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冷如鋒又找上門來了:“有任務,你們抽籤決定誰去。”
“九尾鳥又來了?”潘達故意問。
“廢話少說,抽籤!”
這一次走的同學也沒回來。
“事情不對,李,”潘達對雅尼克說,“我懷疑他們可能是在進行什麼秘密研究,咱們就是實驗動物。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
“你想跑?”雅尼克問。
“如果有希望的話我會試一試。咱們上當了,咱們到這裡來就是做犧牲品的。我還有父母在家,我不想這麼死。”
“我倒是無所謂,”雅尼克聳聳肩,“我跟家裡關係糟透了,掃地出門一樣,無牽無掛。”
“你表妹你也不考慮?”
“我要是死了,那纔算真的對得起她了。”雅尼克嘆氣道。
當天晚上照舊抽籤。這次是雅尼克。他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命,這就是命?
“跟我來。”冷如鋒瞥他的眼神活像在瞟個死人。雅尼克跟着冷如鋒剛一踏出宿舍樓,兩個早已埋伏好的老兵就撲上來押住了他。雅尼克慌了神:“這是幹嘛?”
“爲了你好,別反抗。”冷如鋒面帶獰笑。
迎頭一通殺威棍。
被押至空倉庫的雅尼克·李一進門就受到了拖把棍的“熱烈歡迎”。那兩個兵撒開了他,放任一名體格如牛、身高如柱、黑凜凜汗津津的胖大膀爺衝他一頓棒喝,不到兩分鐘就把木棍打折了。這一切快得難以置信,可憐的雅尼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悶成了一堆醬肉,倒在血泊中哼都哼不出來,腦殼嗡嗡得像個音叉。
“我肏!這就不行啦?”膀爺一腳踢進雅尼克肚子裡,疼得他蜷成一隻毛蟲:“奶奶個熊的,現在的新兵真他媽越來越娘們兒!擱老子站起來!歸隊立正!”
“……你打人!我……我要告你!……”雅尼克小同學Too young too simple了。
“告老子?—— 叫你告老子!告老子!—— ”
不還嘴還好,一還嘴揍得更歡了。一個牛大漢不過癮,“呼”地一下圍上來七八個肌肉爆衣的虎熊大漢輪番發大招,各種斷子絕孫踹、肝膽俱裂踢,鋼頭鋼底的沉重軍靴“噼裡啪啦”落如雨點,七八串合金狗牌閃鋥鋥翻飛如蝶,邊揍邊嚷嚷:“告老子哩!頂老子哩!擱老子叫板哩!看老子打你個生不出娃娃兒!”
偌大一個空倉庫,大到可以臨時停飛機的那種,硬是把雅尼克從倉庫中央又踢又踹地打進了牆角,然後擠在牆角旮旯裡繼續拳腳招呼。
“叫你丫立正聽到沒!真他媽軟蛋慫包!擱老子立正!”
神志不清的雅尼克被他們揪住衣領拎起來,軟趴趴地背靠牆角勉強站立,開始迎接下一輪拳打腳踢的“洗禮”。大耳刮子“啪啪”猛扇,皮帶照臉上直抽,鮮血甩到幾米外的牆上。五指扇練累了,武裝帶抽斷了,七八個體重二百來斤的大汗又輪番上陣,朝雅尼克身上飛踢飛踹,姿勢個個屌炸帥爆,比武俠電影裡的還牛逼—— 這可是實打實的真功夫,飛起來都不用吊威亞的!
都是爹生娘養的肉體凡胎,踹成這樣焉能不跪?可雅尼克剛剛倒回地上,新一波錘鍊便接踵而至了。他的身上、頭上不知捱了多少腳,牙打掉,鼻樑打斷,滿頭滿臉都是血,軍靴撞擊骨頭的聲音慘不堪聞。可憐空十三師師長的大公子被一夥遭殃兵虐得沒人樣,捱揍不說,還在“歸隊!立正!”的大聲呵斥中被反覆提溜起來再打倒,打倒再站起、站起再打倒,如是一再,三番五次沒個休止,每一輪、每一波都比之前打得更爽、更帶勁、更過癮。早就聽說部隊裡有老兵欺負新兵的傳統,可也沒見過像這樣往死裡打的啊!
……難不成……先前兩個同學是被活活打死了?……
四十八
“打那麼慘?”W聽得忍俊不禁。
“所以成這樣兒了,”雅尼克指指自己臉上的疤痕,“我從前挺帥的,每天早上都被自己帥醒。部隊是不是都打人啊?首長您新兵時也被打過嗎?”
W笑笑:“老兵欺負新兵很常見,不過一般無非是叫新兵多幹活、多做事,比如替老兵站崗、替老兵打飯、替老兵洗東西……像你這麼慘的我倒是頭一次聽說。你那倆有去無回的同學真是給打死了?”
雅尼克惑着眼微微搖頭:“不知道。也不可能再知道了。基地被毀,老兵們全都死了。”
“徹底成謎了啊。”
“是。”雅尼克一臉的愧疚。
“這就是現實世界啦,”W安慰他說,“現實世界裡沒人能開上帝視角,很多事情看上去的確就是沒頭沒尾的,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啥、後來又咋樣了。凡事有因有果,只可惜這些因和果往往在我們的視界之外。‘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很多時候只是看客們一廂情願的奢望。反正都過去了,只要你還活着就是勝利。”
“呃……”
“另外嘛,你得想開點兒,自古兵匪一家,部隊素來不缺壞風氣和壞傳統,譬如菸酒、罵人、攀比風、等級觀念、大男子主義……領導心知肚明,全社會也一樣心知肚明,只要不鬧大就沒人管,老兵通常也曉得注意分寸。況且軍隊也是要面子的,萬一搞得太過分出了事兒,被媒體曝出來捅出來,引起社會關注就不好了。”
“我真恨透了這風氣了。”雅尼克咬牙切齒。
“呵呵,存在即合理,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一種‘軍隊文化’了吧,不分種族、國家、民族和文化,大家幾千年來都這樣,傳統的東西很難改變。”W說:“人新世有一個專門的名詞‘Hazing’來稱呼諸如軍隊、學校、球隊裡的欺凌現象,心理學上通常用‘認知失調’來解釋—— 你上過軍校肯定知道啥是認知失調吧?軍事心理學肯定講過,我就不多說了。除此之外,對軍隊來說:其一,有心理學研究認爲,欺凌現象可以提升新人對組織的認同感,可以增強新兵對集體的忠誠,這對軍隊當然有好處;其二,欺凌現象在社會矛盾體系中屬於‘價值等級較低’的矛盾,風險基本可控,其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低層羣體(就是基層官兵)的視線,用以掩蓋可能威脅整個體系有序運轉的‘價值等級較高’的矛盾—— 簡言之,欺凌現象可能被用作一種轉移矛盾的手段,幫助高層人員更便利地管理組織體系。綜合以上兩種因素,軍方會對欺凌現象基本持半默許態度也就不奇怪了—— 前提是不出事。”
雅尼克撅嘴:“您是說老兵打新兵有理?”
W擺擺手:“不。我是說這種事很‘自然’,很‘正常’。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很多事雖說不合理、不道德,卻是符合自然規律、符合天道人性的普遍現象。這纔是真實世界的常態。很多新兵雖說被欺負得很慘,但後來還是和欺負他們的老兵結成了深情厚誼,歡送退伍老兵時跟對方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嘩啦的,自己退伍之後也特緬懷軍旅生活,有些人能緬懷半輩子甚至一輩子。市井葷話說有三類弟兄的感情是最深的:一起同過窗的、一起嫖過娼的、一起扛過槍的。事實還真是差不多。被老兵欺負固然很糟糕,但挺過這道坎兒就能贏得集體的認可和接受,這種‘被認可’和‘被接受’的感覺是如此欣快、如此具有迷惑性,幾乎會讓人本能地心生感激,讓人對這個集體越來越忠誠。就是這麼回事兒啦。苦媳婦熬成婆嘛,人人當新兵時都被老兵欺負,人人當了老兵也都欺負新兵,循環往復,這就是軍營的生態和傳統。”
“我不能接受。”雅尼克嘴撅得相當難看:“您入伍時也被欺負過?”
“沒。”W回答得乾脆利落。“好了好了,就此打住,接着說你的。後來呢?你是咋挺過來的?他們咋饒過你的?”
“……”
洗地歸洗地,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W對部隊內部那些個下三濫爛髒事的深惡痛疾程度絲毫不亞於網絡憤青中二,接手離陽防務之後更是如此。
必須承認,天朝戰爭後的CRAB軍確實問題多多,軟硬件都是,簡直爛到底爛到根了。除裝備陳舊、軍紀渙散、戰鬥力嚴重滑坡外,光是腐敗問題就能寫好幾本大部頭。比如權錢交易啦、拉幫結派啦、行賄受賂啦……幾乎所有領域都被拉關係、抱粗腿、走後門、買路搭梯等現象搞得烏煙瘴氣,無論是部隊考覈評先、基層士兵考學獎勵,還是幹部調整調動、調職調級、評任職稱,亦或是領導選配任用、提職晉銜……總而言之無一倖免的。不少軍隊幹部還和地方官僚相互勾結,在營房建設、後勤採購、軍有土地合作開發等方面大肆貪腐,靠軍產斂財、靠錢財買官、靠官位謀私,左拿右取不亦樂乎。一扯就扯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