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1907年中,截止1908年2月,東三省對外出口大豆總計超過133.5萬噸,總出口額激增至3091.3萬英鎊,雖然因爲東三省大豆的出口規模激增,國際大豆的平均價位下滑至每噸21英鎊7先令,但對於最暢銷的東三省大豆影響並不大。
幾乎總攬這一產業的遠東商行僅此一項獲取了867萬英鎊的淨利潤,約合9100萬銀圓,除了因爲遠東商行通過設置在歐美等國的分行繞過各洋行直接對外銷售外,遠東商行通過裕豐行控制着4萬垧地,通過和三省軍墾、官墾簽署的長期協議又獲取了一份特殊的豐厚利潤。
1907年,遠東礦業總公司和遠東鋼鐵總公司開採煤礦1355萬噸,在1900年的歐洲煤荒、1903年的經濟危機之後,歐美各國對本國煤炭出口持保守態度,通過對煤炭出口收取出口關稅的方式進行制約,使得國際市場的煤炭供應整體趨緊,目前在歐洲,每噸優質煤炭的價格在一普特15戈比,或者是一噸優質煤炭在1英鎊左右的價位。
亞洲地區由於缺乏煤炭開採大國的支撐,早期完全依賴從澳洲和英法等國進口煤炭,1899年之前的價格通常在每噸8兩庫平銀的規模,1900年之後激增至10兩庫平銀,此後因爲日俄戰爭而繼續上漲,至1907年價格小幅下滑,但還是保持每噸10兩庫平銀以上的價格。
作爲世界上目前最大的國際大宗商品。即便有過如此多的波折,總體價格依然是最爲平穩的,爲遠東財團從英國、亞洲和關內外市場獲取了約合1.335億兩白銀的總銷售額,其中約有110的數量是作爲低硫優質動力煤供應到英國。
隨着東三省的快速迅猛的發展。東三省的部分沿海地區和瀋陽、長春的地價也快速上漲,遠東商行在此前持有的大量地產、地皮都開始快速升值,通過出售、租賃地產,以及租賃地皮,遠東商行在東三省地產業一項也賺取了接近一千萬關東銀圓的鉅額收益。
當然,和大豆、煤炭兩個大項的主業相比,包括地產在內的其他產業都顯得微不足道,本地的鐵礦石開採量雖然有大幅的提升。但由於鍊鐵能力的增長,遠東鋼鐵總公司現在主要是出售生鐵爲主業,部分銷往日本和東南亞。
遠東商行的業務非常廣,金融、地產、港口、航運、鐵路、牧業、紡織、木材、糧食、糖、鹽、豆粨、毛皮、藥材、煤炭、鐵礦石、生鐵、銅、蠶絲、海貨等等都做。絕大多數的生意還是在東三省本地,以及向關內輸出,並從關內購入茶葉、麻、棉花、藥材等商品,又從國際市場買入其他進口商品。
煤炭的大規模銷售和鉅額的暴利狠狠的抽打了商業文盲宋彪,以及遠東財團的各位總董的臉。事實證明了吳仰曾、歐陽錫這些行業專家和經濟專家的觀點是正確的。
吳仰曾畢竟是在官場混的人,只是乘着煤炭業的第四季度新稅納入總督府財政廳之後纔給宋彪寫了一封報告,要求在遠東財團內部增加煤炭產業的投資規模,而歐陽錫就很不給臉面了。乘着這個機會就給宋彪提交了一份非常詳細的論證報告,用極其詳細的市場數據和資料論證東三省煤炭工業的發展前景。
東三省目前開採的煤炭大多數都屬於侏羅紀煤炭和白堊紀早期煤炭。特點是含硫量低和灰分低,這和市場上絕大多數的煤炭。特別是和日本煤炭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別,加上熱值相對較高,從褐煤到無煙煤覆蓋廣泛,國際市場需求量高,部分地區的煤炭還屬於優質動力無煙煤,可以專門銷售給軍艦和郵輪。
日本煤炭主要是煙煤,晚三疊紀煤炭較多,質量其實是不錯的,但是含硫量太高,開採成本也太高,這是日本煤炭工業的兩個主要弊端,在和東三省煤炭工業比拼之時就非常的吃虧。
從稅收上來說,煤炭工業的稅收率要比紡織業高出許多,每個國家都是如此,即便是對英法這樣的工業大國,煤炭產業的相關稅收也佔據國家稅收14,對東三省這種煤炭儲量豐富而工業欠發達的地區而言,在總稅收中佔據12的份額也是有可能的。
對於剛用長久發展觀教育了歐陽錫的宋彪而言,這簡直是最赤裸的鄙視和打臉,很沒有面子,可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宋彪只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將報告批覆同意之後發給遠東商行,供容星橋等人借鑑。
遠東財團內部一直在煤炭派和紡織派兩類競爭,此前是紡織派佔優勢,隨着東三省的煤炭產業稅收在1907年的最後一個季度激增到2603.25萬兩白銀,已經佔到三省全年財政收益的45%。
這還是後面一個季度隨着各大煤礦正好集中大規模投產,以及冬季煤耗量和對外出口大幅增加所致,如果全年按照現有產能繼續增長下去,東三省在礦業領域收取的稅收會進一步激增。
將歐陽錫的報告仔細翻閱一遍後,宋彪雖然有點尷尬,但還是給調研局打了電話,讓歐陽錫到他的辦公室一趟。
等了大約五分鐘左右,穿着一身黑色大呢褂的歐陽錫就匆匆的趕了過來,進了辦公室就很謹慎的微微躬身道:“中堂大人。”
宋彪此時已經是東閣大學士,不用加太師太保銜也是正一品官銜,自然是再地道不過的中堂大人。
宋彪看了歐陽錫一眼,請他坐下來,道:“我看過了你的報告,算是給我上了一課。不愧是從美國留學歸國的高才,佩服啊。”
歐陽錫大爲驚訝,雖然他也很希望能獲得宋彪的重視,可如此之順利就達到了這樣的目標。他難免受寵若驚。這個人是歐陽庚的侄子,父親曾是清朝廷駐美總領事,父親死的早,此後一直是歐陽庚在美國照料他,並且支助他在美國留學深造。
歐陽錫心裡忐忑,甚至不知道宋彪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就很謹慎的答道:“中堂大人所說的兩者兼濟乃是長遠之策,下官也深以此爲是。只是東三省稅收設置上有許多不合理之處,要想盡快提高稅收,發展礦業遠要快於紡織業。原因很簡單,因爲目前世界各國對煤炭出口都採取保守態勢。稅收很高,即便是英國對煤炭出口收取的稅率也要高於東三省,日本、德國都是明顯的重稅,美法兩國則高於英國,低於德國。同樣是煤炭出口大國的俄國在歐洲煤荒和經濟危機之後,也對煤炭出口採取了較高的賦稅。相比於煤炭,各國對紡織業則都採取扶持和低稅政策,和各工業強國比紡織業。加上我國紡織業關稅太低,根本無法起到保護本國紡織工業的作用。起步又晚,想要在短期的五六年間取得較大突破是很困難的。我研究過遠東商行內部推行的22條紡織業對策。確實是制定的非常全面,但在預期設定上都顯得過於樂觀,我以爲預期在五年內實現東三省紡織業超過日本的希望不大,即便實現,意義也不大,對稅收的影響也太小。”
宋彪現在算是真的能夠聽得進歐陽錫的勸說了,繼續邀請歐陽錫坐下來,並且親自給歐陽錫斟茶,道:“我現在請你過來主要是想和你問一問東三省的稅收問題。你覺不覺得東三省的稅收有問題,還是隻有我一個人是這樣認爲的?”
歐陽錫很感激的雙手接過宋彪遞過來的茶杯,畢恭畢敬的答道:“中堂大人所言甚是,東三省的稅收確實是存在着很多問題。從總體來看,東三省幾乎是世界各主要國中最低稅收地區,但在礦業稅率和地產稅率的標準卻同其他各國大致相當,特別是地產稅率,因爲有地產增值稅這樣的設計,實際上僅次於日本和德國,比英法美俄四國都要高。礦業稅則相對較低於英法美俄日五國。下官不知道這樣的稅率政策是誰制定的,但從總體來看,缺點還是非常明顯的,對於東三省這樣剛開始發展的地區,通常是在農業稅上採取較高的稅率,在工業稅,特別是礦業和地產業上採取較低的稅率,便於本國資本企業的迅速增加基礎資本。東三省稅率則恰恰相反,反而類似於英國,通過高地產稅限制商業地產的兼併,又類似於法國通過低農業稅保護農業發展。當然,我並不認爲這種稅率的設計有問題,總體上是有利有弊,很難具體和絕對的評價,但它的缺點也是必然的,那就是限制了商業土地的自由流通,政府的半壁稅收幾乎都來源於礦業。”
宋彪微微頷首,問道:“如果你來調整,你覺得哪些方面要修改?”
歐陽錫道:“地產稅適當要降低,農業稅適當可以提高。東三省目前的稅收政策表面是對農民和農業有利,但農業稅較低就必然會導致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農業人口向工業人口轉移困難;二是容易導致大規模的土地兼併。東三省民族資本產業相對上海這樣的地區還是較爲落後,特別是對中國這種缺乏工業基礎的國家而言,隨着經濟的快速發展,資本無非就是三個方向的流動,一是向工商業用地,二是向農業用地,三是礦業,而礦產業和地產業的高稅會在很大程度上壓迫資金向農業用地轉移,如果目前的稅收制度進一步執行下去,民族資本就會逐步的大規模流入農業土地,形成類似於墨西哥的大地主階層,對於工商業的進一步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宋彪思量一番,覺得這番話說的很有道理,就和歐陽錫說道:“東三省現行的稅率政策主要是我最初制定的,當初制定這樣的政策主要考慮兩個因素,一是百姓整體還是較爲貧困,應該養富於民,對農業稅自然要低收。同時也要考慮東三省經濟發展之基礎還是農業,比如說大豆、甜菜這些經濟作物的種植,包括畜牧業的發展,林業的發展。這都需要中小地主、富農通過農業積攢資本擴大經營規模,提升機械化種植,利於推廣新的種植技術;二是希望資本儘可能的轉移向工業領域,而不是和上海租界那樣,大規模的資本都擁擠在房地產中,商人幾乎都是靠炒賣地皮賺錢。至於礦業,礦業資源畢竟不屬於政府,也不屬於個人。適當收取較高的稅收用於三省百姓是理所當然。”
歐陽錫答道:“中堂大人真心爲民,下官深感佩服,只是凡事過猶不及。稅收政策總體要符合經濟的發展水平,基本原則是取之於誰。用之於誰,目前正是東三省積極推動基礎建設,增加港口、道路、交通、水利、水渠等基礎投資,包括在教育領域的扶持和投入,既然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農業人口。自然要從他們身上抽取足夠的賦稅來解決這些問題。適當增加農業稅及關聯交易稅,限制大規模持有土地,這就能阻止資本擁擠到農業中,避免大規模的兼併土地。形成大地主階層。至於地產業的問題,一個階段的商人自然一個階段的特徵。在現有的環境下,國內民族商人能夠和外國資本商人競爭的領域很少。特別是在辦廠這個方面,大體只有極少數的國內商人具備這種經營能力。適當減少地產業稅收,允許資本流入地產業,通過地產業的發展來帶動基礎設施的發展,增加就業和其他稅收項的增長,並且保證本國民族商業資本的多樣性,以及自我增長的能力,這還是很關鍵的。”
宋彪還是慎重的思索了一段時間,他知道歐陽錫說的這些問題是客觀存在的,比如說遠東商行近期就一直在考慮增加農業土地持有量,容星橋也和宋彪商量過准許商業資本開辦墾荒業務之事,希望由遠東財團直接安排遠東糧牧總公司開墾荒地,更大規模的直接涉及大豆和甜菜等經濟作物的種植。
就目前的收益率而言,在東三省開墾荒地種植大豆、甜菜,以及開辦糧牧加工廠的利潤都要高於紡織業,但這和稅收的關係並不大,因爲紡織業目前仍然享受着較多的稅收優待政策,真正導致紡織業盈利能力較低的原因是日本紡織產品的低廉銷售政策。
日本紡織品的低廉銷售政策是因爲日本產品必須要面對德法等國產品的競爭,必須採取更爲低價的廉價政策,這就進一步擠壓了民族紡織工業的盈利空間。
糧牧加工廠的大豆、甜菜加工業的利潤較高,同樣是因爲日本缺乏相關的競爭項目,無法和東三省的糧油加工廠、糖廠競爭,此外在設備領域,前者的投資總額相對更低。
見宋彪沉默不語,歐陽錫猜想宋彪還是很不願意調整農業稅的稅率,就另行提議道:“中堂大人,農業輕稅政策實際上也有莫大的好處,對於農民的財富增收是有利的,並且可以迅速擴大到其他消費領域的增長。問題就在於如何限制土地兼併,我以爲可以採取階梯式農業稅,以及直接出臺政策限制個人持有土地的總量。”
宋彪想了想,問道:“你考慮過大規模農業的問題?”
歐陽錫很直截了當的說道:“我不建議中國考慮美國式的大規模農業種植,而是更多的考慮精耕細作和中小農戶的種植,比如說日本和法國在人均持有農田數量上相對較小,本身也不支持這種大規模農業,對農業產品徵收較高的稅收,同時對國外農產品增收高額關稅。這種農業政策導致國內農產品價格是要高於國際市場的,日本出於某些方面的特殊需要,除了對生絲、茶葉和木材採取特殊優惠政策外,其他的農業稅收要遠高於我國,甚至高於法國。正因爲他們國內的農業產品價格高居不下,外國農產品涌入國內的概率就高,比如說法國對殖民地農產品的需求,比如說日本對朝鮮和臺灣農業產品的特殊需求。東三省的問題相對關內是非常複雜,我們實際上更適合學習美國的輕農業稅和鼓勵農業出口,以及大中型農場經營模式,很多問題都需要特別慎重的考慮,稅收問題上可能只是幾個百分點的調整,在長期時間段內對國民經濟造成的影響也會過於複雜,特別考慮世界貿易越來越緊密,以及其他各國採取不同稅收政策的前提下。”
宋彪並不同意歐陽錫關於調整農業稅的觀點,但對於歐陽錫的一些觀點還是非常認可的。
確實,稅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東三省的煤炭稅收佔到三省全年財政收益的45%,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首先是東三省的煤炭工業稅收相對其他產業稅收過重,表面上來看,東三省的煤炭工業稅相對其他各國並無差別,但東三省在農業上保持着很低的水平,在工業稅又採取大量的優惠政策,幾乎等於是免除了23的工業稅收,以刺激工業的發展。
工業的快猛發展雖然沒有提供高額稅收,卻又刺激了煤炭工業的發展,從另一個層面補充了東三省的稅收總額。
然而,這樣的稅收比例肯定是有問題的,整個經濟形態也絕對有問題,想要調整就必須從東三省的稅收政策和稅率上進行大範圍的調整。
除了歐陽錫,宋彪身邊根本沒有一個真正的政府稅收政策領域的專家,從俄國稅務局聘來的所謂俄國專家的水平,比起歐陽錫恐怕還要差一大截。
既然請他過來了,宋彪就和歐陽錫關於稅收問題談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決定調整東三省的稅收政策和稅率。
超前一步的稅收政策可以刺激經濟的發展,超前太多就會阻礙經濟的發展,宋彪正是在這種交談中才逐漸領悟這個其實還蠻簡單的道理,比如說地產稅,實際上在這個時期是一定不能設置的太高,要刺激資本流入地產業。
考慮國內民族商人的水平和實際能力,最擅長的可能也就是貿易、地產、農業,資本過多流向貿易就是囤積炒賣,過多流向地產就是泡沫,過多流向農業就是土地兼併。
真正符合資本市場流動方向的最佳方式是自由的平衡流動,市場會自動選擇最有利於本國及本地區的發展方向,所謂的宏觀調控就是要讓資本流向政府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