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劉姐,歡迎歡迎啊,這是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寧鄉省箐北市,箐北機牀廠的辦公樓外,一片熱情洋溢的氣氛。以廠長趙兆新和書記樂敏華爲首的一干廠領導,正在歡迎來自於京城的客人。被他們稱爲“劉姐”的,正是機械部二局機電處副處長劉燕萍,其實樂敏華的歲數比劉燕萍還要大兩歲,但這並不妨礙他一口一個劉姐地叫得歡實。
“趙廠長,樂書記,打擾你們了,我這應當算是不速之客了啊?”
劉燕萍一邊與對方握手,一邊笑呵呵地說着客套話。
趙兆新假意嗔怪地說:“瞧劉姐您說的,您這怎麼算是不速之客呢?您是部裡的領導,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視察工作,是讓我們蓬蓽生輝的事情。像您這樣的貴客,平時我們可是連請都請不來呢。”
劉燕萍笑得花枝亂顫:“趙廠長真會說話,你們箐機家大業大,平時來視察工作的高官領導都是一把一把的,我一個小小的副處長,算個啥領導,趙廠長別嫌我身份太低就好了。”
“劉姐在部裡的位置,可比一般的高官領導重要多了,我們小看誰,也不敢小看劉姐您啊!”樂敏華也湊趣道。
趙兆新和樂敏華的這番奉承,可也不是沒有緣由的。論級別,劉燕萍的確只是一個副處長,擱在箐北機牀廠,也就相當於一箇中層幹部,而且還不是處室裡的正職。但劉燕萍在機械部已經工作了30多年,在好幾個司局都呆過,別說司局級領導,就是部領導裡都有她看着長大的。這麼一個人,誰敢怠慢?
劉燕萍與趙兆新他們也是很熟的,這種見面的客套話,說上一兩句也就夠了。與箐機的幾位主要領導握過手之後,她拉過跟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對衆人說道:“來來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原來我們機電處的小唐,現在的身份嘛,大家可以猜猜看。我先透露一下,這一次到箐機來,主角可不是我,而是我們小唐喲。”
“小唐?”趙兆新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敢確信地問道:“劉姐,你說他就是跟周處長一塊到臨一機去的那個小唐,唐子風,唐廠長?”
劉燕萍笑了起來,轉頭對身邊的年輕人說道:“哈,小唐,我就說你是名聲在外吧?還不快見過趙廠長?”
剛纔一直跟在劉燕萍身邊扮演背景牆的唐子風趕緊滿臉堆笑,向趙兆新伸出兩隻手,說道:“趙廠長真是……,呃,博聞廣記,連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名字都知道,實在是讓我倍感榮幸啊。”
趙兆新也伸出兩隻手,與唐子風用力握了一下,笑着說道:“唐廠長可不是什麼小人物,你的大名,在咱們機牀行業裡,那可是震耳欲聾的哦。臨一機這兩年搞的打包機、木雕機牀,還有機牀翻新的業務,都是你開發出來的吧?老實說,就你們臨一機搞的那個木雕機牀,可把我們都給羨慕壞了。就這麼一個小玩藝,技術上沒啥難度,一年起碼是五六千萬的產值吧,利潤對半賺都不止了。”
“沒有沒有,其實木雕機牀也就是小打小鬧,去年賣得還可以,今年市場就有點飽和了。”唐子風謙虛地說。自家的產業讓別人盯着,總不是什麼好事情,財不外露的道理,他是非常清楚的。
樂敏華感慨說:“我們到部裡去開會,謝局長提起你來,那叫一個眉開眼笑啊。臨一機前兩年是什麼德行,我們還能不知道?可自從你唐廠長去了之後,一年脫困,兩年大幅盈利,倒把我們給甩到後面去了,真是後生可畏啊。”
“樂書記捧我了。”唐子風說,“臨一機能夠脫困,主要還是周廠長管理有方,還有我們秦總工、寧總、吳廠長、張廠長他們,我就是一個給領導跑腿打雜的,實在是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謙虛是美德,但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趙兆新說,“唐廠長,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們都是聽說過的,的確是了不起。不瞞你說,我們在廠裡還經常拿你的事蹟教育那些年輕幹部呢,讓他們要向你學習,開拓思想,不拘一格。”
“慚愧慚愧,小唐我真是愧不敢當。”唐子風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這兩位可都是和周衡資歷相當的國企領導,對他一口一個“唐廠長”的,不吝溢美之詞,擱在誰身上也得有惶恐的感覺。這分明就是要把他架到火上去烤,沒準還得刷點食用油、灑點孜然啥的。
劉燕萍與唐子風到箐北機牀廠來,是周衡與謝天成商量之後決定的。箐北機牀廠只是他們拜訪的目標之一,下一步,他們還要去其他一些大型機牀企業。可以這樣說,除了軍工系統內部的幾家企業之外,國內所有的大型機牀企業他們都不會錯過。
韓國機牀企業大舉進軍中國市場,給二局敲響了警鐘。外貿部方面目前正在與世界各國展開入世談判,一旦加入世貿組織,中國將要分批次開放市場,許多領域裡原有的保護政策將不得不取消。機牀行業是國家計劃最早開放的市場之一,一旦市場打開,進入中國的就不僅僅是韓國機牀企業,還將包括大批美國、德國、日本、意大利等國家的機牀企業,甚至寶島的機牀企業也會來分一杯羹。
僅僅是韓國企業,就已經對國內機牀企業構成了強勁的威脅,如果世界列強都來了,那麼中國的機牀行業還能存活下來嗎?
帶着這樣的憂慮,周衡、唐子風進京向二局黨組獻計,提出聯合國內大型機牀企業,抱團取暖,聯手抵抗外來競爭。謝天成答應了周衡的要求,指派劉燕萍與唐子風搭班,前往各家企業進行遊說,這纔有了二人的箐北之行。
企業間的聯合,理論上說是應當由主管部門出面來協調的,二局過去也做過不少這樣的事情。但主管部門出面辦事,效率其實是很低的,各家企業在面對主管部門的時候,都有一種“爭奶吃”的意識。大家不會把主管部門當成一個平等的合作方,而是將其看成一個有錢的爹,誰都想伸手到爹的口袋裡去掏一掏,看看能不能掏出一張存摺或者銀行卡之類的,然後自己就可以躺着吃香喝辣了。
二局不宜直接出面的另一個原因,則是與入世這件事相關的。世貿規則要求成員國建立完全的市場體制,這種政府出面進行產業組織的事情,是與世貿規則相悖的,容易引起非議。
正因爲此,謝天成與周衡商議過之後,決定以臨一機爲牽頭單位來搞這個產業聯合體,二局只是提供精神上的支持,或者說,至少在明面上只是提供精神上的支持,至於幕後的事情,就不足爲外人道了。
臨一機在二局所屬的機牀企業中,並不是最大的一家。由臨一機來做牽頭單位,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於臨一機擁有一個慣長於折騰的唐子風。謝天成讓唐子風在局黨組會上陳述了他的打算,得到了大多數局領導的贊同。其他企業裡不乏經驗豐富的管理者,但要論大局觀和靈活性,能夠與唐子風相比的,卻還找不出另外一個來。
唐子風受命組織機牀產業聯合體,年齡和資歷就成了硬傷。這兩年時間,他的名氣的確傳遍了整個機牀行業,趙兆新和樂敏華剛纔說的話,並不是浮誇。但名氣歸名氣,他畢竟只是一個25歲的小年輕,就算已經被任命爲臨一機副廠長,恐怕在行業裡對他服氣的人也並不多。
如趙兆新這些人,歲數比唐子風的老爹還要大出七八歲,在機牀行業裡的工齡都比唐子風的年齡要長。唐子風到他們面前去指手畫腳,他們能接受嗎?別看他們嘴上說什麼後生可畏之類的,遇到有利益之爭的時候,人家就敢在你這個小年輕面前擺老資格。你還別不服,體制內大家還是吃這一套的。
這時候,劉燕萍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劉燕萍是個乍乍乎乎的大媽,平時並不管什麼具體的業務,所以誰也不會把她的話當成二局的指示,但同時誰也不會認爲她的存在是無足輕重的。讓這樣一個人陪着唐子風到各家企業去,既代表了二局的態度,又不至於搶了唐子風的風頭,讓人誤以爲此事是由二局牽頭的。
劉燕萍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在機關裡呆了30多年,啥事能看不明白?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而且也會兢兢業業地演好自己的角色。
“趙廠長,樂書記,你們不會就打算在這跟我們聊吧?雖說現在都10月份了,可你們寧鄉的天氣還熱得很呢。”劉燕萍笑呵呵地提醒着。
“對對,你看,我都糊塗了!”
趙兆新從善如流,趕緊招呼道:
“走走,到我們會議室去聊。小何,安排人去準備點水果,還有,派車到慄香園去買剛出鍋的糖炒栗子,劉處長最喜歡咱們箐北的糖炒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