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時年天啓國滅

他背脊僵得筆直,背對着她許久,才動身下了馬車,每走一步,都似在盡力抑制着不讓自己回頭。

可最終,他還是停住了,他問:“阿照,我們就真的不能再自私一回嗎?”

“不能。慕容燼,決定了的事,就不能回頭,從你坐上那個位置的那日起,你就已經不能了。”

阿照輕聲說着,緩緩下了車,從後抱住了他的腰,額頭一點一點地靠在他的後背上,閉目道:“慕容燼,你不光是我一個人的丈夫,你還是北燕萬千子民的君王,你已經爲了我,拋下他們許久了,於我來說已經夠了。從今往後,該輪到你拋開兒女情長,擔起一個君王應擔的責任了。”

“我說過,我可以不當這個君王的!”

他竭力壓制着低吼,雙眼已經泛紅,想回身,卻被阿照緊緊抱住。

“你若不當,那當年你棄我離開,豈不成了笑話一場?那那些跟隨你、擁護你,不懼生死的陪你努力了多年的人,你又該置他們於何地?慕容燼,我們雖都不是多善良的人,可我們心裡明白,我們是自私不了的,北燕在等你,你的子民也在等你。”

“那你呢?”

慕容燼害怕地抓住她慢慢鬆開的手,他怕這一鬆,就再也握不住了。

“我們總該要有一個人欠着對方,所以這次,換你等我吧!”

人間你等我,黃泉我等你。

“我們真需如此嗎?”

“沒有非需如此,不過是我想再任性一回罷了。慕容燼,你趕快去吧,我想看着你的背影離開,但你別回頭。”

雙手放開的一刻,阿照望着他的背影,淚水早已劃過臉頰。

方纔,她在小屋的書籍裡看到了,身中蠱毒死去的人,五臟六腑皆會頃刻腐爛,流出毒水,沾到或碰到的人都活不了,屍體也會像別人死去一兩月的一般,變得烏青恐怖。

阿照自小愛臭美,所以不想,也不敢讓慕容燼看到她那樣醜陋的一面。

她想要他的記憶裡,他兒子的孃親,永遠都是好看漂亮的。

所以這一回,阿照也不再隱瞞自己想要離開的意圖了。她相信,慕容燼若是懂她,就該成全她。

可笑的是,別人都說她命硬,可命再也硬,也架不住生路短啊。

從再次進到靜心小屋時,阿照就知道,她的盡頭,要到了。

而她沒說,慕容燼也感覺到了。

那一日,北燕的皇上,面朝着酆都長街,一步一步地朝着拓展的領土走去,眼中閃動着滾燙的淚花,卻沒敢讓它淌下,因爲他的身後,他的皇后還在站着目送他。

他,不想讓她失望。

而旁人卻無法看懂,一個小小的分別,他們爲何會那麼悲傷,彷彿這一別,就將是天人永隔一般。

“此生雖短,情意長!慕容燼,要好好的啊……”

看着他的背影,阿輕輕低語呢喃着,手還在身前輕揮,哪怕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長街盡頭,哪怕再也看不到。

帝王之路不好走,可她終是不能陪他了。

……

中原一千二百四十年,仲夏,中原境內維持了數百年的四國平衡,在這一年,被徹底打破。

時年,天啓國滅。

至此,中原僅剩北燕、魏國、盛涼各據一地,形成三國鼎力之勢,並在舊天啓皇城,酆都的八星臺之上,簽下了長達數十年的和平契約。

此約爲三國君主親自蓋下國璽玉章,各國君主各執一份帶回。

而舊天啓,至此也成爲了中原大陸的歷史一筆。

兩月後。

盛涼,洛陽霄王府地牢裡。

一瓢渾濁的辣椒水潑下,直接將柳蔓心從昏迷中澆醒來,還沒等她疼得慘叫出聲,浸過鹽水的皮鞭,已經如雨點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隨着每一鞭落下,鮮紅的血,順着將她固定的刑樁,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新傷覆蓋着舊傷,撕心裂肺的疼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就在她又要暈過去時,又一瓢火辣辣的辣椒水朝她渾身的傷口潑來,刺得她想暈都暈不了。

自從一個月前,他被返回盛涼的李恪抓到,並帶回洛陽後,這樣一日三頓的毒打,她已經受了大半個月了。

這些人下手很重,每一鞭都疼到了骨子裡,卻又控制着力道不打死她,像是刻意讓她承受着一鞭鞭撕心裂肺的皮肉之苦。

就在柳蔓心被打得臉色烏青,慘叫聲嘶啞得都快發不出音時,半月來都未露過面的李恪,竟一臉冷然地走了進來。

“參見王爺。”

地牢裡的人跪了一地,李恪掃了一眼,擡手示意他們出去。

待衆人退下,他才走到柳蔓心跟前,看着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她,冷笑了下,竟破天荒地伸出手,給她理了理臉上髒亂的髮絲。

柳蔓心如今對他滿是恐懼,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一句,他一靠近,便渾身顫抖着想要避開,可她手腳都被綁在刑樁上,只能任由他將擋住自己眼睛的髮絲扒到耳後。

他這樣做,像是爲了讓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陰鷙神情一般。

“你知道,你什麼地方長得最像她嗎?”李恪死死捏住她的下顎,疼得柳蔓心眼淚直在她眼眶裡打轉,卻又害怕得不敢淌下來。

被迫與他陰沉沉的眸子對着,柳蔓心渾身顫抖更厲害了,可她越是不回答,他手上的力度就越大,似要將她下顎的骨頭捏碎一般。

恐懼之下,柳蔓心只能哆哆嗦嗦地回答他:“眼、眼睛…”

裴銀的眼睛肖其父,而柳蔓心的母親裴玉秀,與她父親裴元華是一母所生,自然也生有了那樣一雙眼睛。

所以她自小就很清楚,自己和裴銀最像的地方,就是那一雙眼。

李恪聽到她的回答,冷冰冰的眸底,瞬間涌滿了厭惡。他一把將她的下顎甩開,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如今,倒是有自知之明瞭。對,就是眼睛,要不是因爲這雙眼睛,本王也不至於活得像場笑話!”

當年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俏皮姑娘的那雙眼睛,後來他認錯了人,也是因爲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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