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乘電梯上了十三樓,穿過那段空中花園,她站在了那池碧藍清透的水邊。
十三樓所有的房間、設施都在游泳池的那一頭,要走到那裡,必須要經過泳池。何棠心裡有過猶豫,是不是應該留在秦理的套房中等他回來,但心裡又有一股衝動驅使着她上到了十三樓。
夜晚的十三樓格外寂靜空曠,能透過泳池頂上的透明玻璃鋼看到墨黑的夜空。
何棠獨自一人站在泳池這一頭,心裡忐忑不安。
最終,她鎮定心神,平復呼吸,擡腳向對面走去。
直到走進泳池盡頭那一道走廊,她的雙腿纔不再顫抖,心跳也緩了下來。
何棠來過這裡數次,大部分都是在白天,和秦理一起來陽光房喝茶,夜晚只來過一次,就是從澤土鎮回來第二天的燭光晚餐,當時來回經過游泳池的路,她都是跟在秦理的輪椅後面,閉着眼睛隨他前行。
她對這裡並不熟悉,走廊上有數道門,何棠不知道秦理會在哪裡,她聽秦理說起過,一切與健身、養身有關的房間設施都在這一層,她並不知道,其中還包括復健室。
何棠對復健的瞭解幾乎爲零,對秦理的復健更是一無所知。
她想,所謂復健,大概就是秦理在復健師或機器的幫助下,被動地進行一些肢體活動吧。
走廊上燈光昏暗,何棠慢慢地走着,辨別着哪個房間有聲音或光線傳出。終於,她看到了一個房間,房門虛掩着,門縫裡透出了光。
她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房間裡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何棠敲了敲門,裡面還是沒有動靜,她剛要推門進去,身後突然有人叫她:“何小姐。”
何棠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郭建雲。
他左臂上挽着一塊大浴巾,還拿着一瓶礦泉水,正眼神古怪地看着何棠。
“郭叔叔。”何棠開口,覺得自己這樣上樓來實在有些突兀,立刻說,“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我……因爲阿理那麼晚都沒有回來,所以我來找他。是阿勉告訴我他在這裡。”
郭建雲盯着何棠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他就在裡面,你進去吧。”
何棠:“不會打擾他嗎?”
“不會。”郭建雲的回答和秦勉一樣,他把浴巾和水瓶交給何棠,說,“我過一會兒再來幫他,你進去好了,讓他喝點水。”
“哦,好的。”何棠接過,郭建雲向她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何棠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
這是一間復健室,有地墊和醫用的復健牀,還有許多復健用的儀器,何棠不明白它們的用途,只看到這些東西零零散散地分佈在寬敞的房間裡。
深夜,這房中大部分地方的燈都暗着,只餘下一處亮着燈。
那個男人就在那盞燈下。
好像一個小小的舞臺,被打上了聚光燈,何棠一眼就看到了他。
秦理站着。
確切地說,他是被束縛在一個站立架上,他的背脊緊緊地貼着一塊板,胸前、腰部、臀部和膝蓋處都被扣上了寬闊的束帶,牢牢地固定在板上。他的電動輪椅則停在一邊。
秦理穿一件白色的運動背心、灰色的運動長褲,右臂自然地垂懸在身側,紋絲不動,左手則撐着固定在站立架上的一個落地扶手,手指捏得很緊,看起來還是用了點力氣的。
何棠終於知道他爲什麼會沒有聽到她敲門的聲音,秦理的耳朵裡塞着耳塞,耳塞線一直延伸到他的褲子口袋裡,大概是手機或音樂播放器。
他閉着眼睛,神情靜謐,整個人像是睡着了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何棠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初時紊亂的心跳在離他越來越近時,居然奇蹟般地平緩了下來。
就好像,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害怕看到這樣的他,也不害怕讓他知道,她看到了這樣的他。
她離他只有兩步遠了,可以看到他纖長的睫毛,還有被光線打到臉上勾勒出的明暗陰影。他的臉龐有運動之後微微的潮紅,頭髮也有點汗溼。
他的肩臂上有密佈的水珠,背心胸前處甚至浸溼了一小塊。
何棠均勻平靜地呼吸着,儘量不讓他發現自己,可是,秦理終歸感覺到了異樣,他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的眼瞳驟然放大。
何棠卻只是溫柔地望着他,目光毫不閃避。
她需要擡頭看他,這樣一個角度,對兩個人來說都很陌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就這麼挽着浴巾站在他的面前,脣邊甚至帶着微笑,她注視着他的眼睛,眼神如水般澄淨。
漸漸的,漸漸的,秦理緊繃的臉孔鬆弛了下來,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柔和,最終化成了他平時的模樣,笑意一點一點地漾到了他的眼睛裡,他對着何棠綻開笑臉,輕輕地叫她:“糖糖。”
何棠也笑着,開口:“阿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問。
她答:“阿勉告訴我的。”
“哦。”秦理偏了偏頭,“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我應該打個電話給你,叫你先睡的。”
何棠搖搖頭。
秦理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說:“我……在復健。”
何棠點點頭:“我知道。”
秦理繼續說:“復健是有計劃的,每天的內容都不一樣,所需的時間也不同,都是郭叔叔定的,他是我的復健師之一。我不知道他今天會給我安排這麼多內容。”
何棠說:“沒有關係的,我可以等。”
“已經結束了。”秦理的左手鬆開了扶手,快速地扯下耳朵裡的耳塞,旋即又握到了扶手上,說,“這時候該是他來幫我解開束帶了。”
何棠把臂上的浴巾給他看:“我知道,我在門口碰到他了。”
“哦。”他應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何棠也低下了頭,看到了他的運動長褲下露出的鞋面,一雙普通的運動鞋,包裹着他的雙腳,是實打實地踩在地上的。
有長褲的掩蓋,也看不太出他雙腿雙腳的畸形異樣,這樣子站立着的秦理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會讓何棠覺得,他很健康。
但是他的話立刻打破了她的幻想:“這是錯覺。”
“啊?”何棠沒聽懂。
秦理一笑,說:“你看到的我是一個錯覺,沒有了這些束帶,我不用半秒鐘就會倒下去。”
何棠沉默了一會兒,搖頭說:“不是錯覺,你是真的。”
秦理:“……”
何棠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了一邊,她重新走到秦理面前,又重複了一遍:“你是真的,哪裡會是錯覺。”
說完,她往前兩步,擡起雙手就抱住了他。
他的背脊緊貼在站立架的背板上,何棠的手很難伸到他的背後,但是她不在乎,只是儘自己可能地擁抱住了他的身體。
她能夠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還混着一絲平時聞不到的汗味,很意外的,一點也不難聞,反而令人覺得很有男人味。
她的雙手觸到他汗溼了的身體,她也不在乎,只是緊緊地抱着他。
最難得的,是她聽到了他胸腔裡的心跳聲,有些快,卻很清晰,很有力,砰砰,砰砰,砰砰……這是何棠第一次以這樣一個姿勢和秦理擁抱,也是她第一次在這樣一個角度,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她突然就覺得高興又滿足,然後,當秦理的左手鬆開了扶手,也擁到她的背後時,這種感覺越發得強烈了,何棠甚至有些激動,她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前,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秦理帶着笑的聲音在她耳朵的右上方響起,很奇妙的體驗,他說:“原來,你並不高。”
何棠也笑了,她依舊維持着抱他的姿勢,擡頭看他,說:“原來,你也不矮。”
秦理搖頭:“我很矮,比阿勉矮很多,我們家的表兄弟全都上了180,只有我最矮了。”
何棠好奇了:“那到底是多少啊?”
“174。”秦理回答。
“174不矮啊,我就覺得你好高。”
“承蒙誇獎,不過身高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秦理苦笑,又問,“你呢,你有多高,到160了嗎?”
“差那麼一點點。”何棠撅着嘴,“159.5,就差那麼半公分,就是不長個兒了。”
秦理看她有些懊惱的表情,覺得很是嬌俏,而且,他發現自己非常享受這樣一個姿勢的擁抱,儘管他已經很累了。
何棠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秦理的左手重新落到了扶手上,他的身子也在微微顫抖,何棠知道,他的體力快要透支了。
“阿理,你怎麼樣?”
秦理濃眉皺起,咬牙說:“快撐不住了,你趕緊把郭叔叔叫進來。”
郭建雲來得非常及時,他敲門進屋,把秦理的電動輪椅移到他身邊,調整了一個角度,然後從上至下解開了他的束帶,解到臀部那裡時,秦理的身體已經彎下了腰,郭建雲紮下馬步,讓他的身子倚在了自己肩背上。
等到膝蓋上的束帶一解開,郭建雲立刻架着秦理的身體轉了□,把他放到了輪椅上。兩個人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着就是默契配合了許久的成果。
秦理顯然是累極了,身子在輪椅裡得到了依靠,他的精神立刻就鬆弛下來,面色沉重了許多,呼吸也變得急促。
郭建雲拿起浴巾披到他的肩上,裹住他裸/露的肩臂,然後打開礦泉水瓶遞到他手裡,秦理仰起頭,一口氣就喝掉了大半瓶水。
何棠在客房裡等秦理,郭建雲在幫他洗澡。
已經凌晨12點,何棠卻毫無睡意。
終於,她的手機響了,秦理說:“糖糖,郭叔叔已經走了,你到我這裡來吧。”
何棠起身往門口走去,走一半突然折回來,帶上了布娃娃可可。
她進到秦理房裡的時候,他把大部分的燈都關掉了,只餘下一盞牀頭燈。
秦理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睡衣褲,靠坐在牀上,腹部以下蓋着被子。
何棠把可可摟在懷裡,向他走去。
秦理看到可可,奇怪地問:“你把可可帶來做什麼?”
“我習慣了摟着它睡。”何棠回答。
“你摟着她睡,那我怎麼辦呢?“秦理苦笑着看她,接着就拍拍身邊的牀,“我給你準備了新枕頭,趕緊上來吧,小心感冒。”
作者有話要說:神啊!!!我9點40分放的存稿箱,忘記設定貼出時間了,想着怎麼一個小時都沒留言。。。。見鬼了~~~我的記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