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的風暴還在猛烈地颳着,似乎有不把這低矮的大殿頂子拆掉不算完的意思。呂決偷眼看了一下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嬴政,只看到一副目無表情的臉,實在難以從他眉目當中猜透他的心思。
算了,也懶得猜了。嘿嘿,還能有什麼?我這個穿越者看來是穿越到頭了。
呂決知道,按照史上以嚴酷而著稱的秦帝國律法,他剛纔的行爲肯定是得掉腦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是律法規定不該砍他的頭他今天都逃不過這一劫,其原因就是他到達咸陽的這幾天來實在是太狂了,可以說狂的都沒有點邊兒了。
首先到來的第一天還沒報到就當着第三人的面辱罵當朝第一紅人李斯是“老騙子”,讓這個本就心胸不太寬廣的傢伙顏面掃盡。第二天又自作聰明地同時拒絕了始皇帝最喜愛的兩個兒子的赴宴邀請,即便他有不得已的想法,甚至也準備了不久以後將會加以補救,但至少現在那兩位公子心裡非常之不痛快。今天更不得了,竟狂妄自大的把春秋以來最有實力的三家學術派別的老祖宗挨個糟踐了一遍,這大殿上估計除了他和那位面無表情的始皇帝嬴政以外,沒有不把那幾個兩三百年以前的老頭兒奉若神明的。
一句話,現在的徐大方士已經在短短的三天之內把咸陽城所有權貴都得罪遍了。
可以說現在即便他只是獲最輕微的鞭刑,估計李斯手下那幫如狼似虎的行刑人也會把他那一根根骨頭都抽打到立在空氣中曬曬太陽的程度不可。
呂決無奈地擡起頭,那張黝黑的臉上已經是淚水漣漣。透過淚光他看着恍恍惚惚的大殿頂棚,似乎從那兒可以穿透時空看到未來似的。
媳婦。我是不能跟你一起把我金宏兄弟的遺腹子養大了,如果遇到好人就再給孩子找個爹吧……
就在呂決忽忽悠悠半清醒半迷糊的時候,大殿裡突然發出一個人的哈哈大笑聲。
這笑聲一下子把呂決驚醒,他的目光從大殿頂上落下來,慢慢循着那笑聲望去。其實不用尋找都應該知道,敢在這大殿裡如此放肆的,也只有始皇帝一人了。
嬴政地笑聲不但驚醒了昏昏沉沉的呂決,同時也如同穿過雲層的陽光平息了海面地風暴一樣一下子壓制住大殿上的洶洶羣聲。
笑聲止住後,始皇帝一欠身把兩隻腳伸到坐榻的下面。身後馬上閃出兩個小黃門。趴在地上把那雙赤舄給他穿在腳上。
嬴政站起身來,甩着寬大過分了的衣袖順着中間的過道一步步向距離門口不遠的呂決走去。跪滿了整個過道地羣臣們連忙讓路,一時間大殿的青磚地上充滿了“淅淅索索”地聲音。似乎有一羣蜥蜴在快速地爬過。
呂決怔怔地看着越來越近的始皇帝,看着始皇帝那張還帶着笑容的國字臉。
笑你媽拉個後腿!呂決心裡惡狠狠地罵道。不就是想看老子地熱鬧嗎?老子偏不讓你看!他擡起袖子猛地擦掉臉上的淚水,竟衝着始皇帝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一來又是引來嬴政一陣放肆的笑聲。
始皇帝一邊笑着,竟一邊伸出手摸了一下呂決那頭髮並不是特別長的腦袋。就聽他笑盈盈地說道:“徐卿家可知嗎?朕自幼在趙國爲質,一十三歲回國登秦王位,二十一歲誅奸佞而親政。後經八年籌謀又歷十年征戰,終於建成這不世之功。呵呵。可是……可是這四十年來朕可以說從未有過一天真正地快樂過。
“在趙國時,時時都在擔心會丟掉性命;歸國登位後又臥薪嚐膽日日與等奸佞周旋;親政後也是許多事情紛至沓來,定國策以圖長遠。嚴律法以固民心……;十年征戰,更是寢不定席食不定簋……
“終於等到大業有成,本以爲可以心安,未曾想竟還是夜夜憂心日日操勞。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論……那樣事情不得殫精竭慮?”
始皇帝說道這裡,闔殿文武盡皆山呼萬歲。李斯更是跪行幾步來到皇帝腳下,那張皺紋濃密地跟梳子一般的老臉上涕泗橫流:“陛下,爲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是吾等無能,未能替陛下分憂啊!”
呂決卻是心裡一動,似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
始皇帝又是一陣大笑:“衆卿速速平身!朕並無怪罪衆卿之意。朕只是說這四十年來從未有真真正正快樂過一天。”他又低頭看了一眼跪在腳邊地呂決說道:“可是今天卻是不同,其不同之處就在於這位琅琊來的徐卿家。哈哈……,四十年來能讓朕如此開懷者,徐卿家當屬第一個人耳!哈哈……”
呂決一陣懵懂,心說不至於吧!老子不就是在這大殿上狂了一把,妄了一把嘛!至於讓你高興成這樣嗎?
呂決懵懂,諸王公大臣們的臉上也都是茫然一片。
始皇帝又在一片蜥蜴奔行聲中回到了他的坐榻上,臉上想鱉住笑容,可是努力了半天沒鱉住,“噗”地一聲又笑了出來。他說道:“衆卿可知徐卿家到咸陽後都做了何事嗎?”
這下大殿上的王公大臣們更是不知道這位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了,許多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廷尉李斯,老臉一紅,竟然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了,估計這會兒正在禱告上天,祈求千萬別讓始皇帝把那天外宮門口的事給抖露出來呢。
可是這種事情一般都像那條可惡的“墨菲定律”一樣: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比如一塊蛋糕掉在地上,朝下的那面絕對是有奶油的那一面。
果不其然,就見始皇帝嬴政揚着寬大的衣袖擡手一指李斯那隻能看見一個高高撅着的屁股說道:“衆卿可知,徐卿家到咸陽的第一天就在外宮門口把咱們的廷尉大人罵了個鮮血淋頭,說他是……呵呵……說他是師承孔孟卻轉以法家學說蠱惑於朕的大騙子。哈哈……”
本來這件事諸王公大臣們大都是有所耳聞的,可是沒想到今天皇帝竟然在朝堂之上說了出來。於是乎目瞪口呆者有之,滿臉尷尬者有之,而更多的卻是低聲竊笑。
皇帝很高興,呂決很無奈,而留給那位還撅着屁股的李斯的,就只有無限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