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理直覺自己身體的問題是因爲服用抗癲癇藥而引起的,因此去醫院就診時,他在男科做了簡單檢查後,又和何棠一起去了神經內科。
他從小生病,跑醫院相當頻繁,所以從不諱疾忌醫,這一次,哪怕是非常私密的部位出了問題,並且涉及到男性尊嚴,他也是很坦然地面對,第一時間上醫院看病。
秦理在d市求診的神經內科主治醫生馮慳是北京的徐醫生介紹的,彼此也挺熟了,所以秦理也沒有隱瞞,詳細地對馮醫生說了自己的情況和在男科檢查後的結果。
何棠沒有被支出去,而是一直陪在秦理身邊,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馮醫生仔細地看了秦理的病歷和各種檢查報告,又瞭解了他的抗癲癇藥用藥情況,他嘆口氣,很肯定地對秦理說,他的“不舉”應該就是服藥而引起的了。
“秦理,你應該對抗癲癇藥的副作用比較瞭解,尤其是你現在的用法和用量,兩種藥都加大了劑量,身體上出現不良反應是很正常的。”
馮醫生說得平靜,秦理聽得也平靜,他問:“馮醫生,這是因爲剛剛加大用藥劑量而暫時出現的問題,還是說……如果堅持服藥,情況會一直如此?”
馮醫生喝口水,答:“說實話,你應該心裡有數的,藥不停,這樣的狀況就不容易改善,甚至還會越來越糟糕。而且,苯巴比妥長期服用還會成癮,讓人頭暈疲倦,精神不集中,斷藥以後我擔心你會產生很明顯的戒斷反應,就像別人戒毒一樣難受,最壞的情況就是會再次大發作。”
秦理面上依舊沒有大的變化,馮醫生的話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又與馮醫生交流了幾句,何棠在邊上聽着許多醫學上的專業術語和藥品名稱,她聽不太懂,但還是弄明白了一個問題——目前,秦理的癲癇病面臨着左右爲難的境況。
他如果一直服藥,藥物會對身體造成許多影響,產生各種副作用,有些副作用是何棠以前就聽說過的,比如智力下降,有些則是她親身感受過的,就是秦理的精神狀況會發生變化,還有一些是她現在才第一次聽說,那就是秦理會變得“不舉”。
但是,他又不能貿然停藥,如果停藥,他也許會癲癇再次大發作,等到了那樣的階段,說不定現在能控制病情的藥物都會失去作用了。
所以到了最後,秦理只是低着頭,坐在輪椅上長長沒有出聲。何棠捏捏他的左手,他才擡起頭來,笑了一下,說:“我沒事,你別擔心,糖糖,我們回家吧。”
他經常會對何棠說“我沒事”,說“你別擔心”,何棠也總是沉溺在他那一句句的“有我在,你別怕”裡,可是這一次,她從他的語氣裡體會到了他深沉的無奈,她知道,事情很不樂觀。
回家的路上,秦理並沒有顯得情緒低落,他一直在與何棠說笑。事實上,自從城南中學標後,他總是在調動她的情緒,或是認真地給她講道理,或是溫柔地安慰她,或是說笑話逗她開心。
何棠的情緒已經不似開標後的幾天那麼糟糕了,她也的確看開了一些,明白了很多事,尤其現在秦理的身體又出現了問題,她也不想再讓他不開心,便極力地表現出快樂的一面。
這時,車子停下等待綠燈,路邊恰巧有一家旅行社。秦理看到了,問何棠:“糖糖,你有護照嗎?”
何棠搖頭。
秦理有些自責:“唉,我應該早想到的,年後去澤土鎮辦酒宴時就該給你辦了。”
何棠笑笑:“我又不要出國,辦它幹嗎。”
“誰說不要出國,咱們結婚都一年了,我還沒有和你去度蜜月呢。”秦理攬過何棠的肩,說,“過些天我叫小馬送你回一趟老家,去縣裡把護照辦了,然後下個月,我帶你去美國玩一趟。”
“美國?!”何棠驚訝極了,“這麼遠啊!”
“是啊,想不想去?”秦理開心地笑,“可以去迪斯尼哦,還有好萊塢。”
何棠眨着眼睛,問:“過去得坐好久好久的飛機啊,你……你的身體吃得消嗎?爲什麼非要去美國呢,爲什麼不是去近一些的地方,你是不是有其他事要過去辦呀?”
“哈哈哈哈,果然是瞞不過你。”秦理大笑,“其實是因爲我要過去見個客戶,順便帶你去玩啦。”
“見客戶?爲什麼你要親自去呢?什麼項目那麼重要?爲什麼不是阿勉去?美國那麼遠……”
秦理揉揉她的頭髮:“你問題真多!你是十萬個爲什麼嗎?”
“……”
秦理沒有告訴何棠,他去洛杉磯的真實目的。
他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爲在見過馮醫生之前,他還在猶豫。
十一月時,秦理去上海一家大醫院,見到了史夢妍的前夫李凱文醫生,李醫生替他做了各項檢查。得知秦理腦炎癱瘓已經二十八年,他相當得驚訝,因爲秦理的身體被護理得非常好,他的雙下肢和右臂常年接受被動訓練,雖然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形態上的改變,但總得來說,狀況還是很不錯的。
李醫生向秦理介紹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對於腦性癱瘓他有着多年的臨牀經驗。按着傳統療法,秦理這樣的後遺症幾乎沒有再次站立走路的可能,可是李醫生正在研究的一項手術療法卻給這樣的病患帶來了曙光。
“只是,這項技術目前還處於試驗階段,沒有大規模地應用於臨牀。我有給和你情況類似的病人做過手術,其中有些遺憾地沒有效果,有些則恢復得很明顯。”李醫生介紹道,“不過他們的情況都要比你好一些,大多數都是成年後因爲病毒感染而引發腦膜炎,導致下肢功能減弱或消失,手術後恢復得最好的一個,是可以不借助柺杖就能行走了,不過大部分病人還是需要支撐才能站立。”
聽到這樣的消息,秦理很是心動,但他還算理智,問:“他們之中,癱瘓時間最長的是多久?”
“這得讓我想一下。”李醫生答,“應該是一個24歲的女孩,之前癱瘓了六年。”
“才六年……”
見秦理有些失望,李醫生安慰他:“但是我覺得你的身體狀況維持得不錯,如果你想要試一試,我覺得應該會有點效果,畢竟你的右手手指都會動呢,也許手術後,你的右手會變得和左手一樣棒。”
見李醫生越說越興奮,陪在一邊的史夢妍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李凱文,請你搞清楚!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小白鼠!開顱手術耶!你居然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如果手術失敗了怎麼辦!”
李醫生看向史夢妍,神情倨傲:“手術的後果只有兩種,一種是維持現狀,一種是改善目前的情況,沒有失敗的可能。”
秦理說:“可是,李醫生,我現在還因爲癲癇而在服藥的階段。”
聽到這話,李醫生的眼睛都亮了,他詳細地問了幾句後,開心地說:“這正好啊,趁着手術我可以幫你把你癲癇的病竈也切了,這對我來說最是小兒科了。”
最終,秦理並沒有給李醫生答覆。當時即將要面臨城南中學開標,而且即使選擇手術他也要先去洛杉磯進行非常系統的檢查,以確定他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接受手術。另外,他還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術前物理治療,這些原因使他暫時把這件事擱置,想着等過了投標再從長計議。
秦理沒有告訴何棠,一方面是不想讓她擔心,另一方面,他心裡有點小心思在作祟,思索着能不能給何棠一個驚喜。
見“十萬個爲什麼小姐”微微撅起了嘴,秦理說:“好啦,就這麼說定了。我呢,大概一月中上旬就要過去,美國簽證又特別麻煩,如果那時候你的簽證還沒下來,你就晚一些再過來。”
“那麼急啊,都還沒有過年。”何棠說,“不能等等我一起走麼,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的。”
“關敬和郭叔叔會陪着我一起去的啦。”他還是那樣子的語氣,篤定的,輕鬆的,令人絲毫不能質疑的,他牽着嘴角笑嘻嘻地摸摸何棠的腦袋,說,“糖糖,不要擔心。”
12月16日,是秦理和秦勉的28歲生日,這一天非常得特別,因爲是兄弟兩人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沒有一起過生日。
秦勉被齊飛飛拐走了,秦理和何棠中午時回了慕芳裡吃午飯,秦理向母親申請,晚上和何棠單獨過。
葉惠琴心裡既欣慰又失落,不過她和秦樹都很開明,知道兩個兒子長大了,總有一天會擁有自己的生活。
離開慕芳裡,回錦宏國際的路上,何棠讓秦理點菜,她親自下廚做晚餐,秦理笑嘻嘻地點了三鮮餡兒的餃子,還有大湯黃魚、滷鴨胗、菠蘿牛仔粒和百合炒萵苣。
何棠說沒有問題,她先與秦理一起去了超市,選購做晚餐的食材。
何棠推着秦理的輪椅在超市裡逛來逛去時,秦理心中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他也是這樣子和何棠一起逛着超市,那時候的他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顧客,尤其是那些小情侶或是三口之家,心裡是十分羨慕的。
時間過得好快,居然一年過去了,這一年裡真的發生了許多事,再過一個多月,他就要度過紙婚了呢。
秦理左手扶着腿上的購物筐,擡頭看着水果櫃檯邊的何棠,她正在挑選菠蘿,一個一個也不嫌扎手地拿起來看,最後選了一個很大個兒的。
何棠並不知道秦理在想什麼,她只是回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說:“哎,這個菠蘿還能做菠蘿飯呢。你愛吃菠蘿飯嗎?”
秦理一愣,隨即就笑嘻嘻地點頭回答:“愛吃。你做什麼我都愛吃。”
回到家後,何棠包起了餃子,秦理一直坐着輪椅陪在她身邊,還時不時地搗亂一下。趁着何棠不注意,秦理捻起一些麪粉抹到了她臉上,氣得何棠也用沾着麪粉的手往他臉上抹,秦理也不躲,只是開心地與她玩着。
何棠差點炸毛:“秦理!你今天28歲,不是8歲!”
因爲秦理的搗蛋,何棠準備好晚餐時已經是晚上7點半,她擺好餐桌點起燭臺,在燭臺邊擺上一捧鮮花,又捧出一個小巧的蛋糕,點上蠟燭滅了房間燈。
她拍着手給秦理唱了生日歌,秦理在燭光映照下一直笑,一直笑……等到何棠唱完,他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閉上眼睛許了個願,然後摟着何棠的腰說:“老婆,和我一起吹蠟燭。”
何棠羞赧地點頭,兩個人頭碰着頭一起“呼”地將蠟燭吹滅。
這一次,何棠沒有問秦理許的什麼願,但是他卻主動說起了。他說:“糖糖,如果我說我的願望還是想要走路,你會笑我麼?”
何棠搖頭:“當然不會。”
她以爲他還會再說些什麼,可是他卻沒有再開口,黑亮的眼睛在燭臺明滅的光影中注視着她,輕輕地笑了。
可是,愉快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秦理和何棠一起吃晚餐時,他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齊飛飛打來的。秦勉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醫學上的情節請勿考究,小說創作,作者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