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裡頭,是七竅玲瓏結。”
太子的話語又緩又慢,目光又深又沉。
七竅玲瓏結,是八大奇鎖之一,它的精妙不在於防盜,而在於小小的鎖腔裡如同迷宮般的趣味,當然,用來玩樂可稱爲有趣,若是用來做其它,就沒那麼有趣了。比如說,暗器,毒藥。或者,收藏要緊的秘密。
沒有正確的開啓方式,即使打開了,也看不到想要的東西。
蘇婼頓時明白,此物果然是要緊物事。
“那臣女就斗膽帶回去一試。”
太子點頭:“裡頭的東西於其它人毫無用處,孤不怕你遺失,但是,不管是什麼,你都必須全部交還給孤。”
蘇婼伏地:“臣女不敢有誤。”
春風又回到了太子臉上,他揚扇笑道,“你想在這兒裡開,不願帶走,實則是不敢違逆孤的意思,卻又不願瞞着阿瞞吧?倒是個癡心人。”
蘇婼垂首未語。
“也罷!”太子停了扇,“你也不必瞞着。他若是敢瞎嚷嚷出去,孤也絕不會讓他心願得償。”
……
韓陌在外等了片刻,只見蘇婼抱着個小包袱出來,便急不可耐上前:“這是什麼?殿下找你做什麼?”
蘇婼道:“出宮再說。”
到了東華門外,蘇婼便就打開小包袱讓他看了。
“莫非是你跟殿下說,我會開鎖的?”
“沒有啊!不是我。”
蘇婼聽聞也沒有說什麼。
他說沒有,那必然是沒有。
她近來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一國儲君調查一個小小的她,自然是易如反掌。
韓陌瞧着這東西,硬是摸不着頭腦。索性不管了,更重要的事情擺在眼前,他不願分心給太子的私事。
“我這就回去找蘇大人說誘捕之事!”
爲了給蘇家爭取底牌,此事已經刻不容緩了。
蘇婼望着天色,卻道:“等等吧,天色也不早了,他該下衙了。我有話想跟他說,你先等我問問他。”
韓陌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衝她點點頭。
蘇婼捧着匣子,緩緩走了兩步,倒又停下來,看他一眼,又倒了回來。
“世子,謝謝你。”
她的聲音又柔軟,跟她眼中的波光一樣。
韓陌心漏一拍,垂着滾熱的臉看向面前的她:“這是什麼話?我又不用你謝……”
他用她謝什麼?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了。
永遠永遠,好好的。
“你可以不受,我卻不可不謝。”
蘇婼半擡頭,眉梢眼角,都是極致的真誠。
韓陌心也泛軟,溫聲道:“我知道。我……”
他早有話想說,但她身後是巍峨的宮城,她心裡頭還壓着無限的擔憂,此時此地說出來,倒像是挾恩圖報一般了。
“你先回去吧。”
他最終道。
來日方長,他會努力的。
努力化解掉她所有的憂慮,然後開開心心地跟自己長相廝守。
蘇婼點點頭,登上馬車。
韓陌望着她,目光卻又纏綿得似恨不得把她永遠放身邊。
馬車走出幾十步,他終是追上去,攀着車窗說:“其實我有驚喜給你,不日,不日你就知道了!”
不等蘇婼細問,他就已拍響了車頭的馬,讓她遠走了。
……
最近蘇綬被大理寺卿安排專管常蔚一案,手頭的事務其實不多,只是因爲案情複雜,十分棘手罷了。再加上首輔之爭也蔓延到了這案子上,就不能不更加小心謹慎。
昨夜與鎮國公交換過意見之後,楊夫人上晌就帶着韓陌到了張家,動靜不大,卻足夠傳到他耳裡。
後來韓陌進宮面聖,又被轟出來,吵鬧時被太子帶走的事他也知道。此事本不足提,小閻王過去多年在京城,在宮中,鬧出的笑話多了去了,太子撈人也不是頭一回,沒人把這當回事。
只是這其中卻還有他蘇綬的女兒,認得蘇婼的人,見到了怎麼可能會沒人主動告知他?
蘇綬凝眉看着手裡的擬調函文。
蘇婼跟韓陌在搞什麼,他已經無暇顧及了,反正出了簍子還有鎮國公頂着,他思考的是接下來的路。
手裡這函是一個時辰前張昀差人送來的。
首輔之位定了,朝中定要增補一批高官,張昀意思很明顯,這是在暗示蘇綬,回頭要再大加重用。一旦定局,這張函就是蘇綬再度飛昇的保送符。
“大人,您今日加值麼?”
門口當值的衙役問詢道。如果要加班,他們是要去伙房預備膳食與燭火的。
蘇綬把紙折起來,起身道:“不必。”
能升官是好事。既入仕途,誰不希望得重用?
馬車裡他再度展開懷中的紙,而後卻一下下撕碎,拋之在風裡。
……
蘇綬最近回得晚,徐氏習慣了等他,抱着伊呀學語的蘇禮教數數的時候,他卻踏着夕陽進屋來了。
她當下放了孩子起身,蘇綬看着張開雙臂撲過來的稚子,遲疑了一下,彎身接住了他。
徐氏驚訝地停住了沏茶的手。
蘇綬不但對蘇婼姐弟疏遠着,事實上對這個後生的次子也不怎麼親近。
徐氏最初也以爲他是不喜愛,後來才發現他對哪個子女都是如此。也就釋然了。
總歸她所求不多,能爲夫妻也不過是出於媒妁之言,他潔身自愛,爲官清正,又無噁心,還圖什麼呢?
他這一抱蘇禮,徐氏就無措起來。
“發,發生什麼事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蘇綬卻道:“他小婼姐兒祈哥兒這許多,日後也不知能不能相親相愛。”
徐氏松下氣來:“怎麼不會?禮哥兒如今幼時兄姐疼愛着他,到將來,當弟弟的自然也該回報兄姐。這種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他若不聽兄姐的話,我第一個難饒他。”
門外丫鬟正好來報:“老爺,大姑娘來了。”
徐氏招手,蘇婼垂首進門,看了眼屋裡,目光落在蘇綬父子身上。
那蘇禮卻興奮地蹬着小腿,口齒不清地朝蘇婼“阿姐”“阿姐”地歡呼起來,比看到蘇綬時更高興。
蘇婼彎脣,雙眼裡如同漾着一湖柔軟的秋水:“家裡就數你最無憂了。”
徐氏把蘇禮交到她手上:“你爹呀,也不知道抽什麼風,捧了半輩子書本的手,竟然破天荒地抱起娃兒來!”
蘇婼抱着立刻安分下來,且挨着她肩膀玩她的髮簪的蘇禮,又看了眼蘇綬,這一看,竟恍惚從他眉眼裡看出來一絲沒來得及隱去的蕭索與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