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婼沉吟片刻,說道:“是常蔚。因爲要借復辟之名,所以才能集結到大量的兵馬,也纔能有那大批武器的用武之處。”
蘇綬道:“算你不笨。”
蘇婼別開目光,看向周夫人:“所以,常賀要去見的人,其實就是這個人,就是廢太子的遺孤!孫友不過是他對外聯絡的人,是他的下屬!對嗎?”
周夫人緩緩點頭:“姑娘冰雪聰明,讓人欽佩。這當中很多事,其實我是事後才知道的,而且有些還是最近才知道。當初我們收養阿吉的時候,閣老只是囑咐我們務必好生對待他,因爲他於先夫有恩,又於我們崔家有恩,故而我們狠心把親生骨肉丟給了孃家代爲撫養,專心地撫養阿吉。
“當然我們也多少知道廢太子之事意味着什麼,所以這些年一再交代周崔兩家不要聯繫,低調爲人。閣老原本說過以十年爲期,處理好這件事,而後再把阿吉接回去。但我們沒有等到這一天,薛家就覆滅了。”
“崔家?”
蘇婼恍然意識到:“夫人莫非是隴陽崔氏家的小姐?!”
周夫人雙眸閃出了輝亮:“那是我的孃家,姑娘竟也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隴陽崔氏是清河崔氏的分枝,是兩朝大族,算起來,太祖皇帝的生母應該還是夫人這一支的!”
“正是。聖元太皇太后正是妾身曾祖爺的姑母。只是我們這些子孫無能,到我父兄這輩已是隴陽崔氏的旁支。”
“怪不得!”蘇婼肅然起敬,“怪不得我看夫人氣韻非凡。”
“姑娘謬讚。”
蘇婼默然理了會兒思緒,不由道:“這一切的惡果,真不知該說是先帝一念之差,還是該說宮闈的殘酷了。”說完她接着道:“這麼說來,常蔚果然還不是他們的首腦,他只是推在前方的傀儡,這也難怪他會把陷害薛家的那麼多證據留下來了,他是要留着以防萬一,防備有一日事發,好爲自己開罪。那麼父親是夜在牢獄之中支開我和鎮國公韓世子,實則是在問常蔚這些事吧?”
蘇綬迴避了她的目光,但他微微的沉氣彷彿是在承認這個答案。
“原來父親對這些線索早就瞭如指掌!”
蘇婼語氣裡有些怨懟,明明他心知肚明掌握着這麼多線,卻還任由她和韓陌如無頭蒼蠅般四處碰撞!
“不光是你不知道我掌握多少真相,常蔚他們同樣也不知道。若不然,你覺得他們還會傻到自己暴露蹤跡嗎?”蘇綬睨視她,“前番因爲打草驚蛇已喪生了一個薛家,此番再大意——你是希望我廣而告之,多拉幾個冤大頭陪蘇家一起下葬嗎?!”
蘇婼無言以對。
蘇綬緩緩沉氣:“失敗的經驗早就告訴我,如果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那就不擊!蟄伏永遠比送死來得更保險。”
蘇婼擡頭:“這麼說來,薛家的慘案,是因爲當時薛閣老知道了常蔚一黨的陰謀,並且不認同他們的做法,而欲擊破它,所以才招來的橫禍,只是既然如此,爲何薛閣老至死都不曾把實情交代出來呢?他只要把實情跟皇上講明白,起碼能保住薛家!而且,他爲何到最後還自己招認了與廢太子一黨有染呢?”
“那都是常蔚陷害!”周夫人道,“常蔚拿住了閣老曾與廢太子後人接觸的把柄,借題發揮之下坐實了閣老的罪名!閣老辯無可辯啊!”
“辯無可辯,與根本不辯是兩回事,”蘇婼說到這兒又看回蘇綬,“這當中,難道還有什麼隱秘之事?”
一言之下週夫人也頓住了。她扭頭看向蘇綬,眼中也有惑色。
蘇綬靜默半晌,朝蘇婼道:“你是案外人,想知道,就應該自己找答案。而不是逼問。這種事情,沒有人有義務告訴你。更何況,薛家出事之後,我並沒有見過閣老,他在牢獄中的情形,我一概不知。”
“當時父親可也是在大理寺任職了的,難道您從來沒有行公事之便進牢中探望過?”
“沒有。”蘇綬答得極爲果斷,“我身後還有整個蘇家,我不會傻到在那個時候留下把柄讓人抓住。”
他看向茫茫的窗外:“關於阿吉的身世你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你受皇上之命查案,眼下就該即刻找到韓世子想辦法營救阿吉。勿要再多囉嗦!”
蘇婼張嘴還有話想說,但看他臉板得如同寒鐵,心知是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當下看一眼周夫人,頜首致意之後走了出去。
周夫人目送她下樓,直到看不見了纔回過頭來:“大人該知足了。”
蘇綬看向她。
她接着道:“這等敏捷聰慧的女兒,不是很多人都有福氣擁有的。”
蘇綬平視門口的目光逐漸變軟,軟得就像天工坊門口賣的酥糖。
只是沒一會兒他又恢復了冷硬:“玉不琢不成器,她既有這等才思,就該承受比旁人更多的磨練。否則,又怎堪大用?”
……
蘇婼步下樓梯,心裡頭還忿忿地。
她明明還有話要說,比如他蘇綬明明就不是那麼絕情勢利之人——至少對妻女以外的人不是,他卻偏偏還要裝成那副自私的樣子,說爲了蘇家着想不去牢獄裡接觸薛容以免受牽連!
還有他明明就懂得如何進天牢,可以掩人耳目悄然進牢,他還要說害怕讓人抓住把柄!
再有明明接下來她就要問薛容與他見的那一面到底爲的什麼事,僅僅只有一面就能令他蘇綬心下銘記至今,甚至爲了悼念薛容,還把他的牌位隱藏在謝氏的牌位之中!
薛容到底幹了什麼,能令他蘇綬如此付出?!
雖然得到了阿吉的身世,蘇婼卻覺得自己還是又輸在了老狐狸親爹的手上,心裡的窩囊氣賭得她說不出來的難受。
但是此時一小束鮮花卻伸到了她的跟前,鮮花上還沾着水珠,拿住花梗的是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
“幹嘛拉着臉?捱罵了?”
韓陌另一手撐着膝蓋,把臉湊過去看她。
蘇婼接了眼前的花:“哪裡來的?你怎麼跟過來了?”
韓陌直起身來:“這不是等着你這邊下文,我好決定要不要進宮面聖麼。等着無聊,看旁邊賣花的小丫頭生意不好,就照顧了她幾個錢,——反正閒着也是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