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柔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午膳,擔憂的等着小姐回來。
不想等到這時候,才見陛下同小姐一道過來,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奴婢早就準備好了午膳,只是這時候有些涼了。請陛下與小姐稍後片刻,奴婢這就去熱一遍飯菜。”思柔只瞟了一眼,就看見陛下緊緊握住小姐的手。
有這樣一份情意就好。小姐便不會淹沒在後宮的紛爭之中,至少那個在意她的人,不會輕易撒手。
“去吧。”鄧綏溫和點頭,隨即卻長長的嘆了口氣。
“還在爲剛纔的事情困擾?”劉肇拉着她轉向自己,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這些事情一點不比朝政簡單,均不是一朝一夕能處理好的。朕不着急,也勸你不要着急。時機到了,事情自然也就解決了,總是犯不着爲這個上火的。”
“原本臣妾以爲這些事,也不足以成爲困擾。清者自清,只要陛下信任臣妾,那麼黑既是黑白既是白。只是走到今天這一步,猛然回首,才發現事情遠遠不是這麼簡單。”鄧綏沉眉,心裡已經有了清晰的答案。她和皇后的樑子是結下來,非死不可解。
所以這樣的困局,除非一方能徹底擊垮另一方,否則就別說誰能遊刃有餘的在這樣的深宮之中掌局。
“朕明白你的心思。”劉肇攥了攥她的手:“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必再爲此困擾。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陛下。”鄧綏幽幽的嘆了口氣:“不過是幾日的光景,周姐姐去了,廖貴人被困永巷。姚貴人幾乎要保不住自己的皇子,還陷入了謀逆陛下的困境。馮貴人極力向皇后獻媚以確保自己的安危,而王美人又忽然跳出來指控皇后的種種不是……就連樑太妃宮裡都有了異動,整個後宮像是被可怖的漩渦吞噬,每個人都在其中掙扎,卻怎麼也擺脫不了。而臣妾也同樣被捲了進去,不管是否願意。不是謀害劉美人,就是逼死周姐姐,再不然,還有什麼戍衛什麼私通……好像每個人都在極力的扼住別人的咽喉,巴不得這一刻能讓對方嚥氣。”
劉肇聽着她的話,不禁心疼起來,就這麼將人擁在懷裡。“好了,不說了,午膳就好了。累了這半日的,別讓這些事情攪了胃口。”
鄧綏饒是一笑:“自然不會,臣妾早就餓了。方纔在永樂宮的正殿,臣妾就餓得心慌。可惜皇后宮裡的糕點再好,也不是誰都敢往嘴裡送的。”
她從前從來不會當着皇帝說皇后的不是。
現在這麼說,竟然也坦然。“陛下覺得,皇后娘娘是一手促成這些爭端的人麼?”
“是也不是。”劉肇凝眸,想起了皇后最初的模樣,不禁有些感慨。“人人都在這紛爭之中,人人都促成了這樣的紛亂。不光是皇后一人之力,卻……”
“什麼?”鄧綏疑惑的看着他。
“卻也是她咎由自取。”劉肇的最後四個字咬的有些重。似乎心底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決斷。
於是鄧綏就不再問了,只是有些貪婪的依偎在他懷裡,吮吸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苦澀又不失清新的味道。好像這一刻,他就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
“好了好了,不想了。”劉肇撫摸着她的髮絲,輕柔的附耳:“朕是真的餓壞了。走,用膳去。”
“嗯。”鄧綏笑着點頭,環住他的手臂卻沒有鬆開。
“你呀。”劉肇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叫朕怎麼捨得鬆開?”
“不捨得就不鬆開。”鄧綏真的覺得疲倦:“最好陛下能這樣抱着臣妾一輩子,轉眼白頭就好了。”
“白頭自然是好,但不要轉眼就到。”劉肇的臉頰貼在她的額頭上,語氣溫軟:“朕要好好和你執手白頭。”
門外,挽絨和思柔都笑得合不攏嘴,誰也不願意打擾這樣的美好。
而這個時候,永樂宮裡卻一派清冷之相。
喧囂過後,頹靡之氣就不自覺的涌了起來。叫人無從抵抗不說,更不知道怎麼才能讓這種氣息消亡。
陰凌月端身正坐,看着面前擺放的各色美食,只覺得滿心悲涼。
莫璃端着托盤上來,上面呈了一隻玉碗,碗裡瑰麗的玫紅看着那麼鮮豔。散發着一股濃郁的香氣。
“這是什麼?”陰凌月從沒見過這樣的食物,看着奇怪。
“是奴婢取了各色的嬌花烹製而成的粥。爲能保持嬌花的顏色,這粥煮了好幾次。又加了些桂花糖,味道甜美最適合這個時候享用。”莫璃低着頭,將玉碗放在皇后面前。“小姐若是喜歡,奴婢下次再熬一碗。”
“難爲你這個時候,還能有這樣的心思。”陰凌月原本就沒有什麼胃口,聽見桂花糖三個字,又不禁想嚐嚐看。“有時候心裡的苦說不清道不明的,也就只能吃點甜的東西騙騙自己。以爲嚥下去了,從舌尖到喉嚨到心口就都是甜的了。其實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小姐何必如此懊惱。”莫璃面無表情的說:“所有的事情,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嗎?無論後宮裡是誰風頭過盛,扳倒了另外的人,都能爲您掃清不少障礙,又何必……”
“莫璃,本宮不在意後宮是誰風頭過
盛,本宮在意的是陛下的心在哪裡。”陰凌月只覺得滿心悲涼:“從前本宮伺候陛下,無論是喜怒哀樂,陛下都願意向本宮訴說。本宮就在這永樂宮裡,陪着陛下開懷,陪着陛下沮喪,很多時候什麼話都不說,就是拉着手,安靜的依偎着對方消磨去半日晨光。”
想起了剛入宮的那段日子,陰凌月的心禁不住顫抖起來。“可現在呀,好像什麼都變了。陛下再不願意多逗留永樂宮片刻,更不想再和本宮訴說心事,甚至就連本宮的心意都選擇視而不見了。爲什麼呢?爲什麼會這樣呢?”
陰凌月低下頭,看着玫瑰色的粥裡,映出自己的容顏,不由得心酸起來。“歲月匆匆,來去無情。是本宮已經衰老,再不復往日的花容月貌了?”
“小姐切莫這麼想,您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齡,正是最好的時候,何來的不復往日。”莫璃看着陰凌月精緻的妝容,雍容爾雅,笑容裡透出了羨慕:“奴婢自幼陪着小姐長大,每每替小姐梳妝,奴婢都在想,若此生能有小姐一半的姿容,那就是死也是美的。可惜,小姐如同皓月一般,美的只能讓人駐足。奴婢卻如同塵埃一般,微不足道,何以能相較。”
聽了這話,陰凌月苦澀的笑了笑:“你這丫頭真壞,總是說些好聽的話哄本宮開心。若是陛下能有你一半就好了……總是覺得,無論本宮容顏是否依舊,陛下都無從掛懷。”
說到這裡,陰凌月低下頭,幽幽的嘆了口氣:“就因爲她麼?真的僅僅是因爲她?”
“小姐您就別多想了。”莫璃看着陰凌月攪動粥碗的銀勺子,皺眉道:“粥涼了便不好喝了。小姐操勞半日,還是先喝一些暖暖胃,再享用別的佳餚吧。”
“嗯。”陰凌月點頭往嘴裡送了一些:“幸虧還有你在本宮身邊。”
莫璃低眉,不見有什麼表情。
陰凌月慢慢的吃着碗裡的粥,卻根本就嘗不出什麼滋味。“好冷啊,去再添幾個暖爐來。”
“諾。”莫璃看着皇后清冷的臉色,心裡不由得暗爽。這麼喜歡操縱後宮的事情,這麼喜歡操縱所有的人,到最後除了清冷一片沉寂一片,她還能得到什麼?
冷秋返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莫璃端着玉碗往外走。
“你手裡這是什麼?”冷秋納悶的看着那隻碗,總覺得有些奇怪。
“給小姐預備的粥。”莫璃溫和的回了一句。
冷秋這纔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臉上:“皇后娘娘是不是……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小姐心裡不舒坦。”莫璃簡短道:“只怕這個時候,想舒坦也難。”
“是啊。”冷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陛下此時孩子嘉德宮呢。”
莫璃沒有吭聲,眉宇之間卻縈繞着化不開的憂愁。
“罷了罷了,陰采女你也好好去歇着吧。皇后這邊我自然會照顧好的。”
“嗯。”莫璃點了下頭:“勞煩你了。”
她步子輕盈的離開,整個人弱不經風一樣。
這一幕落在冷秋眼裡,惹起了不少的同情。“何必呢,這樣的後宮又有什麼值得你們留戀至此的。當真是無趣得緊。”
當晚,皇后就病倒了。
高熱不退,喃喃囈語。消息送到嘉德宮,鄧綏便直接稟明瞭皇帝。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皇后娘娘。”鄧綏一邊將熱茶遞到皇帝手裡,一邊繫好自己身上的絲帶。“皇后娘娘這是傷了神了,纔會一下子就病倒。”
劉肇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纖細的脖頸,喉結一動。“朕不去,你也不要去。”
“皇后到底是中宮之主,臣妾前往探望,理所應當。何況皇后病勢這樣沉重,若是不去,心裡也惦記着。”鄧綏倒是沒有說謊,她真心不希望皇后就這麼病死了。那麼多人的命都斷送在皇后手裡,她自己反倒是病中多清閒……只怕任是誰心裡都會覺得不舒坦。
“別去。”劉肇半認真半耍賴的將她一把拉進懷裡。“皇后不適,自然有太醫照料。朕這一日,累極了,根本就不想動彈。你也不許動,就在這裡陪着朕。”
她的臉頰挨着他心口滾燙的肌膚,不由一熱。“陛下……”
門外,無棱他們還在恭候示意,聽見了不尷尬。
“無棱。”劉肇凝眉道:“去告訴太醫,好好替皇后診治。朕倦了,明日早朝之後再去永樂宮探望。”
“諾。”隔着門,無棱都能感覺到這門裡的春意盎然。“奴才告退。”
妥冉笑着道:“那你去忙吧,這裡有我伺候就行了。”
無棱點了下頭,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又返了回來。
這舉動有些奇怪,叫妥冉納悶的不行。“怎麼?還有什麼事情麼?”
“你過來。”無棱忽然拽住她的手,把她往廡廊下扯。
這樣的舉動讓妥冉有些不知所措,就那麼被他拉到了一旁。“什……什麼事?”
“莫玢當日真的對你下了藥?”無棱心裡一直就沒放開這件事,現在想起來,心裡也是害怕的不行。
“怎麼好好的問這個?”妥冉倒是不願意再提了。
“你別管,回答我就行。”無棱的語氣有點着急。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麼回事,好像和平常很不一樣。妥冉皺眉點了下頭:“是。那天的確是莫玢下了藥,幸虧端茶來的婢子我之前就認識。她曾經受過我的恩惠,就瞧瞧的告訴我茶水有問題。”
說到這裡,妥冉還是很慶幸的。“所以我只抿了一下口,也就是隻在嘴脣上沾了一些。就是怕萬一有人追查這件事,必然要傳召太醫請脈,這藥在我身上能查得出來,此事才能坐實。否則不就成了虛言麼!我不能白白被她陷害,卻不抓住這罪證……”
“你怎麼這麼傻!”無棱生生的憋着一口氣撒不出來:“你要知道,若那藥是毒藥怎麼辦?若那藥性極強,只是抿一口都讓你無從抵抗又怎麼辦?你既然知道莫玢要害你,爲什麼不當機端着那盞茶稟告鄧貴人,求她爲你做主?爲什麼一定要讓自己冒險?”
他的緊張,讓妥冉的心一下子就暖了起來。她瞬間明白了他爲什麼這樣反常。心生一計,她故意嘆了口氣:“是啊,你說的對,我真是太傻了。那藥力的確極強,以至於那侍衛進來的時候,我身上根本就是軟的……就差那麼一點,只差那麼一點我就……”
她故意裝出委屈的樣子,眼底飽含淚意。“我怎麼這麼傻呢,明知道別人的心思,還要往人家的圈套裡鑽……”
“對不起,你別哭,是我不好。”無棱看她難過,心裡更難受了。“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這件事情讓你難過的。我只是……只是怕你有事……好了,別哭了。都過去了,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些。你放心,以後有我呢!”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讓人暖心呢。
妥冉險些就要笑出來了,然而卻還是想再試探試探無棱。“可萬一我要是真的不抵,被他佔了便宜怎麼辦?再說,女兒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名譽早就毀了,表面上人人都同情我,可誰不是在背後戳脊梁骨,笑我……每每想到這些,我就不能活。”
猛的一把將她抱緊,無棱的手特別的用力。
這一下,讓妥冉驚得不行,整個人都在發抖:“你……幹什麼?”
“什麼名譽毀了,什麼戳脊梁骨,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這件事情擺明了是你被人陷害,怎的被人陷害還要承受這樣的罪過?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再讓你有事。”
“你這是做什麼……”妥冉故意裝成不明白的樣子:“我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潑髒水,非要幫我這個不清不楚的……”
“什麼話!”無棱真的有些生氣:“你怎麼會是不清不楚的,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在我心裡,你是最好,沒有人能比。”
“你說什麼呢?”妥冉的臉一下子就滾燙起來。原來他真的是在關心自己,不是一時的憐憫與同情。好哇,妥冉心裡暗暗生氣,之前她主動示好,對方卻一張霜臉冷到底。現在呢,她纔不過是吃了點小虧,他就這樣急不可耐的跳出來,不叫他吃些苦頭可怎麼行。
一想到這裡,妥冉就推來了無棱:“我不想連累你,我也不想連累任何人。這件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不用爲我操心。”
“胡說。”無棱生氣的不行:“你這麼糊塗,滿腦子哪裡有一點主張。我絕對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件事了。”
也不知道哪裡來得勇氣,他猛的托起了妥冉的下頜,脣瓣就這麼突然的覆了上去。
“唔……”妥冉被他這樣的舉動嚇得不輕。可是略帶粗獷又霸道溫柔的他,叫她怎麼拒絕。兩個人就這麼相擁在一起。
“妥冉姐姐……”思柔的聲音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響起,頓時三個人都尷尬了。“呀!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妥冉姐姐,我真的沒看見。”
思柔捂着臉,撒腿就跑。
妥冉這才推開了無棱:“看你乾的好事,這下可好了。宮裡對我的非議還沒消退,又有新話頭了。”
無棱卻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讓他們去說好了。回頭我就稟告陛下,請陛下恩准我恢復身份,娶你爲妻。”
“你說什麼呢!”妥冉是真的害羞了,轉過身背對着他:“誰要嫁你?”
“你不嫁也得嫁。”
“憑什麼,我又沒賣給你。”
“你說憑什麼!”無棱霸道的將她轉過來,面對面的擁着:“在皇陵的時候,該看的不該看的,你都看見了。現在又被人看見我們……這麼親密。你不嫁給我,還有誰敢娶你?”
“你……”妥冉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整個臉燒的跟豬肝一樣紅。“你太可惡了。”
“你喜歡就好。”無棱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了。“從前都怪我不好,瞻前顧後的,讓你受委屈了。往後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這樣的話,聽起來心裡怎麼這麼甜呢。
妥冉只覺得吃再多的苦都無所謂,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找到個知冷知熱的人更叫人安心呢!“那我就給你機會,好好照顧我。”
“這纔對。”無棱把她揉進懷裡:“別怕,以後的事有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