健,突於此時撒手人環,估計他現在不過五旬年紀……”
岳家宇道:
“爹爹!唐健,唐大俠之名,宇兒似未聽說過!”
岳家驥道:
“唐大俠餘十餘年前即退出江湖,此人處世圓滑,一生未結仇家,必是壽終正寢,恰巧遇上了,說不得要去弔祭一番……”
向店家一打聽,唐家住在南門處關林附近,這一帶風景幽美,正是隱居的好去處。
岳家驥帶着三少,買了些祭奠用品,逕奔唐家。
原來唐家並不如想象中之富有,和一般武林人物退隱後之富有生活相反,只有磚屋數間,後有花圃,前有菜園,正是自耕自食的隱士生活。
這使岳家驥又增加幾分敬佩,白道中人,到底不同於邪魔外道,這重黎灌自甘的樸素生活,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操行。
門前扎着素白牌坊,門前放着紙人紙馬,看來前來弔祭之人並不多。正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進入門中,一個素衣少女接過奠儀,深深一福,道:
“請貴客到廂房休息,然後再往靈棚弔祭……”
少女帶路,把他們師徒四人帶到三間相廂之中,裡面只有三五人,雖也有武林中人,卻一個也不認識。
岳家驥心想,人在人情在,唐健生前交遊極廣,舊友新知自是不少,但百年之後,人情竟是如此淡薄,能使人不慨嘆。
停了一會,少女在門外肅立道:
“貴客都是遠道而來,隆情厚誼,存歿均感,謹備薄酌,以饗來賓,謗隨少女到這邊來……”
廂房中七八人立即魚貫而出,來到另一幢小屋中,屋中已擺好了兩桌酒席。
少女肅然道:
“請貴客隨意享用,菜粗酒薄,不成敬意,尚請貴客見諒……”說畢自去。
衆人也不須客氣,紛紛入席,恰好岳家驥等人一桌,另外五人一桌,就這樣冷冷清清地,誰也沒有講話,默然用膳。
只聞鄰桌一老者慨然道:
“唐大俠生前兩袖清風,身後蕭條,遺下一子一女,都在弱冠,及拜之年,令人惋惜!”
另一個漢子忿然道:
“據說唐大俠是傷在仇人手中,不治而逝,但唐家卻不願聲張,乃草草舉行喪禮,似有他遷避禍之意……”
一個文士模樣之人冷冷地道:
“李兄有所不知。據小弟所知,那仇人曾揚言要毀去唐大俠的屍體及靈棚,除非把愛女許配他……”
岳家宇不由驟然變色,低聲道:
“這未免欺人大甚!不知此賊是誰?”
那文士回頭肅然道:
“那賊子武功極高……”他放低聲音,道:
“據說唐大俠與他動手,未出三招就中了一掌……”
岳家宇冷冷一笑,道:
“此人也該有名有姓之人!”
文士聲道:
“此人有此身手,當然不是藉藉無名之輩,但可能是剛剛來此,所以無人知他的姓名,大概也只有唐大俠本人知道……”
岳家宇抱拳道:
“謝謝兄臺指點!吾人既是唐大俠的友好,自然不能坐視!”
文士道:
“小兄弟之言甚是,咱們豈能坐視……”
岳家驥始終未發一言,好象胸有成竹似的。
不一會一個穿孝少年和少女,在門外跪下謝客,岳家宇仔細望去,二人都很面生,但生得都很俊逸。
衆人起而答謝,孝子孝女退走,衆人飯罷,相繼進入靈棚弔孝。
最後是岳家驥師徒,只見那孝女孝子跪在靈棚兩旁答謝,放聲大哭。
吊畢,已是二更左右,岳家驥對其餘客人抱拳道:
“敝人是唐大俠的好友,唐大俠有任何困難,敝人自是義不容辭!有敝人和門下在此守護已足,各位請去安息!”
文士道:
“請問大俠貴姓?”
岳家宇肅然道:
“在下岳家驥!”
文士微微一愕,突聞身旁的老者失聲道:
“莫非大俠就是失蹤十餘年之久的‘八臂子都’岳家驥嶽大俠?”
岳家驥道:
“不敢當!在下正是……”
老者深深一揖,道:
“嶽大俠武功蓋世,假邇知名,既然有嶽大俠在此,兄弟等則有些礙腳了!”
岳家驥肅然道:
“大俠客氣了!嶽某隻感與唐兄交非泛泛,這等事義不容辭而已,絕非話大!”
老者等人長揖而退,道:
“嶽大俠一代奇土,有大俠一人,可謂‘太公在此’,無論對方如何厲害,小老兒等都不必操心,一切仰仗了……”
老人退出靈臺棚,岳家驥作個手勢,示意坐下,而他自己首先坐在稻草上。
岳家宇等人也坐在他的後面。
孝子和孝女不停地哭泣,顯得非常涼悽,尤其是此地四周極靜,更是增加了幾許恐怖之感。
大約過了三更,敵人未見蹤跡,孝子孝女也停止哭泣,悄悄退出靈臺棚。
岳家宇甚是奇怪,看這孝子孝女,似都不象準備應付大敵的樣子,心道:
“莫非這是一個騙局?”
但岳家驥正襟危坐.似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岳家宇看看未嫣紅和小師弟,他們也都是一臉惶惑之色。
時間一寸寸地溜走,四周毫無動靜。
就在這時,那巨大的棺木蓋,緩緩地張開來,但岳家驥師徒似都未曾看到。
因爲他們都是面向棚外,巨棺在他們的右後方,而且棺蓋開啓,一點聲音也沒有。
棺蓋一寸寸地頂開,達時棚外卻有了聲音,只聞衣袂飄風之聲自四面八方傳來,似乎來人在七八個以上。
岳家驥仍是端坐如故,三少也不便呼喚打擾,只得互相以目示意,小心戒備。
靈棚外出現八個蒙面人,有男有女,皆都是兵刃在手,緩緩走過來。
李鈺首先沉不住氣,因爲來人的輕功都不弱,而且有八人之多,他恐怕傷了師父。
李鈺一掠出棚,沉喝一聲,道:
“來人可是要毀唐大俠的屍體?”
來人悶聲不響,其中三人,折着傢伙撲上一刀,一劍和一柄短戟,猛攻李鈺的要害。
朱嫣紅低聲說:
“家宇,你小心守護着師父,我去幫他……”
這時李鈺拍出七八掌,前拒後擋,左衝右突,居然接下三人,有條不紊。
朱嫣紅撲向另外五人,她一上手就出辣招,迫退其中二人,一口氣向其中三人劈出三十餘掌,掌掌不離要害。
這工夫屋上又落下一人,竟是少女,雖然頭臉以黑紗包起,只看她那婀娜的身材,和矯捷的身法,就知道她的年紀不大。
此女並未撲向朱嫣紅和李鈺,卻逕奔靈臺棚,朱嫣紅沉喝一聲,道:
“家宇小心!”
岳家宇見父親仍然端坐未動,甚是焦急,絕不讓此女進入棚中,立即一躍而起,向來人推出一掌。
這女人身手了得,閃身讓過,硬是不退,岳家宇絕不能讓她接近父親,更不能讓她接近棺木,但一人要照顧兩處,實有顧此失彼之勢。
他只得衝前三步,擋住這女人。左掌佯攻敵人上盤,卻是一式“鐵牛鋤地”,身子突然躍起,兩道無儔掌力合二爲一“忽”地一聲,把那女人翻了一個筋斗。
但那女人誓死不退,又繞向另一方,問棺木奔去,岳家宇大爲焦急,低聲喚道:
“爹爹……爹爹……”
岳家驥身子不動,也不回答,岳家宇疾掠過去,厲聲道:
“賤人,你再不退出靈棚,我可要煞手了……”
那女人仍是不出聲,似乎這些秘秘人物似有默契,誰也不講話,以免被人聽出口音。
岳家宇提足了十二成功力,施出“鶴形八掌”第七式,此招一出,靈棚內稻草橫飛竹棚倒塌,把他們壓在下面。
岳家宇看到那女人似乎受了傷,摔出棚外。
岳家宇大爲吃諒,不知爹爹現在如何了?急忙大力掀開竹棚蓋,突見一個蒙面女人站在岳家驥背後,一隻手按在岳家驥的頭上。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朱嫣紅和李鈺都收手愕住,不知師父爲何不加抵抗就被人制作?
他們更是吃驚,以師父的經驗,在這場合之下,怎能毫不提防?
岳家宇厲聲道:“尊駕何人?家父與你何仇?”
那蒙面女人冷峻道:“岳家驥與本門有海樣深的仇恨!”
岳家驥厲聲道:“你們不是要毀唐大俠的屍體麼?”
那蒙面女人冷峻地道:
“那不過是報仇的手段之一,我等的仇人是岳家而非唐家,至於唐健根本未死。以他的身手,還不值得老身親自動手!”
岳家宇驚駭地道:
“岳家和你有何深仇?”
這蒙面女人顯然年紀不少,她立即招招手,向另一個蒙面年輕女人道:“蘭兒過來!”
那年輕女人掠到老嫗身邊,道:
“師祖有何吩咐?”
那老嫗沉聲道:“露出本來面目,讓他看看!”
年輕女人猶豫一下,幽幽地道:
“師祖,我看不必了!”
那老嫗厲聲道:“蘭兒,你敢違抗我的命令?”
年輕女子道:
“仇人既已被制,擒回去審問也就算了,何必暴露身份?”
老嫗切齒道:
“老身作事,一向是明來明去,光明磊落,要叫他死,也要叫他死得明白!”
年輕女子無奈,只得扯下面罩。
“啊——”岳家宇駭然退了一步,吶吶地道:
“原來是你!”
原來這婀娜少女,正是谷中蘭,那老嫗定是石珊石瑚的姑姑了。
谷中蘭一臉不安之色,似乎今夜之事,並非她之所願,乃是被迫來此冒充唐健死亡,暗算岳家驥師徒。
這時那另外七人也露出本來面目,原來正是來此弔祭的衆人,當然也是冒充的,其中的孝子孝女也是假的,現在已可辯認,只是脫了孝衣。
岳家宇沉聲道:
“你以爲石珊石瑚本人及她們的父親,都是死在家父手中麼?”
老嫗順手扯下面罩,露出本來面目,看來五十多歲,一臉冷躁之色,厲聲道:
“岳家驥,你有何話可說?”
岳家驥突然冷冷地道:
“石前輩,你也是極有身份之人、以這種手段暗算於人,也不嫌過份麼?”
老嫗切齒道:“對付你這種狠毒之人,可以不擇手段!”
岳家驥道:
“你以爲那些事都是本人做的麼?你以爲岳家驥真是那種兩手血腥之人麼?”
老嫗厲聲道:
“你殺人之時,曾留下姓名,不是你是誰?”
岳家驥哂然道:
“石前輩,你該知道,要殺某一個人,必須有重大理由,也就是深不可解的仇恨!請問本人與石家何仇何恨?”
老嫗冷峻地道:
“昔年家兄阻撓你和石珊石瑚的婚事,你才懷恨在心……”
“哈……”岳家驥朗聲一陣,道:
“石前輩越說越離譜了!昔年本人與石氏姊妹確有交情,但尚未論及嫁娶,況且本門與石家有點仇嫌,也並非不可化解之事,本人獲知石珊之父反對後,就暗作決定,打消與石家聯姻之念,乃故意輸招,此事乃告吹,沒想到石氏姊妹死心塌地,誓志不嫁別人,磋跎了大好青春,嶽某事後惋惜,這本是一種恩惠,嶽某不能報答她們,已感內心不安,豈能再傷害她們?”
老嫗冷冷地道:
“話是不錯,一個人做錯一件事之後,就會再做第二件,第三件,昔年你一時衝動,殺了家兄,自知遲早必被她們姊妹知道,乃又殺她們滅口!”
岳家驥冷冷地道:
“石前輩,本人希望你冷靜考慮一下,本人昔年被害,被一位前輩救往黃山,從未離開過黃山一步……”
岳家驥繼道:“請問前輩,石氏姊妹何時被害的?”
老嫗道:“大約六個月前。”
岳家驥肅然道:
“本人昔年的重傷,在三月前才完全復原,這就不對了!本人在傷勢未復之前,豈能擅離黃山,面臨大敵?”
老嫗冷冷地道:“口說無憑,老身必須把你帶回去,詳加審問!”
岳家驥嚴肅道:
“石家三條人命之仇,自不能怪前輩蠻不講理。若非嶽某有急事在身,定能跟前輩回去斷了這件懸案,但此刻大敵當前,好友齊集華山,有待支援,恕本人不能奉陪……”
老嫗厲聲道:“岳家驥,不去也要去,要不老身現在就殺了你!”
岳家驥此刻功力非凡,冷冷一哼,力聚百匯穴,老嫗突感一股奇大的力道,把她的手震開一尺有餘,就在此時,岳家驥坐勢不變,橫飄一丈,站在岳家宇身旁。
三少同時歡呼一聲,不禁暗暗佩服岳家驥的絕世功力,因爲老嫗是石珊石瑚的姑母,功力非比等閒,他竟能力貫頭頂百匯穴,震開她的手。
這種功力固然了得,時間拿捏也恰到好處,原來岳家驥早已發現不對,首先感覺孝子孝女哭而不哀,這是不應有的現象。
因爲據說唐健是被傷致事,兒女竟無悲傷之情,其誰能信。
其次,那棺蓋微啓,岳家驥馬上發現,也看出那是一個婦人,以他的目力,可以透視婦人的面紗,所以他己知道是石珊的姑母。
因此,岳家驥只得冒險佯作被制,以便解釋昔年誤會之事。
怎奈老嫗仍是不信,但此刻他有事在身,豈能留下,立即沉聲道:
“華山事了,嶽某必定親赴石府,弄清此事,現在失陪了!”
老嫗怒喝一聲,撲了上去,雙掌力推,似是出了全力。
岳家宇立即迎上,以“鶴形八掌”第二式接下,“蓬”地一聲,竹屑橫飛,二人各退了一步。
老嫗再次攻出一掌,岳家宇再以第七式接下,老嫗有進無退,以有同歸於盡之概。
岳家驥沉聲道;“宇兒手下留情!”
“蓬”地一聲,老嫗退了一步,只聞岳家驥沉聲道:
“宇兒,紅兒,鈺兒,咱們走——”
四人急掠上屋,全力施爲,已把老嫗等人拋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