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東山寺。
昔日香火鼎盛的禪宗祖庭,如今已是一片殘垣斷壁,佛像倒塌的淒涼景象。
山門之外,遍地官兵屍體無人收殮,已散發出濃濃惡臭味道,兩具身穿官服的乾屍吊在山門正中,在風中搖擺着,似乎在肆意嘲諷着官府的無能。
自山門穿過各大佛殿,一路而來,橫七豎八躺了一路和尚的屍體,可見和尚們在對抗來敵時,且戰且退,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
越往寺院深處,佛堂、大殿等建築越被大戰毀得面目全非,連那一丈高的佛鐘、兩丈寬的講經臺都成了碎塊,可見大戰之激烈。
到了後山,一片碎石遍地的平坦之地,其實是原先石峰密集的惑心林,惑心林後一尊十丈高的大佛攔腰崩塌,佛肚正中,一面光鏡毫無掩飾地暴露在天地間,正是東山寺的秘境入口。
不同於其他各派的秘境福地,東山寺的秘境,是比福地更高級的“洞天”。
這裡的靈氣更爲充盈,面積也更廣闊,更重要的是,這裡五行俱全,陰陽分明,比起福地來說,更像是一個獨立於大千世界外的世外桃源。
而如今這世外桃源中,卻是一派末日景象。
在秘境正東的一處山脈上,數百和尚依靠佛寶和靈氣布成大陣,龜縮陣內,抵擋着外部數十名道人的攻擊。
道人們的攻擊手段並非是法術,而是以陣對陣,在三名紅眼老道的指揮下,二十多個道人依九宮方位站立,各自手挽印訣,緩緩向靈陣中輸送靈氣。
每隔一炷香的時間,靈陣中就會有一道巨大的劍影由虛凝實,這時三名紅眼老道便會齊齊出手,巨劍轟隆隆移動,狠狠劈向和尚們佈置的陣罩之上。
每一次碰撞,秘境中都是地動山搖,聲勢駭人。
佈陣的這數十道人,都是如今道門中各大派的長老或者掌門,如茅山派的司馬承禎,樓觀道昊天觀的尹文操,龍虎山的天師張通玄,武當五龍觀的陶幼安等。這其中,成玄英也赫然在列。
又一次激烈碰撞後,上方的三個紅眼道人頓時皺起了眉頭,其中一個厲聲喝道:“出工不出力,當我們兩個老道瞎嗎?”
衆掌門長老們維持着陣法,一言不發,只是彼此偶爾碰觸的眼神中,都充滿着無奈和牴觸。
他們是想謀取秘境,可是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奈何,三個紅眼老道找到了他們,逼迫他們不得不這麼做。
若紅眼老道只是恃強凌弱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們的輩分和威望也高得嚇人,分別是茅山派、白雲觀和昊天觀的上代掌門。一人名爲潘師正,一人叫做岐暉,還有一人名爲至元。
成玄英一邊輸送着靈氣,一邊憂心忡忡地看向另一邊丘陵上的兩個人影。
那邊其中盤坐着的,便是李淳風。
自李淳風和那個鬍子拉碴的怪人來此後,就一直被單獨安置,受那怪人不斷盤問,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麼。
八天前,他和李淳風還在洛陽城內招待道門各派掌門長老,和他們商討此次佛門遭劫,能否奪取一些秘境福地之事。
但這些掌門長老們都是老謀深算之人,看出了李淳風的敷衍之意,其中更有龍虎山十一代天師張通玄掐指一算,算出此次謀取福地不利,於是改變策略,表面仍和李淳風虛以委蛇,暗地裡卻發動道門力量,聯合各地官府和豪強,對佛門暗施手段,想要拋開陸恆和李淳風,自行謀取福地。
當然,他們的手段並不暴烈,只是小心隱藏幕後,造成佛門牆倒衆人推的局面,想要火中取栗,如寒山寺寒山和希遷兩位高僧被百姓驅逐,就是出自道門的手段。
不得不說,道門的策略和手段很成功,他們小心衡量和掌控着事態的發展程度,一步步試探和逼迫朝廷,以儘量溫和隱秘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就在這時,四名紅眼老道找到了他們,告訴他們要爲道門出一把力。
面對輩分奇高,實力高深的四名老道,各掌門和長老們根本無法拒絕他們這個合理的要求,於是,除了趕屍派的祖師將他的徒子徒孫單獨帶走意外,其餘所有人一起到了東山寺。
道門的計劃自此開始失控。
三名紅眼老道到了東山寺,一言不合就大肆屠戮東山寺僧衆,一直從山門殺到了寺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各掌門長老根本無從阻擋,便被憤怒的和尚們捲到了大戰之中去,他們叫苦不堪,可是在和尚們看來,他們都是敵人。
於是,道門一路攻殺進了秘境,和尚們雖死傷慘重,但東山寺畢竟底蘊深厚,弘忍和禪宗長老們力拼強敵,又有慧能和神秀兩位禪宗翹楚護住東山寺核心弟子,再加上各大派掌門長老並非有心滅門,竟使得和尚們大多逃入秘境,啓動了防護陣法。
如此激烈大戰,當地官府自然聽到動靜,上山來查探,結果更讓掌門長老們抓狂的事情發生了,白雲觀前任觀主至元老道,竟直接殺了前來探查的黃梅縣令和當地府兵校尉,將此二人的屍體懸掛于山門之上。
昊天觀前任觀主岐暉更是衝殺入官兵之中,以吸收氣血的某種邪法,瞬間將來此的數百官兵殺了個一乾二淨!
如此瘋狂之舉,讓各大掌門長老們瞬間暴怒,再也顧不得什麼師祖前輩,紛紛奮起反抗。
且他們早就意識到了這三位紅眼老道的不對,只是沒什麼證據,暗中猜測而已,此刻眼見三道如此喪心病狂,再無一絲疑慮。
各大掌門長老們的反抗,最終被三名老道無情鎮壓了,不但如此,他們各個還被下了禁制,不得不在三道的逼迫下破陣。
在這期間,各掌門長老也不斷試圖反抗,但自從嶗山的劉掌門被潘師正吸乾精血,變爲乾屍後,道門之人終於意識到,這三位前輩已徹底化爲邪魔,毫無人性可言了。
李淳風是兩天前被那鬍子拉碴的怪人帶來的,讓成玄英心沉入谷底的是,三位紅眼老道對那怪人十分畏懼和尊崇,可見其地位和實力,還在三個紅眼老道之上。
三位紅眼老道已經力壓佛道二門了,那怪人的實力,可想而知必然是在這三人之上。而且觀其言行,這些歷年來失蹤的道門高人,竟暗中結成了一個邪惡的組織,也不知到底在謀劃什麼。
成玄英猜測,李淳風也許知道什麼,所以才被那怪人單獨盤問。可惜的是,他根本沒有機會和李淳風接觸。
“玄英,看你軟綿綿的,輸送靈氣還心不在焉,要不要師叔餵你一顆瘋魔丹?”
成玄英的走神引來至元老道的注意,他陰測測盯着成玄英,森然警告。
成玄英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繼續老老實實輸送靈氣。
另一邊,李淳風正面無表情地盤膝而坐,大鬍子怪人死死盯着他,森然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生還是死,盡在你一念之間!”
若是陸恆在此定會認出,大鬍子怪人竟是失蹤已久的太醫王溥!
只是此刻的王溥雙目赤紅,眼中充滿暴戾和邪異之色,渾身皮膚不停蠕動,看起來詭異至極。
面對王溥的警告,李淳風根本不爲所動,淡淡道:“你怕了?或者說,你已經佔察到了你的結局註定一死?”
王溥桀桀一笑:“淳風,我不想和你做口舌之爭,天行者降臨在即,我絕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破壞此事!若非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就憑你設計佛門西去崑崙一事,我就有理由斃了你!說,那變數到底是何人?有什麼特殊?”
李淳風譏諷一笑,道:“你設下此局,他必然前來,他是什麼人,到時候你一看便知,何必着急來問我?”
“淳風啊淳風,你還不明白麼?”王溥盯着李淳風的眼睛,冷冷笑道,“我設下此局根本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你。那一卦的結果,只有你和我知道,也只有你會跳出來阻止我,所謂變數,只是你用來對付我的一顆棋子而已。”
王溥伸出乾枯的手掌,手掌之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紅色蠱蟲。
他將手掌放在李淳風的頭頂之上,頓時,密密麻麻的紅色蠱蟲瞬間將李淳風淹沒。
王溥嘿嘿冷笑着,語氣無比森寒道:“爲師只是想要你看到,你費盡心機圖謀一場,到頭來我甚至不用本尊出面,便翻掌可破!你說你一個將死之人,到底折騰什麼呢?說,那變數,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數蠱蟲撕咬着李淳風的血肉,李淳風忍受着非人的痛苦,突然哈哈大笑。
“好好好!”他嘶啞着大叫,無數蠱蟲瞬間從他嘴裡涌進身體。
“噗!”
李淳風吐出一口蠱蟲,死死盯着王溥,一字字道:“師父,相人算命之道,你勝我百倍!我原本對我那師弟毫無信心,可現在看你如此懼怕的反應,我知道了,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阻止你,必然是他!”
話音剛落,億萬蠱蟲已全部鑽入李淳風的身體之中,李淳風擺了個五心朝陽的姿勢,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如同化爲死寂,徹底沒了氣息。
王溥面色陰晴不定地看着李淳風,良久才喃喃道:“你錯了我的好徒兒,爲師不是怕他,爲師只是想搞清楚,爲何他身上,亦有天行者的氣息?”